第368章 唐宛凝番外 終
夏侯玨的話遮遮掩掩,總沒什麽實話。
唐宛凝找了幾個太醫軟硬兼施威逼利誘了好一頓,才知道了真相,原來這麽多年的日夜操勞,早已掏空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
原來他也是個普通人,並不是神,原來他也是平凡的血肉之軀,並不是精鋼鐵鑄的,原來他也會老,也會累,也會病。
可惜他這麽多年一直埋頭在禦書房,一直將自己的一切掩藏得十分完好,以至她半分都毫無察覺,隻到了這個時候她才知道。
終究是自己疏忽了,終究是自己不夠關心他,終究是自己把一顆心都放在了孩子們身上,而他亦是,他的一顆心雖然在自己這裏,更在江山上,更在千家萬戶的百姓間。
江山不定,哪怕他有一腔的兒女私情,又能如何?他們又能如何啊。
“沒事啊,別怕,你別怕。”他唇邊的血還未擦幹淨,便著急忙慌地安慰他。
他的眼裏有以前從未有過的驚慌和害怕,是怕她知道了他的病情,是她傷心害怕嗎?
這個人,他是傻子嗎?他兢兢業業耗盡心血這麽多年,他曆盡千帆從未有過害怕的神色,現在居然會這樣驚慌,他……
“你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你把我當什麽了?”她淚流滿麵。
“太醫呢?太醫呢,快請,快請。”
……
被夏侯玨遮遮掩掩這麽久,唐宛凝總算弄清了病情,可弄清了又怎樣,一切終究還是天意。
可他卻絲毫不放在心上,他說:“宛宛,你再等等我!”
他說:“宛宛,我一定會兌現諾言,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他又說:“宛宛,你別擔心,我沒事的,我還要看著景明出嫁,看她嫁一個好夫君。”
她信了,也不得不信,在這為數不多的生死離別裏,她還要計較那麽多嗎?
她笑道:“好,沒事不急,我和孩子們可以等。”他欣慰,轉身忙去了。
唐宛凝看著他忙碌的模樣,疲憊的身影,心裏百般心酸。
其實這麽多年過去,大夏朝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支離破碎的國度,早就強盛起來,國富民強,兵強馬壯。
可夏侯玨仍舊總是說,再等等,再等幾年,他要把大夏朝治理到更強更富有,才能放心地交給自己的孩子。
他說,自己這一輩子太苦了,不能讓我的孩子也這麽受苦。
他說,自己這一輩子耗盡心血,他的孩子就不用再耗盡心血,大夏朝的一切就都能走上正軌。
他說,再等等,再等等,他的子孫後代,就再也不用像他這樣辛苦。
他們不必受大臣的控製,也不必受長輩的控製,他們不必為了國家寧和去娶那些大臣的女兒以拉攏勢力,他們也不必為了一方安定被迫派人去商議和親。
他們終於,可以娶自己最愛的人,可以有自己最親愛的孩子,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他們再也不用委曲求全,再也不用平衡各方。
真好,真好啊!
一年時光轉眼就過了,春末夏初的時候,夏侯玨的病情果然好了些,他臉色再不似以往的蠟黃,而是恢複了以往的蜜汁色光澤,他的眼神也不再疲憊,而是恢複了當初的炯炯有神。
他雖然瘦了些,可終究恢複了往日的精氣神,聽他說自己又換了位太醫,重新擬了方子。
唐宛凝不願意懷疑,隻想聽他的,信他的,就笑道:“你總算沒騙我,以後再也不許騙我,必須好好兒給我活著。”
“是,娘子大人,以後絕對不再騙你,放心吧。”夏侯玨信誓旦旦地保證著。
到頭來卻還是騙了她。
剛過了年,他的身體就逐漸不行,他開始越來越瘦,開始越來越沒精神,甚至到最後開始昏迷不醒,一天十二個時辰,總有七八個時辰是睡著的。
即便再不明白,唐宛凝也該知道他這是完完全全騙了自己,其實她何嚐不想被騙,可終究是騙不過去了。
“夏侯玨,咱們回去吧?回京城去。”
“不,宛宛,我不回去,我就要在這裏陪著你,多陪一日算一日,我……”他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這一輩子,我終究是辜負了你,你會怪我嗎?”他氣喘籲籲地問,整個人都病得厲害,臉色白的嚇人。
唐宛凝淚流滿麵,卻勉強擠出一絲笑:“當然怪你了,怪你沒有早點兒娶我!”
夏侯玨欣慰地笑了笑,他想要伸手撫摸她的臉,卻毫無力氣。
當初那個意氣風發,殺伐決斷的人,隱忍操勞了一輩子,耗盡了心血後,竟能脆弱到這種程度,實在是令人膽戰心驚。
“別瞎動了,真是不讓人省心。”嘴上說著,自己卻抓了他的手扶在自己臉上,兩人相顧無言。
……
夏侯玨的命終究還是停留在清河二十一年的夏天,那個時而熾熱燦爛,時而暴雨如注的季節。
看著病榻上的他永遠閉上了雙眼,停止了呼吸,唐宛凝整個人都呆愣住了。
一直緩了半天,她才徹底發覺這個人是真的離開了,真的徹徹底底的不會再睜開眼,不會再回來了。
並沒有接踵而來的心痛,而是麻木,整個人像遭了雷擊一樣的那種麻木,又像是從頭到腳都被抽空了一樣。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悲歡離合,都像是跟著這個人去了一樣,真是奇怪。
想哭又哭不出來,臉上甚至一點兒表情都沒有,就那麽站在那裏,渾身麻木,麵如死灰。
“母後?母後?您怎麽了?母後!”夏侯山川悲痛中又添焦急。
唐宛凝卻離奇地衝他笑了笑。
“沒事,我一點兒事都沒,真的,我很好。”她笑著,卻如同木偶。
……
皇帝駕崩,葬禮厚重,舉國哀喪。
唐宛凝作為新帝生母,被奉為太後,她率領所有後宮妃嬪內外命婦跪在先帝靈前舉喪痛哭時,覺得自己像個行走的枯木。
她的喜怒哀樂,她的悲歡離合,全都隨著那個人帶進棺材裏去了。
從未想過,自己這一生,居然會愛上一個皇帝,有多愛呢?大概就如那天上飛的比翼鳥,一半死了,另一半也不能獨活。
清河二十一年夏,清河帝駕崩,同年秋,皇太後薨於皇陵,新帝大悲,下旨合葬。
一個盛世之君的離開,換來下一個盛世的來臨,從未有哪一個江山迭代,能這麽平平穩穩,舉國稱頌。
(唐宛凝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