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全咒術界,包括五條悟從前的老師現任的校長,都沒有考慮過世界上有誰能“治”住他這樣的人物。


  九十九朝也沒有動手,反而撩起袖子從旁邊食案上拿起酒盅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口,遂開門見山,“和我說說你們二年級失敗的那個任務是怎麽回事。”


  兩個特級,任務失敗,一個之後性情有著微妙的變化最後成為叛變者,一個記到至今哪怕是隨口開玩笑都清楚是哪年夏天,九十九朝不可能注意不到。


  五條悟聞言斂起了笑,仔細地看著他,“突然切實地感覺到你果然是隻狐狸啊。”


  “我倒覺得你很像隻野貓,”少年臉上很快就有喝酒後泛起的微紅,他笑起來,字句鋒利,“我猜你的異世界之旅有不小的收獲吧,不然怎麽會每天都那麽累,還一定要專門來京都找值得放心下來的貓舍?”


  夏油傑微微側過頭,眼神極度複雜。


  四月一日:精彩。


  五條悟忍不住直起身體,睨視少年,後者回望他,眼睛裏還帶著淡笑。


  就在什麽要一觸即發的時候,兩人間的話題突然跳躍。


  五條悟:“周末我要吃奶油大福。”


  九十九朝:“我打算做抹茶流心餅。”


  也不是不行,京都的抹茶聞名遐邇,聽起來很不錯。


  五條悟又十分大爺地說:“還要吃剛剛你們聊到的三嶋壽喜燒。”


  四月一日&九十九朝:……原來你聽得懂啊。


  壽喜燒最貴的就是牛肉了,九十九朝在內心算了一下飯錢,發現五條悟給的還挺多,沒什麽問題,“也可以。”


  接著五條悟就接二連三點了一堆菜名,九十九朝嗯嗯嗯行行行如數記下,終於成功獲得“有關那年今日兩個少年與星漿體事件的始末。”


  細節豐富,情節跌宕,連夏油傑都忍不住拉回了注意力,聽完之後陷入了更深的沉思。


  “你們咒術界……”


  九十九朝也無語了一陣,“居然那麽……”


  他一時間竟想不出一個除了髒話之外的形容詞來。


  五條悟沒喝酒,但一手攬過他肩膀,特別哥倆好地大吐苦水,“所以我現在正在改革嘛,每天累得要死,要和一些爛橘子比誰更陰陽怪氣——那能再加一份和菓子嗎?”


  九十九朝沉默了一下,問,“要幫忙嗎?”


  最強之所以是最強,那是因為他能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但不代表他能做到所有事,也不代表他擅長所有事。就算五條悟極具觀察力和思考力,腦子靈活,能打能防,也不可能暢通無阻地去改革好整個咒術界。


  何況因為有著重視的學生和師長,他也不能完全放開手對付有千年曆史的其他兩個大家族。


  想想看要這麽隨性混賬的咒術最強去磨嘰人心和權術,先不說他自己了,旁人都覺得違和感爆炸。


  不過正好這裏是願望商店,如果出得起價錢我也不是不能幫你,還附帶一個夏油做打手。


  “嗯?不需要哦。”


  然而五條悟拒絕了:“你對咒術界沒什麽了解吧,那就算了,還是別產生關係比較好。”


  謊話在九十九朝這裏撐不過三秒鍾,他發現五條悟的確是認真的拒絕自己,就也不在這個話題深入了,聳聳肩,“不過在你這句話之前,‘名字’的報酬我還是要給你的。”


  少年抬起手,指了指一開始就讓他和夏油傑幫拿的拜訪禮物上。


  禮物有兩份,其中一份給了四月一日,還有一份一直放在旁邊,“你替我把那份禮物拿去奴良組,就說東京太亂了,我不想呆太久。”


  五條悟一愣。


  他就算再聰明也想不到這個從開始就拿出來的禮物最後是讓他去送,而且這個世界上能叫他去跑腿的人也不多。


  他想要妖怪勢力的支持並不容易,用強的話,妖怪想要躲起來也很簡單,那一段段曆史拚湊而成的裏京都就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更別說和奴良陸生鬧不快有多麻煩。


  九十九朝在給自己提供橋梁,因為一個本來就是屬於他的名字。


  五條悟突然覺得很好笑,就這麽笑了起來,笑得彎下了背脊。


  他順勢把頭壓到少年的頭上,收攏手臂時帶了點很親昵的磨蹭的感覺,“完了,九十九朝,我突然發現我有點喜歡你啊。”


  旁邊的夏油傑一下就醒了:!!??


  四月一日:好精彩。


  “謝謝,受不起。”


  九十九朝睜眼說瞎話地補了句,“你是個好人。”


  好人卡這樣的告白拒絕梗誰都知道,但五條悟不以為意,還問,“所以你更喜歡像傑那樣的大壞蛋嗎,還是奴良陸生那種妖怪頭子?”


  ……這什麽跟什麽。


  對話越發離譜,九十九朝想了想,覺得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再和五條悟聊下去,不然沒完沒了。


  他一下理直氣壯起來,“你不是要做大房嗎,這種事應該自己搞清楚吧!”


  果然五條悟接受了這個反駁,微微鬆開他,認真琢磨起來,“說得也是。”


  看了一場好戲的四月一日看了一下子不知道該把哪句當真哪句當假的夏油傑一眼,問九十九朝,“可以言歸正傳了嗎?”


  九十九朝這次來就是為了解決白鹿的問題,現在鹿骨雖然碎了,但他回去可以嚐試再念一次經文,喚醒白鹿,雖然會更艱難一些,但應該可以履行對紅葉狩的話,點點頭,問,“代價是什麽?”


  “代價……”四月一日的語調很慢,他舉起手裏的酒盞,像是隔空敬著什麽,“不是還有另有一位主角沒有登場嗎?”


  十一月末尾是這個季節的尾聲,素色的毯子配上漆黑的坐墊以及小多小全正豎起的紅色大傘,可以看出願望商店的店長講究至極,那麽手中配的酒也不例外。


  一盞晶紅剔透的柿酒上,飄落下了一片楓葉。


  紅色的瓊漿從夏油傑的掌心落下。


  嵯峨野紅葉漫舞的景象再次席卷而來,紅葉紛紛揚揚,旋轉著飄落著,在白鹿破碎的顱骨旁凝結成了一個跪伏的人影。


  紅葉狩抬頭,紅袖如流水眩曜,他露出利爪般的雙手,從一抷碎骨之間,捧出了白色的虛影,神情眷戀。


  鹿的呦鳴在紅葉深處響了起來,點亮了早已放置在庭院四處的行燈。


  九十九朝還曾想,最初究竟是白鹿遇上紅葉,還是紅葉遇上白鹿。


  答案忽然就在此刻變得無足輕重。


  羂索想要利用他們之間的束縛孕育出兩個詛咒,可白鹿有靈,它在汲水時看到了人類初次敲下橫穿嵯峨野的鐵軌的釘子,就看到了不詳的結局。


  所以在萬聖節之後的那天清晨,它主動從神龕上摔落了下來。


  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事,他要提前叫來陰陽師,叫來咒術師,叫來通靈人。


  你的演奏很美,你的歌舞很美,如果因此變成了詛咒,誰還能來告訴你你想要的答案。


  紅葉狩抬步,整個身影輕楓般落在庭院中的大傘上,身體像是毫無重量地漫舞而起,腳下回蕩出三味線悠遠的弦音。


  鹿影抬頭,發出應和的輕鳴,一如管樂曠遠。


  願望商店的店長欣賞著這一出美景與歌舞,拿起了那顆黃金蟲縮成一團的軀殼,“代價,我已經收到了。”


  九十九朝沉默良久,問:“如果我想拜托你找到這個詛咒師的蹤跡……”


  “那就去收集這個蟲子吧,”四月一日舉起金色的軀殼,鮮亮的光澤流動不息,“這也是我想要委托你的事,能化作黃金蟲的經文,在這個時代幾乎已經絕跡了。”


  黑夜為幕,紅楓作雨,白鹿的影子在這個時節最豔麗的歌舞下化作清晨濛濛的霧露,凝結在夏油傑的掌心。


  燈火驟滅,徒留兩盞,為四月一日和九十九朝的身形拉出長影。


  青年頎長的影子對狐狸的影子說,“這更是解決你身上詛咒的其中一個代價。”


  狐狸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雙手,回答道,“我知道了。”


  ……


  從願望商店出來之後,五條悟先一步走了,九十九朝帶著夏油傑去趕最後一班新幹線。


  至於為什麽不再走一次裏京都,其實裏京都的門口不是每次都能進的,而且又不是什麽安全的路線,九十九朝能不走就不走。


  這次帶兩個男人走一趟是因為願望商店的規矩是隻有有緣分、有願望的人才能看見,九十九朝本身就是四月一日的顧客和朋友所以無所謂。但他覺得忘記過去心態還很佛的夏油傑不一定能看見,咒術界天花板禦三家之一的五條氏貴子更不一定能看見。


  因為他們的確很強,如果有願望都能自己去實現,那麽和商店的緣分就變得可有可無。


  可走了一趟裏京都之後,不會有人不想再見一次這樣的景色。九十九朝有這樣的自信。


  因為那是人類無法觸及到的妖怪的世界,橫渡重重曆史構建的“妖異”本身。


  裏京都沒有全貌,卻會讓人忍不住去挖掘祂的全貌。


  這就是願望商店看好的願望。


  不過夏油傑和五條悟這次並沒有成為顧客,但緣分已經結下了,分別前四月一日還特意看了一眼夏油傑,意味深長地舉杯。


  夜間的小道上,夏油傑看著九十九朝走在前麵的影子,木屐聲清脆正常,手裏搖搖晃晃拿著兩袋糖,落在身後的影子卻時不時露出焰尾的工筆。


  介於他的目光太明顯,九十九朝走到半路不得不回頭,然後特別欠揍地問:“還在生氣嗎,夏油?”


  不生氣是不可能的,尤其是我還不知道該生誰的氣,就算今晚多拿到了鹿靈作為式神也撫平不了受傷的……夏油傑語氣平平:“對。”


  然後聽不出喜怒地說:“不過我有幾個問題。”


  九十九朝立刻嚴肅起來,“請說出你的訴求,如果是想把壽喜燒換成其他肉鍋,甜食換成蕎麥麵,日式料理換成西式都沒有問題!”


  夏油傑:……不,這倒不必。


  這樣真的讓他有種大房不在自己在吹枕邊風上位的感覺,爭執點居然還是一次聚餐的菜式內容。


  太可怕了,絕對不能被帶跑。


  九十九朝:“?”


  裏京都的時候看你們為個牽手抓袖子較勁還以為你真的會作對到底。


  九十九朝肩膀一鬆,恢複正常:“那你說。”


  夜路隻有他們的腳步聲。


  因為絲毫記憶都沒有想起來,所以夏油傑對五條悟說的過去共情感不高,今天又聽了自己死後的事,他試著冷靜地以旁觀者思考,突然覺得自己的過去……


  就像一個笑話。


  對於這種感受,夏油傑無法反駁,也不能因為沒有記起來就當作不用去思考和揣摩,這的確是他最大的感受。


  太多太多的信息和離譜的事實轟炸得夏油傑不想思考,又不得不思考。


  心中煩躁和厭惡的情緒不斷滋生。


  他陷入迷茫的次數漸次遞增,卻聽著少年的腳步聲,忽然記起來對方在站台上說過的話。


  【對過去迷茫的話,我不介意把我的過去分享給你。】


  就像在裏京都,無數剪影和情緒裏唯一能讓夏油傑專注的背影一樣。


  原來從很早開始,這句話就是可以把他拉出迷茫的契機。


  夏油傑垂下眼簾,想壓抑一下心中翻滾的負麵情緒。但是九十九朝見他不說話了,偏生往他臉前湊,好像沒有看見到他眼中的情緒一樣。


  他們靠得太近了,經過一個又一個路燈打下的光,少年身上還帶了點酒的香氣,而青年隻需要動動手臂就能微微勾到手套包裹的手指。


  夏油傑最後定了定神,開口。


  “我有幾個問題。關於你的事,我覺得我也需要一定的了解。”


  我的過去已經一覽無餘,像是一個蒼白笑話。


  “畢竟我們現在已經是搭檔了吧?”


  式神使從一定程度上能感覺到式神的意誌和態度,我會保護你,你很清楚。


  “之後的工作我也要跟上你才行。”


  是你在不斷注意著我的腳步,讓我不會去迷失在泥沼裏。


  那麽……


  九十九朝還以為是什麽事呢,直起身體,態度坦然,“沒關係,很公平啊,你想知道什麽?”


  我能抓住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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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油啊……(欲言又止)


  怕各位太期待於是加個更!其他情敵都沒出來呢!正宮之位可沒那麽容易穩住!

  ——


  可以不看的題外話:


  *經文化蟲的典故出自夢枕貘陰陽師,腦花的名字又是個佛教法器,所以我就關聯了一下,屬於魔改哈


  *和樂器裏三味線和尺八是老搭檔了,尺八有一首名曲叫鹿的悠鳴(鹿の遠音)是這個故事的靈感來源,當然啦,楓下鹿也是個花牌名

  *三嶋壽喜燒:關東關西齊名的兩個壽喜燒店之一,東京今半、京都三嶋亭,所以有“東今半,西三嶋”的說法,做法和選肉都有不同特色(淦,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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