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張李之交
“張掌櫃待我如此,我李某心中感激。”李紹白放下茶杯,由衷地說了一句感謝。
張利民搖搖頭,又擺擺手,“李老板是可敬的人,我待你這般,實在是由心而發,不必感謝。”
不一會兒張利民先前吩咐過的熱菜開始上來了,幾個穿著灰褐色短褂的小二每個人都端了一道菜,走了進來。一直在門口看守的人打開了門,小二端著菜一道一道放到了桌子上。
晶瑩剔透的菜肴上桌,在一旁站著的小貓看得嘴饞,他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沒有吃到過這樣的菜肴。一旁的阿虎看到小貓的讒言,用胳膊肘撞了一下小貓。
有些吃痛的小貓這時才反應過來,伸手擦擦嘴,十分尷尬地看了一眼阿虎,認真地站直了身。
“來,李老板,嚐嚐這道清湯獅子頭。這道菜用的是肥四瘦六的五花肉,切成肉粒,再加上第一酒樓的頂級清湯,可以說是“清淡不淡,肥而不膩”。”張利民伸手指著一盤清湯獅子頭說,那獅子頭做的狀如雄獅之首,看著豐盈飽滿。
李紹白點點頭,拿起勺子挖了一小塊,連湯帶丸子一起吃,果然如張利民所說那般入口肥而不膩。且那清湯味道與一般喝到的不同,似乎用了特殊方法熬製。
又一道菜上桌,張利民立刻又向李紹白介紹,“這一道是鬆鼠桂魚,是中國蘇州的著名傳統菜式。當初乾隆帝下江南的時候就誇過它。”
鬆鼠桂魚李紹白是聽過的,隻不過他在現代時一直忙於工作,很少會有時間去享受生活。這一道蘇州名菜看起來色澤鮮豔,嚐起來口感脆爽,鮮甜。
“味道果然不錯,張掌櫃這第一酒樓果然名不虛傳啊。”
“這鬆鼠桂魚所選用的魚是品質最好的鱖魚,都說鱖魚鮮美,這原料也不好得。”張利民開酒樓夠得許多人脈,至少可以保證酒樓所有食材的新鮮,這也是當年張利民的第一酒樓穩居寶座的原因。
除了前兩道菜之外,又端上來幾道幹菜鴨子,鹽水蝦,黃龍吐翠,三鮮湯……每一道端上來都讓人食欲大開,張利民一一為李紹白介紹了每一道菜的做法以及口感。托了張利民的服,李紹白這一次算是享受足了口腹之欲。
期間張利民又差人拿了一小壇子陳釀女兒紅,美酒配美食,好不快活。張利民李紹白兩人邊吃邊聊,興致大起,不覺話題越聊越深。
張利民不禁跟李紹白說起了自己的過往,跟李紹白說起當年自己一人孤勇來到上海,無依無靠,拚搏半生卻沒有任何成果,與李紹白感歎起自己命運不公,但他卻從不曾抱怨,隻本著一個念頭,那就是他一定要出人頭地。
辛勤三十年,念過半百的張利民終於在上海灘立了足,甚至於在許多業界大佬麵前也說得上話,就連上海灘最大的青幫也要給他三分薄麵。
張利民可以說是已經達成了當年的願望,但張利民一生沒有娶妻,當時年輕時想著先立業後成家,待立業之後已經年過四十,又沒有娶妻的念頭。不僅如此,張利民潔身自好,從來沒有隨便出入過風月場所,與他有過牽連的女人幾乎沒有。
張利民喝著陳釀的女兒紅,竟有些上頭,他昏昏沉沉地一把抓著李紹白麵前的空酒杯,為他重新滿上,手一直顫抖著,酒杯已斟滿都未察覺,直到酒水灑到桌子上才發現。張利民完全沒有顧及那灑了的酒水,直接端起自己的酒杯,朝著李紹白舉了起來,“李老板,我張某一生識人無數,卻唯獨覺得你是個可親近的人,不知我張某可否有幸成為你李老板的朋友?”
張利民臉上因為喝了酒,兩頰通紅,但兩隻眼睛無比灼灼地看著李紹白的眼睛。
“張掌櫃實在是抬舉我了。”李紹白並沒有喝醉,他在現代時號稱千杯不醉,與公司的其他員工一起聚會時常常喝倒眾人之後還能自己走回家。民國時期這陳釀女兒紅雖然酒好,但度數卻沒有現代的酒度數高,與李紹白而言,跟喝白開水相似。
“不不不,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和我同樣的人啊。”張利民雖然四肢有些不聽大腦的使喚,但他頭腦無比清醒,他雖然醉著,但對自己說的話卻是一清二楚。
李紹白正端著酒杯要往嘴裏送,聽到張利民的話抬起來的手頓住了,神情微愣,而後仰頭一飲而盡。
與張利民的這頓飯,吃得李紹白越發清醒,張利民卻真的喝醉了。喝醉了的張利民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醉,因為他從前從未在飯桌上醉過。因為喝醉,張利民向李紹白吐露了許多事情,他曾經做錯的事,後悔的事,最後又完全不顧形象的痛哭起來。
李紹白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一個痛哭的男人,隻是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將酒下肚。小貓在一旁看著,隻覺得這張利民真奇怪,居然自己喝著喝著痛哭起來,跟個孩子一樣。
包廂裏隻剩下張利民李紹白以及阿虎小貓四人,李紹白瞟了一眼阿虎,阿虎立刻會意,拉著小貓走出來包廂。還在發呆的小貓被阿虎一拉猛地一驚,差點喊出來,一轉頭隻見阿虎將放在嘴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小貓會意,立刻伸手捂著嘴巴,與阿虎躡手躡腳地離開了包廂。
阿虎小貓走後,包廂裏隻剩下張利民與李紹白兩人,張利民趴在桌子上失聲痛哭,想要將這麽久以來心中所有的積鬱全部發泄出來。他這樣一個男人,一生都在拚搏,卻沒有得到大的成就,雖然心中堅定了要拚搏的心,但失意時刻怎會讓人不在意。
“張掌櫃,相信我,第一酒樓一定會比現在更輝煌。”
李紹白放下酒杯,在張利民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張利民哭了一會兒,似乎發泄完了,聲音漸漸消失了,最後抬起了頭。眼睛充血,外圍有些紅腫。
“李老弟,你說的對。”張利民對李紹白的稱呼直接由李老板改成了李老弟,李紹白卻沒有糾正他,顯然是默認了這樣的稱呼。
張利民繼續借著酒勁一股腦的將心中想說的全都說了出來,李紹白在一旁邊聽邊點頭,絲毫沒有因為張利民突然的傾吐而感到厭煩。
“張老哥你現在沒必要再去在意當年的事情,雖然你現在半輩子已經過去了,但是現在也依舊可以成功。”李紹白心中有一套方案可以讓西交街成為一棵搖錢樹,為他帶來更多的利潤。
“李老弟啊,我要重新再活一回。”張利民這樣說,顯然是下定了決心。張利民的奮鬥史停止在四十七歲那一年,在那年他遇到了一個他生命中的女人,而當時他的第一酒樓也剛剛建好。
那個女人名字叫做彩雲,取的是一句“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中的“彩雲”,每個人也許都曾向往過心上住著一朵彩雲,而彩雲也真的成為了張利民心中的彩雲。
彩雲是個舞女,彩雲也不是她真正的名字,僅僅她取的藝名。從來不去風月場所的張利民破天荒跟著一個朋友去百樂門與一個幫會老大談判,那一天正是彩雲的專場秀,彩雲穿著下擺帶有流蘇的舞裙,一雙雪白的大腿暴露在空氣中,臉上帶著迷人的笑,在百樂門的舞台上跳著性感的舞蹈。
在觀眾席與朋友一起喝酒的張利民,兩隻眼睛一直盯著彩雲,舍不得眨眼,仿佛一眨眼,那個美麗的女人就會憑空消失一樣。
自從那一晚以後,張利民就為了這個舞女丟了自己的心,他總覺得自己的心遺失在了那一晚的舞台上,遺失在了那個美麗的女人的身上。
自那晚以後,張利民時常去百樂門,隻為多看彩雲一眼。張利民慢慢與彩雲相識相知,張利民瘋狂地愛上了彩雲,而彩雲也為張利民的風趣與個人魅力所有傾倒。在張利民眼裏,彩雲就是一個單純的女孩,為了生活不得不活在眾人的眼前,張利民決定帶著彩雲離開這樣的生活。
就在張利民說服彩雲,準備第二天將她帶走的時候,彩雲卻莫名消失了。張利民托人找了許久卻依然沒有任何收獲。待到兩年後,張利民在參加一個晚宴時又看到了彩雲,隻是那時她不再叫彩雲,她那晚是一個富豪的女伴,她穿著剪裁得體,花色好看的旗袍,身上戴著價值不菲的珠寶,她對著身旁的男人笑靨如花,卻在經過張利民的身邊時,連頭都未曾抬起。
那一刻張利民徹底死了心,他明白,曾經那朵心尖尖上的彩雲已經飛走了,再也不會回來。自此以後,張利民再沒有對任何女人動過心。但卻因此,張利民再也沒有了當年的那份孤勇。
他逐漸成為了一個平庸的男人,在西交街最好的地段開著第一酒樓,生意不鹹不淡,剛好夠過日子,但更好的發展,卻是張利民再也沒有考慮過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