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分別即是開始
格蘭瑟姆公墓,這裏曾經被哈裏森和其仇敵的戰鬥鬧的天翻地覆,整塊摧毀,這所安息之地很快重建起來,在哈裏森死後埋葬了他。
近日,又有一個對艾德來說十分重要的人埋葬在了這裏。
老馬丁,艾德把他的遺體安葬在了哈裏森的墓旁,讓他死後能獲得安穩和安寧,是艾德唯一能為他做的事了。
他拄著手杖,站在兩人的墓碑前,想著什麽。
那天,艾德在警示時鍾的虛擬空間裏和意識體搏鬥,在對峙初期,他經驗豐富,更勝一籌,但虛擬空間並不是艾德的地盤,意識體浸泡在阿隆的惡意裏並高速成長,從本來的漫無目的,變得目標明確,它的目的就是執行阿隆的意誌,製造混亂。
當它真的做起什麽的時候,艾德無力阻止,因為艾德是入侵者,他還不像伊諦絲那樣,具備控製警示時鍾的手段,他不能控製幻象的生成或者消除。
所以艾德在那片空間裏,艾德隻能眼睜睜的看著意識體玩弄人們思想和情緒,看著它害死了老馬丁,看著他在運河中溺斃。
那種絕望和心痛,才是真正的夢魘。
艾德把幻象在維利西斯各處造成的騷亂盡收眼底,卻無能為力,那種無力,那種憤怒無法想象,所以當他搜集完自己想要的信息,千辛萬苦的逃出來後,憤怒壓倒了所有理智,艾德當時隻想做一件事,殺了他,殺了阿隆,殺了這個罪魁禍首。
艾德對老馬丁心懷歉疚,就算手刃阿隆,歉疚也沒能得到緩解,他隻能相信,老馬丁的肉身雖躺進墳墓裏,消亡了,靈魂回歸了阿爾卡迪亞之河,在金色的田野上與家人團聚,獲得永恒的安寧了。
人真是方便啊,艾德不由得自嘲,他不相信有神,但不妨礙他用神來為老馬丁祈福。
畢竟連艾德也不知道死後到底是怎麽樣的一副光景。
“在想什麽?”高德弗裏的聲音在一邊響起,假警長摘下了警徽,日常生活還是穿著棕色的寬大風衣,胡子拉碴,活脫脫一個邋遢的懶漢,幾年軍綠生活養成的良好習慣被幾個月的懶惰摧毀,甚至有些發福的跡象。
艾德道:“我在想,你鬧出這麽大的動靜,還能不能官複原職,回去當你的上尉,就算能回去,你的上級看到你挺著這麽像孕婦一樣的大肚子,會不會氣的當場將你革職。”
高德弗裏低頭,捏了把自己的肚子,咧嘴一笑:“這可都是你的錯,上層貴族的糜爛生活腐化了一個前途無量,戰功顯赫的軍官。”
這時艾德往後退了兩步,離墓遠了一些,小聲罵道:“關我屁事。”
“說正事,查到她去哪兒了嗎?”
“你說阿比蓋爾?查到了。”
艾德點頭示意,邁開步子,帶著高德弗裏離開了墓園,他不願意在這裏討論,打擾逝者的歇息。
邊走高德弗裏邊道:“她的至交好友對她的去向閉口不談,但她一定離開了維利西斯,所以我就去港口,要從那裏離開,購買跨星環船票一定得是實名製的,果然讓我查到了,她去了赫爾倫,那裏沒有查到她的任何親族關係和人際關係,舉目無親,她可能是想在新的城市重新開始,擺脫父親的幻象給她帶來的陰影。”
“明白了。”艾德點頭。
“不過,我警告你,我現在不是給你打下手的警長,而是上尉,論官職,比你官大,你應該給我跑腿,而不是讓我給你忙前忙後。”高德弗裏瞪大了眼睛。
艾德笑了起來:“我隻是個平民,哪裏來的官職?”
確實是這麽個道理,高德弗裏吹胡子瞪眼,又無可奈何:“反正這是最後一次了,忙完這件事,幾個小時後,我立馬就要回前線。”
“這麽著急?”
這是意料之中的,艾德不意外,軍隊不可能問責高德弗裏,因為那等於問責他們自己,相反,這個懶漢的升遷是板上釘釘的,他們有神奇的雙重標準,如果高德弗裏保下了警示時鍾,他們可以說,堅韌的戰士高德弗裏保護了帝國的有生力量,居功至偉。
如果高德弗裏反過來毀了警示時鍾,他們還可以說,是果敢的戰士高德弗裏從惡魔的武器手中,拯救了陷於水深火熱的維利西斯民眾,還是居功至偉。
軍隊可不敢讓人知道,是他們弄丟的武器造成了一周前的維利西斯的大混亂,起碼不能讓民眾知道。
這也有好處,連帶著摧毀時鍾的主使艾德也逍遙法外,法律沒有辦法給他定罪,同時,雖然他很不願意承認,莉莎在給他承擔法律之外的壓力,比如威脅,調查,恐嚇等一係列問題。
雖然是意料之中,但艾德總有些低沉。
他成長路上遇到的朋友們,哈裏森和老馬丁躺在墳墓裏,莎倫小姐離開了,維羅妮卡離開了,現在連高德弗裏也要離開了,好像他忙活了八年,在維利西斯什麽也沒留下。
興許是他沉默的時間太長,高德弗裏拍了拍艾德的肩膀:“不要傷心,小少爺。”
“傷心,我為什麽要傷心?”艾德摸了摸自己的臉,他從頭到尾應該沒有流露過什麽情緒才對。
高德弗裏哈哈大笑起來,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被艾德躲開了。
很快,高德弗裏收斂了笑容,認真的道:“你要小心,小少爺,黑幫垮了,但我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現在不在監獄裏的,還在逍遙法外的,不要低估了他們。”
“我不低估任何人。”艾德道。
“我知道,隻是提個醒,畢竟我要離開了。”高德弗裏聳了聳肩:“你要見傑森·格蘭迪,這沒什麽問題,不過要撬開他的嘴,問出些什麽,不太現實。”
“當然,我隻是要跟他處理一些事情。”
“好吧,那就這邊請。”
……
臨時收容所。
作為臨時設施,這裏的好環境非常簡陋,簡陋到艾德踏進這裏後的第一個想法,是這裏真的能囚禁像傑森那樣強大的法師嗎?但簡陋隻是表象,穿過牆體脫落,滿地灰塵的走廊,裏麵是由鋼筋鑄造的堅實牢籠。
高德弗裏搶先一步解釋道:“據說,這裏曾經是私人監獄,在翻修的時候公有化了,治安署沒拿錢繼續翻修,他們的說法是,監獄無所謂有沒有好看的門麵。”
艾德了然,噢了一聲,在一邊看到了個熟悉的身影,是膽小如鼠多米尼克,這個倒黴蛋一眼就看到了艾德,撲到鐵窗前,粗著脖子道:“我看到了,我看到那個該死的傑森·格蘭迪被押進前麵的牢房裏了,你真是了不起,那我什麽時候可以離開這該死的鬼地方?”
“那群混賬告訴我,我接受的是保護性收容,騙鬼呢,我花錢都買不到一頓好吃的飯菜,每天還要定時勞動,這就是把我當成了罪犯,這讓多米尼克家蒙羞!”
……
扒拉欄杆咆哮這行為就挺讓你家族蒙羞的,艾德挪了一些位置,腳步不停的道:“如果你背地裏真的沒做些什麽勾當,應該很快就可以出去了,反正不是我來決定的。”
身後傳來了多米尼克的咒罵,艾德頭也不回。
在許可下,艾德和高德弗裏暢通無阻的來到了一件獨立牢房門前,警衛拉開房門,視野裏,傑森·格蘭迪正好整以暇的坐在椅子上,隔著特質的玻璃,有些意外的看見了喬裝打扮的艾德。
他知道艾德的兩個身份,“艾德裏安”模樣的打扮自然就瞞不過他。
“我還在想,指名跟你見上一麵,沒想到你先過來了。”
沉重的鐵門合上,發出砰的悶響,三人各坐一把硌人的椅子,艾德道:“為什麽你要見我?”
“你毀了整個格蘭迪,我當然要看看,你到底是怎麽樣一個人。”這個曾經的黑幫巨擘顯得很平靜,沒有憤慨,沒有凶狠:“那些怪胎們一直在告訴我,艾德·威廉姆斯做了這樣那樣的事,是多麽巨大的威脅,在來這裏之前,他們還告訴我,是艾德·威廉姆斯摧毀了我的家族。”
“不過我不這麽認為,你挫敗了他們,並不代表是你擊潰了我的家族,我們隻是輸給了時代,隻是因為現在的帝國,現在的維利西斯,不再允許黑幫的存在了。”
艾德十指交叉,背靠椅背,姿態散漫,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所以,你想見我的原因,就是想當麵跟我說一句,你沒輸給我?”
?“不是。”傑森·格蘭迪的神色很坦然。
艾德和黑幫巨擘對視了數十秒,他皺眉道:“那跟我無關。”
“我隻知道以後再也沒有格蘭迪了,再也沒有黑幫了,再也不會出現像工人,像克拉克·本傑明那樣的受害者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傑森·格蘭迪,你覺得你沒有輸,因為你來承擔罪責,精挑細選了一些家族精英逃之夭夭,你相信在將來,他們可以肩負重任,做一些合法的生意,重組格蘭迪家族。”
傑森·格蘭迪今天穿著黑馬甲馬甲白襯衫,並非囚服,或許是特殊待遇,顯得他精神抖擻,相當體麵,他此時竟然露出一個的笑容:“你果然查的出來,威廉姆斯家的人手眼通天,我要見你的目的也是這個,伊諦絲是我的侄女,我必須得承認,我們這些老人在手段上很激進,但我們和她血脈相連,和她同輩的家夥們並不都像我們這些,我一直在教導他們,讓他們未來要合法的活著。”
“伊諦絲是你的女人,我相信你會充分考慮到這一點的。”
原來是討饒,像傑森·格蘭迪這樣身份的人,連討饒都給自己留足了底線,掙夠了麵子,姿態令人生厭,他這樣的人,天生就認為,他哪怕失敗了,也應該獲得足夠的尊重,沒有絲毫懺悔之意。
“伊諦絲確實是我的親密伴侶,她真的是個親族觀念很重的人。”艾德忽然道。
傑森·格蘭迪露出笑容。
“但我要開誠布公的說,我不在乎。”艾德笑了:“她所注重的親族,是指威廉姆斯家,而不是格蘭迪,就在昨夜,她告訴我,雖然格蘭迪分崩離析,但她早就已經獲得自由,你們早就無法幹涉她了,但每當她想起,因你們而被焚毀的教堂,因你們而死的養父母時,她仍然會覺得痛苦。”
“所以我的答案是不,我不認為格蘭迪家的任何一個人可以逃脫懲罰,除非他真的無罪。”
“我會找到他們的。”
傑森·格蘭迪的神色陰沉了下來:“懂的分寸,對誰都有好處,做人要聰明,目光放的長遠。”
“如果你的目光長遠,你可能就不會參與‘遺民’的計劃,不會落的如此下場了,噢,說到他們,我知道你的身後除了遺民,還有人在讚助你,這個人是誰,我也會找出來的。”
不知為何,傑森在聽到這句話後,反而平靜了下來,平靜的有些詭異。
“你真的遠不如你的姐姐。”
隨之,艾德的臉色反而陰沉了下來。
隔音效果不佳的牢房外,傳來了一陣騷動,這間臨時監獄似乎發生了一些意外狀況。
“聽,那個人生氣了,被你的狂悖激怒。”
高德弗裏快速起身,走出牢房查看情況,不一會便回來了,他的臉色很難看,用正常聲量,直言不諱的道:“多米尼克,死了。”
“現在,你還要繼續嗎?下一個說不定就是你。”
艾德緩緩起身,盯著他道:“當然,想必你也做好準備了,祈禱吧,祈禱你的那位大人能在我把你們趕盡殺絕之前,殺了我。”
……
兩人走出了牢房,來到了關押多米尼克的地方,他們查找著他的死因,高德弗裏忙裏偷閑,聊了起來:“你沒看到剛剛傑森·格蘭迪的表情,無助,憤怒,恐慌,好像你才是殺人魔,催命鬼。”
這就有些誇張了,那種體麵人,哪能露出這一連串不體麵的表情,艾德頭也不抬的道:“我嚇唬他的,他害怕是因為他真的做過這種事,以為我也會真的會做。”
說著,艾德就查出了死因:“一個小型的魔導器,應該是在他參與這件事的時候就被植入在他脖頸處的,說明他們也不信任多米尼克,在挾持他的時候就已經在考慮日後如何殺人滅口了。”
艾德歎了口氣。
高德弗裏卻說了別的話題:“你和你的女仆是什麽時候搞在一塊的?至少上次我見到她的時候,肯定是沒有的。”
“你能不能正經一點。”艾德瞥了他一眼。
上尉聳了聳肩:“現在不問,以後可沒機會了,你能想象,以後我寫信八卦你的感情問題嗎?”
“.……不能。”
高德弗裏歎了口氣:“好吧,說實話,我很擔心你,你不應該刺激他的,你本該更謹慎。”
“放心好了,我沒有失去理智,也沒有變得瘋狂或者殘忍,以為我無人能敵。”艾德道:“人都有弱點,我在利用這個老黑幫的弱點,關心則亂,萬一他露出馬腳,那將稱為他最大的突破口。”
艾德沒有撒謊,不管怎麽說,他都知道,對抗一個龐大的組織,一個蛛網一樣連起來的犯罪鏈,是需要理智和謹慎的。
“那就好。”高德弗裏也沒法過多糾結這個問題,因為他在維利西斯的工作已經接近尾聲,兩人公事的時間也進入倒計時了。
這時,高德弗裏看了一眼懷表,兩人同時沉默,都知道,時間到了。
高德弗裏張開雙臂,做出擁抱的姿態,而艾德則嫌棄的道:“免了。”
上尉保持著這個姿勢一動不動,決心堅定,艾德歎了口氣,糾結了一會,便放棄掙紮了。
高德弗裏拍了拍艾德的肩膀,鄭重的道:“多保重,我的朋友。”
“.……”艾德還是不習慣這種過於貼近的,表達情感的肢體動作,他有些別扭的道。
“多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