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最後的城池
眾士卒見將軍吐血,急忙上前攙扶,方承龍斥退他們,擦一擦嘴角血跡,讓人開城門放使者進來。
南泰東門吊橋放下,城門開啟,方子豪帶著二十名家將進入城內,清軍大隊人馬都在十裏外的營中,並未趁機攻城。
叔侄相見,先是抱頭痛哭一番,方子豪道:“三叔,子豪也是漢家大好兒郎,豈會輕易屈膝投降,隻是大勢已去,不得不降啊。”
方承龍讓左右回避,兩人私下交談,他正色道:“不戰而降,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是不是你父親下令投降的?”
方子豪道:“三叔,歸順大清不是父親一個人的意思,是爺爺他老人家……”
方承龍心如刀絞,他憤然道:“放屁!父親大人他絕不會降清!一定是有小人脅迫。”
方子豪拿出兩封書信:“三叔,這是爺爺和我爹寫給你的親筆信,你看了就知道。”
方承龍哆嗦著手打開信封,果然是父親和大哥的親筆,父親的信很簡單,隻說大廈將傾,回天無力,不如順應天意,免江東父老刀兵之苦,大哥的信洋洋灑灑萬言,擺事實講道理,說大明朝氣數已盡,方家既不能力挽狂瀾,又沒有問鼎中原的實力,不如識時務識大體,歸順大清,何況清廷開出的條件非常之優厚,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多爾袞給你們灌得什麽迷魂湯?”方承龍冷笑道,他不得不承認大哥說的是對的,方家雖然這一年來膨脹的厲害,但並非自身本領,完全靠的是仙人幫助,仙人既走,方家沒了依仗,頑抗的話隻能換來屠城的下場。
“攝政王封我爹為江東王,世襲罔替,我現在也是個貝勒了。”方子豪不自覺的眉飛色舞起來,“三叔隻要歸順,就是侯爺,對了,聖旨我帶了的,你看看吧。”
說著他從懷裏摸出一個明黃色的卷軸,本來傳旨是要預備香案,沐浴更衣後大禮參拜欽差才能進行的,但是戰爭時期一切從簡,方承龍單手接過卷軸,看了看,是清廷順治皇帝封自己為南泰侯的聖旨。
“三叔,攝政王說了,咱家以後永鎮江東,和明朝雲南沐王府一樣的。”方子豪興致來了,手舞足蹈,“咱家以前隻是近江府的鄉紳而已,見知府都要客客氣氣的,以後就是王爺了,咱家就是王府了。”
“住嘴!”方承龍怒喝,“韃子的王侯你也做,你不嫌丟人麽!”
方子豪也變色道:“三叔,我們都是為了方家好,為了江東百姓好,為了天下蒼生好,大明朝哪裏好?崇禎皇帝哪裏好?弘光皇帝是明君英主麽?馬士英是忠臣良將麽?別的不說,你的老師錢謙益錢大人,投降比誰都快,良臣擇木而息,攝政王都不在乎豫親王死在近江城下,這樣的胸懷,這樣的氣度,為何不降?為何!”
方承龍手按劍柄,咬牙切齒。
“三叔,我知道你還在想著仙人,想著他們來救你,來救大明江山,那是白日做夢好吧,他們不會再來了!大明朝亡了,不投降你打得過麽?就憑你手下這三萬民壯,怎麽和大清鐵騎拚?三叔,你聽我一句勸,我頭上這小尾巴著實難看,可是全天下的人都留著這樣的小尾巴,誰還笑話誰?”
“住口!”方承龍將寶劍拔出一半,“再說半句,我斬了你。”
方子豪緘口不言,怦然下跪,眼中飽含了淚水。
其實方承龍和這個年歲相當的侄子關係相當好,兩人是從小玩到大的,隻是後來方家起事,三公子脫穎而出,這才有了競爭關係,稍微疏遠了一些罷了。
方承龍當然不會殺侄子,但他也不會投降,當場撕了清廷的聖旨,將使者一行禮送出城。
“子豪,再見麵的時候我們就是敵人了。”方承龍和侄子並轡而行,神色沉重,“到時候我不會手下留情。”頓了頓他又道:“大明朝是亡了,但一個王朝的覆滅,總要有幾個血性男兒來陪葬吧,你不做,大哥不做,我來做。”
“三叔~”方子豪哽咽了,灑淚而去。
使者離去後一個時辰,清軍開始攻城,一線的都是投降的漢人軍隊,戰鬥力不強,城牆上滾木礌石俱下,血戰一場,死傷累累。
看著城下的屍體,城上的傷兵,方承龍心硬如鐵,他打算與南泰共存亡,死戰到最後一人。
兩日後,近江方麵傳來消息,方孝嚴老太爺宣布將庶三子方承龍從方氏族譜中除名。
方承龍如遭雷劈,父親竟然為了投降滿清,不惜和自己斬斷父子關係,忠孝不能兩全,既然家族不容他,他隻能選擇改姓。
從此,方承龍棄姓方,以名中的第二字為姓,改姓程。
清軍繼續晝夜攻打南泰,守軍內無糧草,外無援軍,憑的全是一腔義勇,時間長了難免人心浮動。
傍晚時分,城外清軍用箭射了幾十封勸降書進來,方承龍也拿到了一封,上麵寫誰拿著方承龍的首級獻城,給一個伯爵的封號,賞賜良田千頃,黃金萬兩。
“你們誰想取我的首級?”方承龍問堂下一幫將領,這些人都是他從江湖上招募的英雄豪傑,曾經跟隨他一同衝鋒殺敵,大敗吳三桂的老部下。
眾將紛紛表態,誓與南泰共存亡。
“堅守三個月,仙人就來救我們。”方承龍撒了個謊,他知道以目前的情況,倒戈隨時出現,隻能先騙住他們,再想辦法。
回到內宅,方承龍長籲短歎,獨自喝悶酒,陳圓圓見他形容消瘦,滿臉胡茬,不由得心疼起來:“三郎,死守不是辦法,何不棄城而去。”
方承龍道:“南泰是汪洋中的孤島,整個中原唯一沒有投降的大明城池,我往哪裏逃?”
陳圓圓道:“仙人會來救我們麽?”
方承龍拿出那枚灰白色的蛋白球端詳著:“會的,隻要再撐一段時間,仙人一定會來。”
陳圓圓道:“不來怎麽辦?”
方承龍長歎一聲道:“總之我誓死不降,你還年輕,還能再找人家。”
陳圓圓哭道:“妾身要和你死在一起。”
兩人抱頭痛哭,這是絕望至極的哭泣。
忽然一個古怪的聲音響起:“三公子,三公子,莫哭莫哭,貧道給你指一條明路。”
方承龍大驚,拔劍而起,找了半天沒找到說話的人,還是陳圓圓聰明,發現說話的是屋裏養著的一隻鸚鵡。
這鸚鵡是半年前養的,並不會說話,隻是羽毛鮮豔當個觀賞而已,沒想到居然做人言,方承龍倒不害怕,他立刻想到了仙人們。
“你是大哥派來的?”方承龍喜形於色,衝到鸚鵡麵前問道。
“我不是你彥直大哥派來的,貧道是武當山上姓陳的道士,寄身鸚鵡指點你明路而已。”鸚鵡說道。
“請講,在下洗耳恭聽。”方承龍壓著興奮之情,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鸚鵡先告訴他城內有人密謀反叛降清,並把幾個主謀的名字告之,方承龍目瞪口呆,這幾個主謀平日裏都是抗清口號喊得最激昂的,沒想到背地裏幹這種勾當。
“這幾個人值得信賴。”鸚鵡又說了幾個名字,這些人都是忠心耿耿的實心眼,絕不會投降。
“你彥直大哥臨走前拜托我照顧你,我一個道士也沒有他那樣的本事,隻能幫你逃生。”鸚鵡說道,“清軍的紅衣大炮已經在路上了,大炮一到,玉石俱焚,想走也走不掉了。”
“好吧,我還有一個問題,這個東西有什麽用場?”方承龍拿出了灰白色的小球。
“這東西是彥直留給你的念想,沒什麽用處。”鸚鵡道。
方承龍思忖再三,終於做出決定,他先集合可靠的親信,讓他們帶著家眷準備突圍,又擊鼓聚將,半夜召集大夥兒議事。
縣衙正堂,南泰明軍千總以上軍官基本到齊,這幾天戰事緊迫,大夥兒都枕戈達旦,夜裏也頂盔摜甲,兩廂站滿了親兵,刀槍火銃齊備,火把下是一張張陰森的麵孔,氣氛相當壓抑。
方承龍在堂上踱著步子,忽然停住,點了四個人的名字,被叫到名字的將軍麵麵相覷,猜不到自己的密謀如何泄露。
“人各有誌,我放你們走。”方承龍淡淡道,“大家相識一場,可否給程某留著首級。”
四人按在刀柄上的手鬆開了,同時跪地痛哭流涕,說被豬油蒙了心,不該起反念。
“我不怪你們,朝廷降了,錢謙益老師降了,連我爹,我大哥都降了,我憑什麽要求你們與南泰共存亡,咱們好聚好散吧。”
事已至此,也隻能這麽辦了,願意投降的投降,願意跟方承龍走的去收拾細軟。
四更天,萬餘人從南泰西門殺出突圍,穿過清軍營帳時候失散了一半,隻有五千人進入大青山區域。
次日,南泰城頭豎起降旗,中原最後一座城池也歸順了滿清。
江東平定後,順治帝下旨將江東王方承斌全家遷到北京,給他們建了一座王府居住,一年後削其王位,降為江東侯,再半年後,方氏滿門老幼男女五十餘口,被斬於北京菜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