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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有如神助

  八百騎兵,兩千四百匹戰馬,從賬麵上看似乎是一股很能拿得出手的突擊力量,但是這八百人放在茫茫大漠中如同滄海一粟,沒有後援,沒有補給,帶隊的是個十七歲的沒上過陣的少年,這場戰鬥的勝算實在是太小了。


  部隊前行十餘裏,隊伍中就開始竊竊私語了,老兵們都是在疆場上混了幾十年的老油條了,豈能分不出任務的性質,輕裝急進,每人三匹戰馬,怎麽看都是千裏奔襲的節奏,可是如此重大任務應該派遣精兵才是,這算什麽配置,沒有經驗和威信的小將軍,幾百個四五十歲的老卒,這不是奔襲,是送死吧。


  漸漸地,雜音越來越大,整支隊伍都陷入了悲觀和懷疑的情緒中去,邊疆戍卒的生還率極低,這些老兵經曆了無數次生與死的考驗,個個都是屍山血海裏出來的,好不容易退居二線,充當大營留守,現在又被大將軍的外甥假傳將令帶出去送死,他們豈能輕易就範。


  霍去病毫無察覺,在他印象中,士兵就是毫無自主意識的一群木偶,聽令而行,軍令如山,動輒斬首,沒有人膽敢違抗和懷疑上司的命令,所以當手下幾個軍侯提出質疑的時候,他勃然大怒,手按住了劍柄。


  “練兵而已,諸位都是百戰老將,連練兵都怕成這樣?”旁邊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是老師在說話,劉彥直一身皮甲,頭頂鐵盔,眼睛在盔沿的陰影下,他是作為霍去病的貼身衛兵出現的,旁人也不懷疑。


  “對,練兵。”霍去病道。


  聽了這話方才放心,各自散了,隊伍繼續前行。


  “應該讓我斬了他們!”霍去病恨恨道,畢竟是十七歲的少年,對於如何管理部下的理解非常簡單粗暴。


  “殺了這幾個軍侯,誰給你帶兵?”劉彥直輕輕說道,“為將者,恩威並施,最主要是給部下希望。”


  霍去病似懂非懂,這一次小挫折讓他不大開心,揮鞭抽在馬屁股上,縱馬疾馳,騎術這東西不在於天賦,完全是熟能生巧,匈奴人自幼長在馬背上,五六歲就能用小型弓箭射兔子了,但漢家兒郎哪有這個條件,騎兵們都是入伍之後才接觸到戰馬,騎術能比得過匈奴人才怪,而霍去病的生活環境非常優越,男孩子從小就跟著舅舅學騎馬,馬上功夫倒也不差,士兵們見主將弓馬嫻熟,不是想象中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公子,此行又隻是拉練而已,一顆心放回肚子裏了。


  一夜過去了,霍去病的新鮮勁也過去了,長時間騎在馬背上的後遺症出來了,他嬌弱的屁股被馬鞍子磨出了血泡,大腿兩側也紅腫了,而且行軍途中極其艱苦,風沙大不說,吃的也差勁,僅僅是管飽而已。


  戍卒們的生活很苦,即便駐紮在營地裏也不過是吃些粟米稀飯,麵餅鹹菜而已,偶爾有些瓜果副食,隻有出征之前和大勝之後才有酒肉犒賞,平日裏極少攝入動物蛋白,行軍打仗的時候連熱飯都吃不上,隻有幹硬耐儲存的死麵餅子和鹹菜。


  軍用鹹菜製作複雜,拿一尺粗布,用一升老陳醋浸泡,曝幹,剪成一寸寸長的尺度,進食的時候就將醋布片放在嘴裏幹嚼,以此增加食欲,或者用三升豆豉搗成膏狀,加五升鹽撚成餅子,曬幹,一頓飯吃棗核那麽大一塊就夠了。


  這樣粗陋的食物,錦衣玉食長大的霍去病實在難以下咽,他推說不餓,一口幹糧也不吃,可是肚子裏咕咕的聲音出賣了他。


  親兵遞上水囊,霍去病喝了一口就吐了:“這是什麽水?”


  “池塘水。”親兵答道,從大營裏帶出來的井水已經喝光,現在水囊裏裝的是從綠洲池塘裏打來的水,這池塘平日裏是野馬野驢野駱駝們喝水的場所,水質渾濁,還飄著駱駝糞,能好喝才怪。


  “這種水人怎麽能喝,洗臉都不配!” 霍去病質問道,此言一出,周圍無數目光投射過來,士兵們一個個嘴唇幹裂,麵色漆黑,肮髒的手上拿著麵餅子,小心翼翼的喝著珍貴的水,這個小水塘無力供應八百騎兵,兩千多匹馬的飲用,能喝上一口水已經很難得了。


  “賞給他們吧。”霍去病有氣無力道,他終於知道打仗的艱辛了,這還隻是行軍,沒遇到匈奴人的兵鋒呢。


  但他寧願渴死,也不想喝帶著駱駝糞味道的水。


  一個大葫蘆遞到了麵前,霍去病抬眼看去,是老師溫和的眼神。


  “說過了,不喝。”霍去病道。


  葫蘆拔開了塞子,一股香甜的味道撲鼻而來,是米酒。


  “哪來的米酒?”霍去病大喜,接過葫蘆咣咣咣喝了一大口,意猶未盡,又喝了幾口,這才想起老師。


  “老師,請。”霍去病將葫蘆雙手獻給劉彥直。


  “與士卒同甘共苦,可得軍心。”劉彥直說道。


  霍去病一點就透,讓親兵拿葫蘆賞給那些老兵們一人一口,果然收獲一片歡騰,雖然酒很少,能沾光的人也就那麽十幾個,但一個願意和部下分享美酒的將軍總是受歡迎的。


  劉彥直又從袍袖子裏拿出一隻金燦燦的烤羊腿來,霍去病饞涎欲滴,接過羊腿大快朵頤,總算是填飽了肚子。


  八百騎兵飽餐戰飯後繼續北進,士兵們滿腹狐疑,在往前走可就是匈奴人的地界了,萬一遇上匈奴斥候,再引來敵人大軍,這八百條命就得留下這兒。


  幾匹戰馬湊近了霍去病,軍侯們苦口婆心的規勸:“校尉大人,再往前就沒有路了,深入沙漠,找不到水源,渴都渴死了。”


  霍去病信手用馬鞭一指:“五十裏外有伏泉。”


  軍侯們麵麵相覷,這也太隨意了吧,大漠中的泉眼綠洲非常稀少,而且地表的參照物很少,隻有最富經驗的向導才能準確的找到路途中的水源地,但那也僅限於已經探索出來的道路,可是霍去病走的這條路完全是一條沒有放牧者痕跡的新路,試想一下,連牧羊人都不敢深入的區域,怎麽可能有水源。


  可是校尉大人信誓旦旦,說找不到水源就收兵回營,軍侯們無奈,硬著頭皮說服士兵們,隊伍向前又走了五十裏,人困馬乏之際,果然遠遠看到了一處綠洲。


  綠洲很小,隻有十幾棵樹,一叢綠草和方圓不過三十步的池塘,好在這池塘連著地下暗河,怎麽喝都不幹涸,八百士兵喝飽了水,牲口也飲飽了,連水囊也裝的滿滿的,夜晚來臨,再次出發之前,大家在馬背上把晚飯解決了。


  劉彥直變戲法一般又拿出一壺米酒,一隻烤羊腿,霍去病終於意識到老師確實有仙術,不但能準確的找到水源,還能憑空變出酒肉來。


  “師父,能不能多變出一些來,讓全軍將士都吃上肉,喝上酒。”霍去病期望滿滿,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


  “為師法力有限,隻能管你一個人的吃喝。”劉彥直道。


  酒肉並不是他變出來的,而是從千裏遙遠之外的河東郡城市裏買來的,數量少還行,讓他帶八百隻羊腿就難了,至於尋找水源就更簡單了,隻要飛到高空中眺望,方圓百裏之內的綠洲盡收眼底,絕無迷路的可能。


  這回霍去病學聰明了,把酒肉和眾將士分享了,又來問老師,下一步該怎麽辦。


  “是時候告訴大夥了。”劉彥直道,“你的威信已經建立,現在說正是最佳時機。”


  於是霍去病召集中下級軍官,向他們宣布此行的真正目的,千裏奔襲匈奴王庭,大夥兒都露出“我早知道”的表情,事已至此,想反對也不行了,隊伍已經深入大漠,隻能一條路走到黑了。


  “謹遵校尉大人將令。”軍官們齊聲道。


  “明天起加快步伐,馬歇人不歇,直搗單於王庭!不從軍令者,斬!” 霍去病拔出佩劍,插在沙土裏。


  八百騎兵休整了三個時辰,再次踏上征途,前麵不再是戈壁荒漠,而是一望無際的流沙,流沙如水,隨風而變,戈壁上好歹還有星星點點的綠色,流沙區域就是滿眼的黃色,起風的時候遮天蔽日,方向不明,完全就是死亡之地。


  但隻有走這條路才能避開匈奴人的兵鋒,這是匈奴腹地,遊牧民族在家門口作戰,熟悉環境,將一切漢軍會經過的路線全都摸清了,幾十萬大軍分頭防禦,瞅準機會還會反咬一口,誰能想到,一支奇兵正通過沙漠地帶,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從最匪夷所思的角度伸到了匈奴人柔軟的下腹部。


  撕開“練兵”的偽裝之後,一切都進入臨戰狀態,八百騎兵吃喝拉撒都在馬上,誰跟不上隊伍就拋下誰,丟在沙漠中的結局可想而知,事實上確實有些士兵體能跟不上大隊,被丟在沙漠中自生自滅。


  三百裏沙漠,吞噬了二百多名士兵和五百匹戰馬的生命,剩下的都是經曆了生死考驗,從意誌到軀體都是鐵打的硬漢。


  六百騎士從沙漠中出來後,形象上完全找不到大漢朝騎兵的影子了,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在大漠裏生活多年的牧民,胡子拉碴,通體惡臭,袍子肮髒不堪,唯一能辨別出身份的隻有精鐵打造的環首刀。


  唯有霍去病沒受任何委屈,即便在沙漠中他照樣每天喝米酒吃羊腿,偶爾還有瓜果梨桃,別人連喝水都省著,他卻有足夠的清水洗臉,還有幹淨的替換衣服,劉彥直此刻完全是一個寵溺兒子的父親,一絲一毫不願兒子受委屈,還要處心積慮的給他樹立威信,建功立業。


  這個目標越來越近了,再走五十裏,就是單於王庭。


  單於王庭並不是一個固定的地點,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王庭也是流動的,漢軍很難找到王庭的所在,現在漢軍主力都在數百裏外,王庭內部一片祥和,隻有兩千多老弱婦孺等待著他們的兒子和丈夫凱旋歸來。


  但他們等來的卻是漢軍的屠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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