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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八十一章 母子情絕

  一夜豪雨如注,宮禁之間也有一些地勢低的班院受淹,等到天亮,雨勢好不容易歇了,內廷的低級宮女侍宦七手八腳的抬搬箱籠,就著清晨就已有幾分毒辣的日頭晾曬浸濕衣裳、書卷等物。


  張平、薑獲夜裏也沒有歇息好,一早就四處察看,好在主要宮室大殿地勢高,而宮城外的朝陽渠排水都還順暢,陛下、太後及諸多妃嬪、貴人們的起居都沒有受到影響。


  張平、薑獲乃是內侍監及少監,但一兩個月都未得能楊元溥召見一回,請辭又難去,這時候也隻能是將宮裏的常規事務安排好,不出什麽紕漏。


  今日輪到李秀率部宿值宮城,李秀也是一早過來跟著侍衛親軍司都指揮使,也就是侍衛親軍諸營名義上的統帥陳德趕過來與張平、薑獲會合,確保將卒換值有序進行,不受昨夜的大雨影響。


  看著沒有什麽事情,李秀便想著到崇文殿請安,卻看到黃慮、郭亮在兩名侍臣的引領下,從崇陽門走進來。


  黃慮乃是左武驤軍都指揮使,也是李秀的頂頭上司,他平時除了坐鎮武驤軍大營外,也會輪值著與陳德值守侍衛親軍司衙門處理事務,但不會直接帶兵值宿宮禁。


  今日在宮城之外、皇城之內值守的,乃是郭亮的左武翊軍一部分人馬。


  當然了,具體的值守工作,還是郭亮手下的都虞候分頭負責,郭亮的職責跟黃慮類似,主要還是全麵負責左武翊軍的事務以及具體的宮禁班宿及城防安排。


  看到黃慮、郭亮二人一大早便進宮來,李秀、張平、薑獲還以為有什麽特別緊要的事情發生,但走過來寒喧,黃慮、郭亮也不清楚陛下為何一大早就傳旨叫他們進宮。


  “陛下去慈壽宮給太後請安了,你們先去崇文殿等上片刻。”張平跟黃慮、郭亮說道,心想著陛下給太後請安,也就眨眼間的工夫就應該回崇文殿署理政務,這幾年來除了特定的儀禮、慶典,都沒見過他們母子倆坐在一起超過半個時辰。


  …………


  …………


  為示孝道,皇後黃娥每日跟應卯似的,都會帶著諸妃嬪到長壽宮來請安;楊元溥隔三岔五也會過來說幾句話,但沒有一個定準。


  當然,楊元清今日一帶著陳如意及數名侍宦過來,正在慈壽宮大殿請安的諸妃嬪都沒有什麽意外,還以為有什麽國事要緊著過來討論。


  清陽昨日沒有睡踏實,但也沒有意識到今天崇文殿裏會有什麽問題,她便也想帶著皇長子楊彬先回長信宮去。


  “彬兒留下來再說會話。”楊元溥牽住長子的手,將他留下來。


  聽楊元溥這麽說,清陽不能走,黃娥、韓淑惠等嬪妃也就坐在一旁陪同。


  “陛下今日怎麽一早跑哀家這邊來,是不是有什麽煩心的事情?”王嬋兒牽著二皇子楊林的手裏,看著坐在對麵的楊元溥,總覺得他一早過來神色有異,眼神也總在楊彬、楊林的身上轉來轉去,但她也沒有深想,還以為他是遇到什麽事情,才有如此的表現。


  皇長子楊彬才七歲,而次子楊林還要小兩歲,臉形都沒有長成,營養都有些過剩,圓乎乎的臉,看不出太大的區別,但留了心,又或者說起了疑心,卻還是能從鼻骨、眉目等特征性突出的器官看出一些端倪來。


  楊元溥對韓鈞不是很了解,但當年在嶽陽時諸臣主張給王嬋兒設立專門的親衛府以示尊崇,李衝、韓鈞前後都有相當長的時間在王嬋兒身邊宿值護衛,楊元溥再少見,與韓鈞也打過好幾十次照麵。


  留了心之後,楊元溥看次子楊林的鼻骨、眉目以及極明麵的招風耳,真是越看越像韓鈞。


  陳如意在後麵悄悄扯了一下衣襟,楊元溥驚醒過來,說道:


  “孩兒聽下麵侍宦說母後身體欠康,想必是林兒性子太頑劣,孩兒便想著是不是將林兒交給淑妃照管,又或者叫他回到他母親身邊——”


  “不行!”聽到楊元溥說這話,王嬋兒像是被踩中尾巴似的,聲音都情不自禁的尖銳起來,旁人或許辨認不得二皇子的真假,但王嬋兒有一千個膽子,也不敢叫楊林回到他的“親生”母親李瑤身邊去。


  她下意識的將楊林摟入懷裏,生怕楊元溥就要將楊林搶走。


  “太後照顧二皇子是辛苦了一些,但照顧這麽些日子,疼愛之極,捧在手裏怕摔著、含在嘴裏怕化了,李妃如今腦疾頻有發作,每日猶是神智昏沉,韓妃照顧也恐怕會有疏怠,太後怎麽舍得叫二皇子搬出慈壽宮去?陛下今兒這可真是強太後所難啊。”呂輕俠這時候輕描淡寫的說道。


  清陽狐疑的看著大殿裏的一切,她再遲鈍也能感受到大殿裏氣氛的異常,隻是暫時還想不明白,今天大殿裏的一切,與昨日陳如意所說的,或者說代溧陽侯楊恩所傳的那句話之間,到底有怎樣的牽扯?

  “母後既然不辭辛勞,不煩林兒頑劣,那便勞煩母後繼續照管林兒了。”楊元溥盯著母親死死拽住楊林胳膊的手,嘴角禁不住抽搐了兩下,強抑住胸臆間翻騰的怒恨,咬牙切齒的說過一句話,站起身來便徑直往大殿外走去。


  清陽慌亂的忙給王嬋兒行過禮,匆匆牽過彬兒的手跟著楊元溥的身後走出大大殿;不明所以的諸嬪妃,也紛紛辭退。


  “……”王嬋兒臉色陰翳,坐在錦榻之上,看著眾人的身影走出慈壽宮的宮門。


  過了好久,她猶是驚疑不定,仿佛下一刻隨時會闖進一隊甲卒過來,將林兒從她懷裏搶走;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令無關的侍宦、宮女走開,蹙著眉頭問呂輕俠:


  “溥兒他是不是知道些什麽了?”


  “不應該知道啊……”呂輕俠輕輕皺著眉頭,語氣卻有著遲疑。


  “崇文殿這兩天並無任何異常。”姚惜水頗為肯定的說道。


  呂輕俠、姚惜水的話並不能叫王嬋兒安心,心思恍惚的在大殿蔭涼處坐了一上午,臨午時又聽說楊元溥跑到趙貴人那裏坐了好一會兒,心思更是不安。


  趙貴人乃是呂輕俠安排進宮的女子,昌國公李普被捋爵位、削職為民以及李瑤被廢除皇後、打入冷宮之後,二皇子楊林最初便是交由趙貴人扶養。


  楊元溥清晨請安時的諸多異常以及這會兒又跑去趙貴人處,怎麽能令王嬋兒心安,而不擔心偷梁換柱甚至當年她與韓鈞偷歡生子等事敗露?


  惶然不安待到午後,陳如意帶著兩名小宦,端著托盤盛著一隻玉碗過來,說道:“酷暑當頭,陛下擔心二皇子年幼體弱,不耐熱毒,特地著王貴妃熬了一碗解暑熱的黃連解辛湯,賜二皇子飲下。”


  王嬋兒臉色有些發白,抓握錦榻扶靠的手背青筋暴露,杏眼死死盯住陳如意身後小宦所端的玉碗,聲音都有些微顫的說道:“哀家知道了,你們將解辛湯放下來,待林兒閑下來,哀家便叫他飲過再去給他皇父謝恩。”


  “陛下是要微臣看著二皇子飲下,怕二皇子生性頑劣而太後又太寵溺二皇子了……”陳如意頗為堅持的說道。


  “混賬,有你們這麽跟太後說話的?”呂輕俠厲目盯著陳如意,示意左右女衛將大殿門扉掩上,她走到陳如意身側,將那碗藥湯端起來,湊到鼻子輕嗅,盯著陳如意的眼睛,問道,“陛下著你盯住二皇子飲下這藥湯,是不是藥湯有什麽問題?”


  “呂宮使,陛下關切二皇子,這藥湯怎麽可能有問題?王貴妃熬煮好,說是還特地令人先嚐過。”陳如意訕著臉苦笑道。


  “……”呂輕俠使了一個眼色,姚惜水抱來一隻狸花貓。


  狸花貓嗅著藥湯苦味,怎麽都不張嘴。


  呂輕俠掰開貓嘴,將半碗藥湯強灌進去。


  片晌之後,便見這隻狸花貓淒厲嚎叫起來,被呂輕俠抓住後頸,貓爪抽搐著亂撓,沒過一會兒便僵硬著死去。


  姚惜水與身後葉清影同時出手,兩柄閃爍寒光的短劍飛出,不等陳如意兩名小宦逃跑,便已經紮中他們的胸口,悶叫一聲,身子便歪倒下來,殷紅的血從胸口緩緩流出。


  “……”陳如意癱軟著跪下,朝太後王嬋兒磕頭,“微臣絕不知這湯藥有問題,微臣絕不知這湯藥有問題,是陛下著王貴妃熬煮好湯藥,叫微臣端過來,微臣真不知道啊!請太後明察,請太後明察!”


  王嬋兒臉色慘白,死死盯住呂輕俠手裏那隻已經僵硬的狸花貓,這時候有白乎乎的涎沫從口角滲出。


  “陳如意,雖然你的能耐都是張平傳授給你,但當初你流落街頭,待要餓斃街頭之時,可是本宮收留了你。要不是本宮及太後,你有今日的飛黃騰達?”呂輕俠將死貓跟兩個小宦的屍首扔到一地,蹲到陳如意跟前問道。


  “如意絕非加害太後、宮使之意,如意是無辜的啊。”陳如意磕頭叫道。


  “那你給本宮說說,陛下與王貴妃這兩日有什麽異常?”呂輕俠問道。


  “昨日陛下到長信宮,王貴妃無意似的提及二皇子的眉鼻跟大皇子長得不一樣,又說及早年長春宮宮女與侍衛暗通生子被太後杖斃的傳聞,還說有好幾次撞見姚宮使在暗處跟趙貴人說話……”陳如意結結巴巴的說道。


  “還以為這賤婢近幾年老實了呢,沒想到跟她死去的賤婢娘一樣陰狠!”呂輕俠恨恨罵了一聲,轉身跟坐在錦榻之上禁不住微微顫抖的王嬋兒說道,“陛下終究是不忍心對你下手,如今之計,或許隻能叫二皇子喝下這黃連解辛湯了……”


  “不行,絕對不行,呂輕俠,你說過要保林兒一生平安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王嬋兒抽搐似的尖叫道。


  “陛下心意已決,誰能勸陛下當這事沒有發生過?”呂輕俠走前一步,問道。


  “將真正的二皇子換回來,將林兒送出宮去,隻要這事不再傳出半點風聲去,溥兒不會一定要取五歲小娃的性命。”王嬋兒叫道。


  “偷梁換柱之後,二皇子便在外染了傷寒,不冶身亡。這事說出來,陛下絕不會相信我們啊,”呂輕俠說道,“再說,兩個小宦死就死了,便說他們忤逆太後杖斃,將屍首扔出宮去,也不會有誰追究,但陳如意乃是陛下身邊的人,無法將他扣留太久啊……”


  “不,我不是陛下的人,我從今之後隻知道效忠太後、呂宮使,”陳如意慌亂說道,“陳尚、黃而這兩個家夥手腳不利落,打翻賜給二皇子的湯藥,太後盛怒之下才下令杖斃了他們——如意就知道這些,跟陛下也隻會稟報這些!”


  “你怕是出了這大殿,便會對陛下說另一套說辭吧?”呂輕俠轉身看向陳如意,嘿然笑道。


  “將他先抓起來,讓我想一會兒。”王嬋兒虛弱的說道,直覺頭腦裏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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