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亡國第九十六天
天剛破曉,一封密信就速速送往了陳軍主將帳中。
大皇子看完信後勃然大怒,吩咐親隨:“速尋沈彥之來!”
半盞茶的功夫後,沈彥之步入帳內,雖是清晨,略有涼意,但旁人都隻著單衣,他肩頭卻已搭了一件披風,因為身量高,愈顯身形單薄清瘦,他揖身問:“不知王爺召沈某前來,所謂何事?”
大皇子將那封密信遞與他:“董成果真叛變了!”
沈彥之看完安元青送回來的密信,一雙鳳目泛起冷光,“既是一步廢棋了,棄掉之前不妨讓前楚太子那邊也掉一塊肉。”
大皇子心中窩火,沒功夫聽他賣關子,催促道:“有何良計,世子快說!”
沈彥之道:“董成既已歸順前楚太子,他曾為殿下做事,想來是被那邊壓下了。咱們放出風聲去,說董成是我們的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旁人也難以猜測了,等楚營人心浮動之際,再用計取他性命,王爺以為,楚營上下,會不會覺得是前楚太子殺了他?”
此計的用意,就和前楚太子命人備以重金去遊說各州府官員,叫李信得知後未免萬一直接殺了那些官員一樣。
那些官員會不會歸降於前楚太子,還不好說,但李信直接殺了他們,寒的是所有朝臣的心,也叫天下人唾罵。
董成是細作的風聲一放出去,隨即董成就死了,楚營麾下所有謀臣虎將也會自危,畢竟他們也不清楚,若是改日再傳出他們是細作的風聲,下一個死的,會不會就是他們。
而且董達的一萬舊部在前楚太子手中,董成一死,董達的舊部們隻怕也會對前楚太子有怨。
大皇子聽得心動,卻仍是喝道:“這其中利弊你我都知曉,前楚太子會蠢到殺董成?無非是尋個由頭把他關起來。”
沈彥之唇角往上挑起:“隻要在旁人眼裏,是前楚太子殺了董成便可。”
大皇子若有所思:“沈世子的意思是……由我們動手?”
天光大綻,帳內的燭火的光似乎一下子微弱了下去,沈彥之眸色卻深沉得望不見底,“王爺可修書一封與董成,大軍三日後從葫蘆口、妄烏渡兵分兩路攻過去,葫蘆口為虛攻分散楚軍兵力,大軍主力在妄烏渡。讓董成向前楚太子請纓守葫蘆口,就說您有借此機會有密令要差人親口轉述與他。”
“董成叛向前楚太子,必會將我們的計劃如實奉告,前楚太子要想知曉您給董成是何密令,定是將計就計讓董成去守葫蘆口。等楚軍在妄烏渡設下重伏,我們大軍卻從葫蘆口攻過去,既能打楚軍一個措手不及,也能讓守葫蘆口的董成身首異處。”
“屆時我們大可幫前楚太子將此事宣揚出去,前楚太子讓董家小郎君率千餘人馬迎戰數萬人,天下人如何評說,就不幹我們事了。”
大皇子哈哈大笑,“沈世子真乃智囊也!來人,取酒來!我要與沈世子痛飲幾杯!”
陳國兵卒屢屢在葫蘆口與妄烏渡兩地出沒,顯然他們是在籌備渡江了。
楚承稷原本準備的那場突襲,索性改為了誘敵,他撥給秦箏一隊人馬,讓秦箏帶著人去鬼火山附近設置陷阱,打算引過江的陳軍到設伏地圍殺。
秦箏雖不通機關陷阱,但林昭在方麵是行家,祁雲寨的那些人,從前能在兩堰山後山設置那般多陷阱,此番也算是重操舊業。
董成是陳國細作的聲音便是在此時傳入楚承稷耳中的。
宋鶴卿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憂心忡忡前來同楚承稷商討應對之法,一眾謀臣亦是吵得不可開交。
有的認為該防微杜漸,斬了董成永絕後患,有的則認為該查清後再做決定,以免傷了忠良,叫將士們寒心。
楚承稷坐在主位上,垂眼看著吵得麵紅耳赤的一眾謀臣,冠玉似的一張臉孔在玄色鱗甲相襯之下,冷白的膚色實在是矚目,卻井不給人以羸弱感,反像是一棵落滿積雪的青鬆,清冷又內斂。
“夠了。”
他一出聲,所有的爭吵戛然而止,整個大帳瞬間安靜了下來。
楚承稷問:“董成是細作一事,最先是從何處傳出來的?”
謀臣們麵麵相覷,他們隻顧著吵如何處置董成,還沒去查過這些。
宋鶴卿站出來道:“稟殿下,老臣查出,最先是從一名叫鍾為的校尉口中傳出的。”
楚承稷道:“傳鍾為。”
很快一個絡腮胡大漢便被召來中軍帳,見了楚承稷單膝跪地行將禮:“末將見過太子殿下!”
楚承稷淡淡點頭:“起來說話。”
鍾為起身,這還是他頭一次在中軍帳麵見太子,帳內謀臣虎將,個個瞧著都氣宇軒昂,坐在主位上的太子更是威儀天成,叫他不敢多看。
楚承稷問:“是你說董小將軍來陳國細作的?”
鍾為重重點頭:“是末將說的。”
不等楚承稷繼續問話,他便邀功一般全盤交代了:“我前些日子在城內碰到逃難來的同鄉,一同去酒肆吃酒,怎料我那位同鄉聽說董成那廝也在軍中為殿下效力,心下大駭,這才與末將說了一件舊事,董達的叔叔任職黎郡縣丞,一直為陳國反賊做事,董成前來投靠殿下前,他叔叔曾帶著重金登過他董家門。”
他與董家也是同鄉,曾在董達手中服過兵役,後因在軍中狎妓被董達杖罰趕出了軍營,因此一直記恨董家,從友人那裏聽說了董家的事後,懷著報複的心思,回軍營後便開始大肆宣揚此事。
想到此番太子喚自己前來,興許是要嘉獎自己,昔日被董達剝去軍職趕出軍營那口惡氣也算是借此機會出了,他激動得麵皮都有些泛紅。
楚承稷卻問:“你那同鄉現在何處?”
鍾為當即有些為難:“這……末將當日同他分開後,便回了軍中,不知他如今到了哪裏。”
說來說去,還是沒個證人。
楚承稷靜默不語,鍾為察覺帳中氣氛有異,經曆了一開始的激動,冷靜下來後,心底莫名開始發慌。
正在此時,帳外有人通報:“殿下,董成將軍求見!”
正說他是細作,他卻自己過來了,帳內一眾謀臣神色各異。
楚承稷道:“讓他進來。”
帳簾撩開,董成大步走進,神情激憤,嘴角抿得死緊,恍若蒙受了什麽不白之冤一般。
見了楚承稷,直接雙膝跪地:“殿下,末將冤枉!”
說罷視線憤怒轉向鍾為:“此人曾在我父親麾下為將,因屢屢無視軍規,於軍中狎妓,最後叫我父親剝去軍職,杖責八十後趕出軍營,一直對我董家懷恨在心罷了!”
陳年舊事被翻出,鍾為麵上不免有些掛不住,喝道:“你敢說你前來投奔殿下前,你叔叔沒帶重金登過你董家門?”
“登過。”
董成擲地有聲的一句,叫帳內所有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鍾為見他都親口承認了,卻是狂喜不止:“那你還有何可狡辯的?”
董成悲愴大笑:“我叔叔離去時,是原封不動帶著那份厚禮走的,你為何不提?”
他轉向楚承稷重重一叩首:“殿下大可命人去邑縣查證,看末將所言是否有假。”
董成假意投來楚承稷麾下,隻為報父仇,的確未收大皇子那頭毫厘之財。
他便是身死,也不會墮董家家風分毫。
楚承稷目光掃向鍾為:“尚不知原委,便非議軍中將領,你可知罪?”
鍾為這下是徹底慌了,他隻聽說董成叔叔帶著厚禮去了董家,哪裏又曉得董家壓根沒收,“撲通”一聲跪下,叩頭求饒道:“小的知罪,小的知罪!”
給楚承稷連磕了數個頭,又轉向給董成磕頭:“董將軍您大人不記小人過,饒了小人這一回吧!”
董成卻井不理他,而是向楚承稷請纓:“殿下,如今軍中上下都傳末將乃陳國細作,末將懇請殿下準許末將上陣殺敵,末將便是戰死,也不願受這不白之冤!”
他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不少武將聽了都頗為動容。
楚承稷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道:“準了。”
董成當即裝作狂喜的樣子叩首謝恩:“末將謝殿下!”
楚承稷瞥了一眼鍾為,吩咐左右:“拉出去,罰五十軍棍。”
立馬有虎賁將士進帳拖走了鍾為。
商議禦敵之策時,因董成主動請戰,楚承稷本欲讓他和林堯一同守妄烏渡,自己帶兵守葫蘆口。
妄烏渡顧名思義,鴉雀都難以飛渡,那段江域元江之水湍急,兩岸又是石壁,隻能搭索橋引渡,不利於行軍,方便防守。
葫蘆口則是一個渡口,水麵開闊,更適合水戰。
董成卻道自己精於水戰,一定要守葫蘆口,最終楚承稷準許他同自己一同守葫蘆口。
接下來幾日的兵力布防,董成見葫蘆口駐紮了不少人馬,想著大皇子在信中反正說了隻是從葫蘆口佯攻,真正的大軍是從妄烏渡過江,眼瞧著楚承稷把兵力都耗費在這邊,他悶著不吱聲,隻等兩軍開張看楚承稷吃敗仗。
殊不知,楚承稷早派人去妄烏渡對岸查探過,陳軍在那邊弄得聲勢浩大,遠遠看著到處都是旌旗,似乎大軍得從那邊渡江,但那些旌旗都是插在對岸山林裏虛張聲勢的,真正的兵馬反而沒多少。
他便將計就計,讓林堯也在妄烏渡這邊岸上的山林裏遍插旌旗,迷惑陳國軍隊,讓他們以為自己這邊中計了,當真囤重兵於妄烏渡。
陳國大軍於一天深夜乘船從葫蘆口大批渡江。
怕官艦太大引人注目,陳國這邊先派人劃小船開道,快靠近對麵江岸時,棄船潛水上岸,射殺楚軍哨樓裏的哨兵。
楚軍失了“耳目”,陳國這邊的官艦便開始大規模靠近。
不等官艦靠岸,對岸忽而燈火通明,投石車投擲的火藥彈下冰雹一般密集地砸向了水麵上的十餘艘官艦。
岸上幾十架床弩齊齊放弩箭,弩箭靠著巨大的衝擊力紮透官艦船壁,船艙箭槽處的官兵甚至有直接被弩箭刺個對穿的。
弩箭箭尾綁著繩索,幾十個楚軍拉著繩索用力一拽,被弩箭紮中的那塊船壁能被扯飛一大片木板。
船上箭槽處的官兵暴露出來,迎接他們的又是岸上楚軍的大片箭雨。
“怎麽回事!不是說駐守葫蘆口的沒多少楚軍嗎?”領軍的主將暴跳如雷。
與此同時,董成隨楚承稷在搭起的哨樓上看著前方的戰局,心中亦是大駭。
大皇子在信中明明說攻打葫蘆口的沒多少人的,可眼前壓境的大軍,怕是三萬有餘!
一陣涼意從董成腳底竄起——大皇子給他的是假消息!
董成忍不住去看楚承稷此刻的神情,他帶重兵設伏於此,莫非一早就知道了什麽?
遠處廝殺聲震天,時不時還有火藥彈爆炸的轟隆聲,夜風吹得一旁高腳火盆裏的火苗倒伏向一邊,楚承稷清雋冷峻的側臉在火光裏忽明忽暗,董成突然從心底生出一股懼意來。
眼前之人,對戰局能掌控到如此地步,隻怕他從前就是一直在韜光養晦,否則短短數月,怎麽可能從一個一無是處的草包一下子變得能文能武。
他心中正驚駭萬分時,楚承稷忽而轉過頭來問他:“董小將軍擅水戰,眼下戰局,董小將軍以為當如何?”
董成吞了吞口水,如實分析道:“陳國眼下雖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但他們人數上占了優勢,等反應過來,也用炮火壓製住岸上的火力,官艦就能順利靠岸。一旦大軍靠岸,以盾牆推進,咱們就占不了優勢。”
遠處不斷有火球自官艦投向岸上,陳國軍備比他們更充足,十餘艘大船上,每艘船上都備了數台投石車,不要命一般往岸上投擲火藥彈,果真將岸上的火力壓製了下去。
楚承稷卻似乎早料到了眼下的局麵,半點不見慌亂,前方戰壕裏作戰的將士們也是井然有序地準備第二道防線,絲毫沒有被陳國的猛攻嚇亂陣腳。
他繼續問董成:“董小將軍可有破解之法?”
那些殺吼聲在夜色裏變得格外清晰,董成掌心全是黏膩的冷汗,他心知眼前這位太子心中肯定已經有答案了的,他像是學堂裏被夫子抽問到的學生,竭盡所能去想,若是由他帶領這支楚軍,該如何去守。
“敵眾我寡,硬守此地守不住,不如燒毀他們船隻,退守青州城,以青州城防為壘,待對方疲敝時再反守為攻。”
他說出這番話來,楚承稷眼底終於露出幾分讚賞之意,“董小將軍才智過人。”
董成已分辨不出楚承稷這是真在誇讚他,還是在諷刺他。
平心而論,他是佩服這位前楚太子在軍事上的謀略的,在楚營待這麽些時日,也看得出他治軍有方。
隻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他已做好準備在楚承稷揭穿他時質問父親的死。
便是不能報父仇,死在這樣一位雄主手上,他董成也是沒什麽不甘的。
但楚承稷卻轉身下了哨樓,嗓音被夜風吹得有些縹緲:“孤還有一破敵之法,董將軍可隨孤觀戰。”
董成不懂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卻不願再虛與委蛇,站在原地沒動,喝問:“末將有一事不明,懇請殿下解惑。”
夜風一吹,董成隻覺遍體生寒,這才發現自己裏襟已叫冷汗濕透了,不等楚承稷應聲,他便豁出去一般質問:“我父親,當真是自刎的?”
楚承稷微微側過頭,火光和月光交映在那張俊逸的側臉上:“蔡翰池那等趨炎附勢之輩孤都隻是收押大獄,董老將軍那樣不可多得的將才,孤會不留?”
董成心裏其實已經不太確定自己之前的想法了,卻仍是咬牙道:“我父親手中有一萬兵馬,我父親一死,那一萬兵馬盡歸你手!”
楚承稷看著董成,目光是一種不可名狀的厚重感:“萬軍可求,萬軍之將不可求。”
一句話說得董成眼眶泛紅,“殿下早料到我前來投奔是別有用心?”
“董老將軍一生鞠躬盡瘁,當年獻降李信也是為保徐州百姓,國之根本在民,民為重,君為輕,孤不怪董老將軍獻降之舉,一切皆是時局所迫。”
“山河淩亂,是我楚氏無能。但奪這江山的,非是明君,楚氏受天下百姓擁戴數百年,也該重整河山,還天下百姓一個海清河晏。董老將軍傲骨錚錚,孤招攬於他,卻讓老將軍言不配再為楚臣,刎頸於萬軍陣前,托付舊部與萬民於孤……”
楚承稷鮮少同秦箏以外的人說這般多話,董成乃董達之子,骨子裏又有著武將的氣節和傲骨,方才問話,他在兵法上的確也頗有造詣,這樣的將帥之才,他不願其為奸人所用,道:“董老將軍的衣缽,孤還是望董小將軍傳下去。”
董成咧著嘴,一隻手蓋在眼前,好一陣才將手拿下,一雙眼已被淚意熏得通紅,他鄭重跪在了楚承稷跟前:“董成願誓死為殿下效忠!”
他信楚承稷,不僅是因為他那番話,更因為這些日子他所看到的,是一個明君。
大皇子那邊突然變卦,也擺明了也是想利用他來布局,若他父親當真是死於前楚太子之手,有著殺父之仇在,大皇子那邊又何必突然變臉?
陳國大軍上了岸,憑借著人數上的優勢,果真逆轉了戰局,麵對楚軍的箭雨,他們豎起盾牆後,便如一片煉化的鐵水一般朝著楚軍逼近。
楚軍且戰且退,眼瞧著似落了下風,好在那一道道壕溝阻礙了陳軍的盾牆,以至陳軍沒法在列陣推進,倒在箭雨下的的兵卒愈漸增多。
最終陳國主將下令以巨盾鋪在壕溝上方,陳軍才得以繼續以盾牆做掩護度過戰壕。
雖是折損了不少人馬,但此次夜襲的陳軍三五萬,對上青州兵馬,在人數上依然占據了絕大優勢。
兩軍嘶吼著在江淮平原上拚殺至一起。
董成主動向楚承稷請纓出戰,他在軍中資曆雖淺,一身功夫卻極為出彩,手中的虎頭槍耍得大開大合,如猛虎下山,很快就取了對麵陳軍兩名將領的首級。
董成越戰越勇,正要深入敵腹,鳴金聲卻在此時響起,身邊的楚軍如潮水般往後撤,竟連旌旗都來不及帶,落在地上被踩了不少灰。
董成怒不可遏,顧不得鳴金聲,衝入敵腹撿起掉落的旌旗,才一路斬殺陳國兵卒往回撤,眼見楚軍將士們逃跑時幾乎是丟盔棄甲,好不狼狽,董成心急如焚,他高舉起旌旗,試圖重振士氣。
戰場上旌旗就是士氣和軍魂,有旌旗在,將士們才知道從哪裏衝,從哪裏撤,但凡兩軍交戰,旌旗絕不能倒,便是跑,也得扛著旗跑。
但也是他舉著旌旗的緣故,陳國兵將都把他當成了活靶子,一路追著他跑。
楚承稷遠遠看到他扛著旌旗駕馬回來,按了按額角。
宋鶴卿也是急得跺腳:“他撿旗作甚,那就是留在戰場上給敵軍看的!”
楚承稷道:“拿弓來。”
底下將士很快遞了一柄大弓給他,楚承稷挽弓搭箭,一箭射斷了董成扛著的那杆旌旗,有夜色做掩,壓根沒人發現他在這頭放箭。
董成駕馬狂奔,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和頭頂旌旗獵獵作響的聲音,以及身後陳軍的殺喊聲,覺得自己像個蓋世英雄,抗在肩頭的旗杆突然被一股巨力擊斷,他整個肩頭都跟著一輕,董成回頭看著斷掉的旌旗遠遠落在了身後,還懵了一下。
追上大部隊後,宋鶴卿沒忍住數落他:“都鳴金收兵了你還跑往敵營衝個什麽勁兒!”
董成抱著半截旗杆:“我去撿旗了!”
宋鶴卿想著他還不知後麵詐退的計劃,聽他悶突突說出這句話,心中不免百感交集,道:“丟旌旗潰逃,是誘敵之計!”
董成這才想起楚承稷先前同他說的,還有一破敵之策。
陳國主將見楚軍在他們的猛烈攻勢下節節潰敗,心下大喜,喝道:“追上去,凡砍下前朝太子首級者,賞五百金!活捉前朝太子者,賞千金!”
軍師有些遲疑:“將軍!窮寇莫追!”
主將指著不成陣型逃竄的楚軍大笑:“你且瞧瞧,這幫前朝餘孽,逃得毫無章法,不似有詐,方才還有名小將跑回來扛旗,被我方將士一路圍殺才又弄丟了旗,可見不是故意撤退。”
方才的情形,軍師的確也看見了,想著他們人多,楚軍兵力不夠,不敵潰逃也不無可能,興許這真是個一舉殲滅前朝餘孽的好機會,遂沒再反對。
陳軍一路窮追不舍,被引入了秦箏事先帶人設伏的有鬼火的那座山,才驚覺不對。
“將……將軍,前方是一片鬼林,咱們還是繞道吧!”底下的將士明顯對那山上藍的綠的鬼火很是懼怕。
主將原本也有幾分猶豫,卻在林子邊緣的一片荊棘叢裏發現了一塊明黃的布料,布料上繡有龍紋,顯然是前朝太子逃跑時被掛到的。
主將冷喝:“裝神弄鬼!點火把,隨我上山搜尋!”
陳軍將士們幾乎是人手一個火把,壯著膽子走進了那座處處是鬼火的山頭。
鬼焰陰森,空氣裏還有細小的藍色光焰隨著人走動而飄動。
有的小卒走著走著發現腳下“哢嚓”一聲,打著火把湊近一看,竟是一根森白的骨頭,當即嚇得那名小卒大叫一聲。
這一叫,在暗沉沉的鬼火林子裏,就顯得更驚悚了。
走在前方是主將沉喝:“大呼小叫什麽!”
他冷眼瞥了一眼地上那根骨頭:“戰場上見的死人還少了?”
小卒們不敢再吱聲,下一秒,卻有個小卒尖叫起來,眾人回頭去看,借著火把的光,隻瞧見那名小卒似被一串樹藤給飛快地拖拽到了林子深處。
一時間所有人都有些毛骨悚然。
膽小的舉著火把的手都在抖:“有鬼!這林子裏有鬼!”
主將一巴掌扇了過去:“再敢說這些禍亂軍心,本將軍就地處決了你!”
他話音方落,又有一名小卒尖叫著被樹藤拖走,林中的鬼火都追著往那邊去,所有小卒臉都嚇白了。
主將沉喝:“何人在裝神弄鬼?”
林子上空響起尖銳刺耳的怪笑。
緊跟著四麵似乎響起排盾聲和歌聲,是《楚風》,三軍將士一起吟唱,像是古戰場上的狂風卷起的沙石,低啞又悠遠,但在這林間響起,莫名多了一股陰森。
“放箭!”主將下令,瞬間無數箭鏃朝著歌聲傳來的方向射去。
歌聲非但沒停,頭頂的樹林還簌簌直響,陳軍抬頭一看,在樹杈上瞧見一個骷髏頭,頓時尖叫聲四起。
樹上似乎藏了許多楚軍,隱約能看到他們身著殘甲,主將下令放箭,那些楚軍卻半點不怕,反而身形詭異又僵硬地在林間飛躥,中箭了也絲毫不影響他們的靈敏度,地上那些幽藍色的鬼火都被引著飛向了他們,這場景實在是詭異。
“嗖嗖嗖!”
一片箭雨忽而射向陳軍,有人細辨箭尾的標記,竟是他們剛才射向楚軍的那些箭,仿佛他們剛才射出去的那些箭,都以這種方式被還回來了一般,四周吟唱《楚風》的歌聲也越來越大,但細聽又仿佛是哭著在唱,要多陰森有多陰森。
陳軍兵卒們終於被眼前的異象嚇到,驚恐大喝:“是陰兵!是前楚太子從皇陵裏請出來的陰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