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樞密計傾無佞府 金吾拆毀天波樓
卻說到了次日,謝金吾擺列隊伍,經無佞宅門首而過。近天波樓邊,今手下敲動金鼓,喝道連聲。謝金吾端坐馬上,過卻樓前。正值楊令婆與柴夫人在廳上閑坐,聞府外樂聲響亮,令人出府探視。回報:“謝副使徑乘馬喝道而過。”令婆怒曰:“滿朝官宰,讓得我楊家。謝金吾何等人,特來欺淩?”即令備車馬,趨朝來奏於帝。令婆以龍杖而入。真宗降階而迎,列坐,因問曰:“朕未有宣命,夫人造朝,將奏何事?”令婆起答曰:“妾先夫蒙先帝厚恩,曾賜無佞宅、天波樓等第宅,使臣妾諸子榮耀莫加。宰官經過者,俱下馬回避,非是敬老妾,蓋重君命也。今者謝金吾,動用鼓樂,不下馬而過,分明輕饅陛下,欺侮老妾。”
真宗聞奏,即宣謝金吾入,責之曰:“昔先帝遺旨,汝何獨違?今夫人劾汝輕侮朝廷,該當何罪?”謝金吾奏曰:“臣非敢有饅國法,容奏其故。前日陛下以敕命旌賞楊六使,臣領敕經過天波樓,亦下馬而過,斯時君命反甚輕褻。臣等以為相礙,正欲會同文武具奏,未敢擅進。且天波樓離無佞宅一望之地,實當南北要道,遇聖節朝賀之日,由此而過,深為未便,乞陛下毀拆其樓,使朝廷知所尊重,千載盛事也。”金吾奏罷,真宗默然。王欽迎風旨進奏曰:“謝金吾所陳,極當於理。且無佞宅與天波樓隔越,拆之誠便於事。”真宗曰:“卿等且退,待朕再與文武商議。”令婆悶悶而出。
私地,王欽又力奏其事。真宗允旨下敕,就著謝金吾監眾拆毀之。旨敕既下,王、謝不勝之喜。消息傳入楊府中,令婆與郡夫人議曰:“不想謝金吾劾奏朝廷,要拆天波樓。王欽亦互同此主意。今聖上允其奏,此賊必來毀拆。若不能作主,深貽夫君羞也。”郡主曰:“待見八殿下商議,再奏聖上,或能挽回天意。”令婆曰:“事不宜遲,太郡當即往。”
柴氏徑辭令婆,來八王府中,相見畢。柴氏曰:“主上聽信謝金吾罔奏,要拆毀天波樓。且此樓創始,乃先帝之命。望殿下念其父子忠勤於國,複奏止息其事,則楊家必深報德矣。”八王曰:“聖旨既下,難以即奏;且此樓不便於天使,主上有意去之。如今之計,謝金吾好利人也,汝歸商議,多用金寶,買賄與他,寬容數日,遇有機會,我當奏於主上。”
柴太郡領命辭歸,見令婆,道知買囑之事。令婆曰:“若得此樓不拆,安惜金寶為哉?隻恐謝金吾不肯接受。”大郡曰:“可令心腹付之,無有不接。”令婆然之。即整備黃金四十兩,玉帶一圍,遣人往謝府送去。果然,金吾見楊府禮物,便自心動,乃作做曰:“彼恃朝廷隻在他一家而已,今日亦識謝某乎?”知心人劉憲進曰:“既楊家服輸,小心於樞密,正做個人情,緩緩拆之。待朝廷意阻,若留得不動,則令婆正有孝敬在後,豈不兩全其美?”金吾曰:“汝言有理。”遂受下禮物。遣人於楊府回複。
令婆聞知,私喜曰:“若金吾肯息此事,聖上必不深較。”乃遣人於八王府中,緝探複奏消息。不想謝金吾所受賄賂,已漏於王欽知道,乃力奏真宗,亟行是事。真宗得奏,複敕謝金吾作急回報。金吾領旨,不得已,督率人夫,將天波樓上層拆去,尚留中層未拆。八王遣人報知令婆:“聖意難回,可星夜往三關與六使商議,則能計較。”令婆得報,憂悶不已。八娘進曰:“母親勿憂。且依殿下所言,令六哥回來計較。不然,涓涓之勢弗遏,恐後日無佞宅亦難保也。”令婆曰:“汝言雖是,誰去報知?”九妹曰:“女兒曾識三關路徑,願走一遭。”令婆曰:“汝速去速回。”
九妹裝點齊備,辭別母親,望三關而來。時值五月天氣,途中暄熱,九妹趁早而行。不消一日,到三關寨,見六郎.道知:“謝金吾奏主上拆毀天波摟,母親著兄星夜回去計較。”六使驚曰:“朝中文武不諫,八殿下亦坐視那?”九妹曰:“八殿下力諫不允。是他著人來說,要與哥哥商議。”六使憂憤無地。密令九妹人後寨訊曰:“我鎮守此處關隘,職責亦重,朝廷又無詔命;倘被覺知,則有擅離之罪,進退兩難,如何處置?”九妹曰:“母親立待,哥哥隻得私離數日,待事定之後,仍複回寨。”六使乃喚過嶽勝分付曰:“母親有大事商量,著吾妹來召,隻得私下三關數日,事定後即便到此。汝與孟良等,謹慎邊境,遵守號令。待焦讚問我所在,隻說往眉山打獵未回,不可漏此風聲與知。”嶽勝領諾而出。是夜,六使辭嶽勝、孟良等,悄悄離佳山寨,望汴京而來,有詩為證:
單馬宵征恨不平,君王何以重奸臣?
誰知禍起蕭牆內?詐死埋名不忍聞。
二騎行了半夜,將近烏鴉林,忽一人跳出林外,攔住去路叫曰:“本官分付,不與焦讚知之。我已聽得多時。”六使大驚曰:“汝不守關寨而私來此。”焦讚笑曰:“本官亦且私離三關,如何反說我來?小可聞得東京最好光景,平生未睹,今日特要跟本官同走一遭。”六郎曰:“汝真惱殺我矣。此來正怕人知,汝心性又急,若到京城,必生出禍患,那時誰任其咎?作急歸寨,我回來重賞於汝。”焦讚曰:“若不允我去,先到沛京,揚說本官私離三關。”九妹曰:“隻一個人,哥哥便帶他同去,叮嚀勿使生事便了。”六郎依九妹之言,帶焦讚一同來到無佞府中。
人見令婆,拜劄畢。令婆見六使,汪然淚下曰:“汝父子八人,投入中朝,於今凋零,隻有汝在。先帝敬我楊府,建設第宅相待,今被謝金吾欺虐,奏毀天波樓,若不早為定汁,後日無佞宅莫得安矣。”六使曰:“母親勿憂,待不肖密進八殿下府中商議。我父子有死難之功,主上寧肯相忘?”令婆乃令柴太郡等相見。太郡曰:“八王若肯主張是事,決有好消息。”六使然其言。因安頓焦讚在偏房居住,著府中軍校防守,勿令出去生事。
時焦讚初到,亦且過得。一連數日,便坐臥不住,與軍校議曰:“我隨本官到此,正待看汴京風景。今著人監守於我,莫若不來,猶得散誕。汝等若肯帶我向城中遊玩,多買酒食相謝。”軍校曰:“去且無妨,隻恐你生麵,被人識破,那時連累著本官也。”讚曰:“自有方略,決不與人識破。”軍校乃背了六使,開後門,與焦讚出得無佞府,大踏步望汴京而來。果然好一座城郭,有《西江月》詞為證:
堪羨京師形勝,朱門十萬人家。汴京自古最繁華,弦管高歌月夜。
市列珠璣錦繡,風流人物豪奢。菁蔥雲樹繞堤沙,真是堪描堪畫。
焦讚轉過仁和門,但見車馬往來,人煙輳集,不覺失口曰:“若非本官挾帶,安得見此光景?”軍校驚曰:“汝膽好大!此處乃京城地麵,緝訪軍家無數,鬧出禍來,誰人來救?”焦讚笑曰:“便道一聲何妨?”言罷,行到歌管巷,見酒館中擺列齊整。讚曰:“相與進裏麵,沽飲三杯而去。”軍校曰:“此間不是我等飲酒處。往城東,望高樓飲玩。”日色將晚,軍校催促回去。讚曰:“難得來此,隻在城中尋店安下,明日回去未遲。”從人見他性急,隻得依從。
近一更時分,焦讚尚未安歇,乘月下,與軍校閑走。偶經過謝金吾門首,聽得府中樂聲嘹亮,歌音不歇。焦讚問曰:“此是那個家中?風送歌音,如此清亮。”軍校笑曰:“速行,休問此處。我本官正因其人要拆毀滴水天波樓,才下三關。正是當朝寵臣謝副使府中,想必正在歡飲,樂人未散,故有此樂音也。”焦讚初未知謝金吾家,則全然無事,聽說是本官對頭,便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謂軍校曰:“汝二人隻在外麵等候,我入府中察訪消息便來。”軍校嚇得渾身酥麻,叫苦曰:“汝生出事節,我等定遭連累。可急轉店中,咀日侵早回去,本官亦弗覺。不然,我先走去報知。”焦讚怒曰:“任汝二人去,定要依我行也。”徑別了軍校,閃進謝府後門而去。二軍慌忙各自逃奔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