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逞智機,殺心熾(上)
「衛兄弟不必疑慮,這等大案子,本就是官府會同坊間有名望的人物共同偵察,何況你既是守備,又深知江湖,快走。」劉都司催促。
衛央心下有懷疑,當即道:「且稍等,我去取些物什。」
他退入後院,去找丁堅施令威,叮囑道:「坊間有兇殺案,王府定要我去查看,只怕推託不得的。你們一個看著家,一個若得了便利,悄悄跟上來,一旦有不對之處,先下手。」
丁堅道:「我們曉得了。」
衛央才將匕首藏在袖中,又提著鋼刀,懷揣十兩銀子出門。
一時大隊伍出發,順著大路走不到五百步,拐入一個巷子,巷子里住的倒也都是小富之家,在一家門外,坊間的土兵把守,外頭裡三層外三層站著許多人。
看熱鬧的習慣似乎深深烙印在民眾骨子裡。
衛央大皺眉,巷道不過一丈寬點,這些人擠得這麼緊,破壞現場可就麻煩了。
「讓開。」
「看甚麼?」
「官府來人了啊。」
先頭的衛所軍卒揮舞著腰刀趕開人,一時軍卒呵斥觀眾驚奇,看熱鬧的竟剛讓開一條路又呼啦一下圍了上來。
看他們的神情,竟似乎更興奮了。
衛央心中不高興,回頭道:「這些人裡頭,未必就不能藏著兇手,叫出去,命他們站在街道兩邊。」
一時許多人大聲叫嚷道:「什麼理?什麼理?」
「把住前後入口,不許一個人走脫,挨個查,殺手不定就在人群里。」衛央不憐憫這些笑嘻嘻看慘劇的傢伙,強硬地催促。
劉都司略一猶豫,見衛央態度堅決,遂命士兵動手。
這一下眾人慌了,這次動手的可是營兵來著!
「快走!」就住在巷子里的人們準備逃散。
可營兵不是衛所軍,揮舞著長槍劈頭一頓打,有幾個頭破血流,有幾個齜牙咧嘴,頓時老實了。
眾人一散開,衛央他們才看到,路邊橫躺著一具發白的屍體,身子趴在地上,腦袋卻在幾尺之外,旁邊的白牆上一灘乾涸的血跡,地上一灘快乾涸的血跡。
劉都司即命仵作上前查看,回頭要問衛央時,卻見他走到那院牆下,往上頭看了看,搖搖頭。
「怎麼了?」劉都司問道。
衛央指著牆上那攤血跡道:「這裡根本不是案發現場。」
哦?
「是,衛守備所言是對的,這不是案……那個,案發現場。」老仵作蹲下一瞧,聽到衛央的話立即贊同。
劉都司抓耳撓腮,這怎麼看出來?
「劉大哥,你仔細想,在戰場上你若一刀砍了敵人的腦袋,那血是那麼輕輕地潑在牆上么?」衛央搖頭道,「何況,這是人為抓起血跡砸在上頭的,與屍體倒下的位置根本沒在一起。地上沒有拖拽屍體留下的痕迹,況且拖拽也不可能只拖出幾寸。」
仵作讚歎道:「小人也是這麼人為的。」
「哦,我只是個門外漢,懂是懂一些,卻不甚專業,老先生請說。」衛央不多言,徑自去看屍體,往脖頸一瞧,心中便篤定,這是武林中心狠手辣的傢伙從後頭斬下那年輕人的頭顱的。
因為正面有一小塊皮肉被撕開,而後面卻平面光滑。
衛央心中道:「自後頭從下而上一刀斃命,對方下手狠毒乾脆。」
他用刀鞘撥起屍體的雙手,白皙而修長,手中無老繭,只左手無名指前端上外側有微黑的老皮。
讀書人,左撇子。
衛央聽那仵作說道:「……這必是殺人拋屍之處了,但若想確定死者身份還需要繼續探察。」
劉都司頭疼至極:「全身光光的,臉又被剝了皮……」
衛央往前方走一步,仔細觀察那頭顱。兇手的手段極其殘忍,幾乎是硬生生將麵皮用刀劃破,再挑起來進行殘酷破壞,臉上連一寸完好的皮肉都沒有。
「什麼樣的仇怨,竟這麼狠毒?」衛央頭皮稍稍一麻,心中勃然生出一股殺氣。
他回頭說道:「不必浪費時間了,速去問那位劉員外,他家公子是否慣用左手寫字;再問他們家的女眷,劉公子身上可有什麼標記,最好問他的妻妾們。」
仵作忙奔回來,拉起劉公子的左手仔細瞧,而後道:「衛守備心細至極,不錯,讀書人,左撇子,而且,他還有一指指甲蓋不久前受傷了。」
衛央點點頭,他留意到了這一點但沒說出來。
這仵作至少也算是個恪盡職守的行家。
那仵作又道:「此外,須找教諭,請劉公子的卷宗,要對比指紋。」
此時已有了指紋對比么?
衛央卻不知道明代已經有了這個技術,早在南宋《洗冤錄》中便記載了這個偵案之法。
他目光落在死者的屍體上,這可憐的人不但面目被破壞殆盡,身上也少了幾塊肉,大腿內,胸口上,還有腳後跟被砍了一刀,似乎被人從裡頭抽出了一根骨頭了。
這——
「小人破案半生,也從未見過這麼狠毒的兇手,所謂扒皮抽筋也不過如此了。」老仵作仔細一查,橘皮般的老臉竟浮現出怒容。
衛央心中一寒,什麼樣的仇怨竟至如此狠毒啊?
不片刻,劉家的人匆匆跑來,一個藍衫老頭子,三五個年輕貌美的婦人,年紀大的不過二十三五,年紀小的恐怕只有十七八歲。
他們後頭還跟著十數個家丁。
「他就是劉員外?」衛央往那老者臉上看兩眼,只見他臉色紅潤,沒有氣血兩虧之色,便知那幾個貌美的婦人當是劉公子的妻妾。
劉都司嘆道:「可憐老員外壯年得子,遠離了朝廷的紛爭,卻躲不過……」
什麼?
那劉員外踉踉蹌蹌奔來,只一見死者,他彷佛無比篤定,撲上來抱著嚎啕大哭,才哭兩聲畢,哭聲全消失,只有哭不出聲的哽咽之音,驀然仰面往後頭一倒,可憐七十多歲的老人,竟背過了氣去。
那三五個婦人抱著哭成一團,年紀大點的那個,咬著嘴皮子,咬得牙齒上都是血跡,她僵直走過來,拉起死者的手一瞧,又往肚皮上一看,低若蚊吶叫一聲:「劉郎。」
第二聲便叫不出了,雙膝一軟往地上一跪,額頭貼著地,也背過了氣去。
聲息幾個婦人悲悲切切,有的叫一聲「老爺」,有的叫一聲「相公」,倒瞧得出來,沒有不悲痛的。
劉都司急得一頭熱汗,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衛央本不願管,卻見那十多個家丁里,竟有幾個面容悲戚,卻專上來往那幾個婦人胸口上下爪子。
尤其那年紀最大的美婦,多有伸手要拖拉的,還有個竟撥開衣領往裡頭伸手。
衛央大怒,一長刀拍翻兩個,又一刀直取伸爪子的狗手,他出手狠辣,轉眼敲碎了三五人的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