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訴苦的初級形態
山後轉出提食帶水的人,有人捧籠屜,有人提水囊,還有人拿著果乾兒。
吐魯番之人驚疑不定,或有人哭道「殺人還要餵飽么」。
嗯。
「我們與你們不同,你們自絕與文明之外,我們是文明人。」衛央道,「吃罷,待你們這樣的待宰之羔羊我也不會用下毒之策,早些吃飽了,自挖掘深坑,倒是挨個跳進去,自戕。」
眾人又嘩然。
也有人說道:「我們不能吃你們漢人的東西。」
怎地?
「會為上天所不容。」那些人說道。
衛央指著自己道:「此只是羊肉,爾等但吃了,也不過在這裡受死而已了。上天若責罰,比之我要你命又如何?敢問,爾等之上天,可有幾把劍?」
飯菜送過去,有早已饑渴難耐者撲上前,抓起來便吃,毫不顧旁人。
便有人罵道:「把你這不怕死的臟貨!」
噌的一聲,衛央將長劍擲在那人面前。
那人一錯愕,衛央笑讓他動手。
「左右你也是要死的,何不先收拾了這些不聽你的話的人?」衛央道。
那人一沉默,果真抓起了長劍。
不過他目光瞪著衛央。
衛央又說那十餘個搶飯菜吃的壯年:「他如今要殺你們,你們何不先送他上路?」
可以么?
「這是你們內部的事,我自不會去管的。」衛央抱臂坐在了石上。
那人當即持劍要殺,忽的被身後兩人抱住,狠狠往地上一摔,搶過劍,一劍砍下他的首級來。
衛央道:「這就對了,哪裡有別人要殺你你卻不被允准反抗的事情。」
那幾人提著長劍,雖恐慌之極,但也毫不猶豫,又在人群中尋找,一時抓出三五個,一咬牙,全梟首,而後又尋找,不料吃兩口的十餘人也起身尋找。
衛央笑而不語。
不片刻,數十人搶食,俄而百餘人搶,數百人搶,不片刻,眼睛都餓的綠了的眾人一擁而上,只留下三五十人,咬著牙閉著眼一言不發。
殺得手順的那數十人又待上前,衛央喝問道:「爾等既敢殺馬黑麻的扈從,何不敢在他下令屠村之時反抗?」
那數十人訥訥無言,只是面色不忿。
不片刻,萬人吃飽喝足有了三分力氣。
他們跌坐在地上互相目視,氣氛漸漸凝重起來了。
衛央道:「來啊,記錄他們的家庭住址,人口之多少。」
萬人齊驚道:「這又何必問?」
「我兩村之人,尚未出世之嬰兒,白髮蒼蒼之老叟,他們對你們有什麼威脅?我只說以爾等首級祭奠,卻不說以爾全家之命做陪葬,今刀劍在我,爾等不過牛羊,殺之又何難?」衛央呵斥道,「爾等皆為馬黑麻幫凶也,家小必也是可殺的,怎麼,竟還敢反抗?」
「不,我們不是!」持劍殺死數十人那數十人中有人高聲哭道,「我等皆是平民,為馬黑麻所脅迫。」
登時那閉目待死數十人一起跳將起來,一起大喝道:「可是找死么?」
衛央驚愕道:「馬黑麻竟敢騙我?」
「不錯,今日說是死,不說也是死,橫豎說了吧。」有壯漢高叫道,「大人當詳察,馬黑麻以我等家小為質,命我等替他扈從送死,此事決然不假。九千五百五十人中至多有百人才是馬黑麻的心腹,他們一路押送我等,那是馬黑麻讓他們死,他們不肯活的狠毒人。」
衛央當即道:「何不尋他們出來?」
人群一時鼎沸,轉眼間捉出上百人,那些人目光仇恨,口中默念經文不已。
「誰識得他們?」衛央喝問道。
上千人紛紛叫嚷道:「我等可引路。」
衛央驚奇道:「誰說要放過你們了?」
那百餘人齊聲哈哈大笑。
衛央跳下大石,走到那些人面前,伸手取自己長劍,輕笑道:「他們不自己為自己拼搏,等我們為他們流血么?」
何意?
有聰明之人駭然叫道:「你,你背信棄義,竟想以他們為軍!」
「這等聚在一起也不敢反抗馬黑麻的小人,我要他們參軍豈不有傷體統?」衛央仗劍厲聲道,「上天賦予我們每個人三個權利,一為生存,二為勞動,三為尊嚴。倘若有人想拿著彎刀,手持經文,要你們為他之犧牲,你等竟乖乖奉上生命,將妻兒安危交給敵人,何所謂是人?既都是丈夫,馬黑麻待你等如牛羊,你等竟不知反抗?」
眾人都低頭。
「好得很,你既不肯反抗,看來也不肯細說,」衛央吩咐道,「楊副總兵,你帶大軍殺奔過去,咱們寧可錯殺一萬,也莫要放走一個,架火炮,屠城。」
山下萬軍上馬,山後又轉出火炮數十門。
山上頓嘩然。
那百餘人大喝道:「背信棄義出爾反爾何為丈夫?」
「待你等不服王化之人,哪裡來的那麼多的仁義道德。」衛央輕蔑道,「何況,我要的是左翼扈從的腦袋,這裡有幾個?馬黑麻枉顧生機一線,我自送他歸西。殺了。」
那十餘人踟躕,而後一咬牙,撿起地上的石頭往那些人腦袋砸下去。
慘叫聲大作,衛央站在高處冷冷俯視著,他絲毫不心軟。
身後三百八十二條冤魂在看著。
尚未吃人間一粒飯、尚未飲母親一滴乳的胎兒在看著。
以殺止殺不是最好的手段,但未找到最好的手段之前以殺止殺就是最好的手段。
「我心如鐵石,那也是敵人逼的。」
衛央暗暗道。
只怕足有一頓飯工夫后,那百餘人被砸碎首級跪在山坡之前盡死。
而後數十人大呼:「我等願為馬前卒,下西域,殺速檀!」
人群中躍起老者數人,一起大叫道:「不殺他們是死,殺他們無非也是死,何不搏之乎?馬黑麻手中也不過萬人,如今軍心盡失,我等何懼之彎刀?」
踟躕間眾人暗暗目視衛央。
衛央道:「看來,還是有許多人願為馬黑麻獻上一家老小,唔,留著他們只怕將來還是個禍端。你們有何計?」
那數十人一咬牙,撿起帶血的石頭又要行兇。
登時有數百人一起大呼:「願為王師效死命!」
俄而千人齊呼,繼而數千人齊呼,最後所有人一起大呼。
夠了么?
衛央自知人性之弱,他們如今為情勢所迫不得不呼喊,待到城下時,只怕大多數人依舊會軟弱,甚至會拖後腿。
怎麼辦?
簡單。
「既爾等有心,那很好,」衛央反倒讓他們坐下,徐徐問,「爾等家中有百兩銀子、五畝良田,牛羊但凡有者站出來。」
無一人起身。
那麼有銀子十兩以上,三五畝土地,有哪怕一頭牛羊之人如何?
只三二人起身。
「有屋者,起來。」衛央再問道。
這次起來的有數百人。
那麼……
「大人,咱們多是給貴族當牛馬的下賤人,哪裡有屋,哪裡有房。」那十餘人嘆道,「錢財都是貴族老爺們的,女人要他們挑揀后不要的才到我們討。吐魯番汗國的牛羊馬匹都是亦密們的,至少也是他們的軍隊的,何人能有之?」
想要麼?
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爾等想要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