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六章大夢一做三百年
這話倒可信。
幾個婦人商量了一下,有人跑到隔壁去找了別的婦人,不片刻數十人大著膽子過來。
衛央笑道:「看來還是有顧慮,無妨。」
遂引眾人上山,沿途軍卒側目。
這廝又想做什麼?
「這是你們的家屬對吧?」衛央拱手道,「今夜要辛苦辛苦,請她們幫忙製取細鹽,說好以二斤細鹽為工錢,你等若不放心,可與百夫長商議,推舉幾個人近前查看。」
一時間,軍卒們議論紛紛。
他不是帶來了殺戮么?
怎麼還帶來了工錢?
「工錢我知道,黑哈說,幫別人做事,哪怕是貴族,也應當要錢,若連工錢都不給,那就是最大的剝削。」有軍卒撓頭,「可他們不是漢人么,怎地會給我們工錢?」
也有窮苦出身的百夫長千夫長,他們排斥那些貴族的百夫長千夫長,彼此秘密道:「若真是給工錢,那咱們與西陲的漢人也沒什麼兩樣。」
幾個千夫長商量道:「至差也不比西陲的蒙人差的,咱們去看看。」
牧仁等人呵斥不住,山坡上一時人聲鼎沸。
幾個帳篷里,衛央以簡單的工序為引子,夜半引得數百人來圍觀,眾人只見這個帳篷里做這個,那個帳篷里做那個,彼此心下嘀咕,有人道:「還是不信任我們。」
衛央回頭道:「這幾個帳篷若放在一起,便如火藥爆炸,你們敢來么?」
牧仁等人駭然便跑。
衛央也不管這些,只教婦人們看好火候,他自看著狀態,到天明,真有細細的細鹽,雖帶著微黃,卻真是細鹽,只不過少了如今哈密細鹽添加的一些物什。
「真出鹽了啊?」平明十分滿山軍卒喜悅不已。
千夫長百夫長們站在一旁,冷眼只瞧著是否果真會給錢。
衛央抓一把細鹽,聞了下,命人取來羊肉,當即烤了一大份,又燉一大盆羊湯,爽爽利利自先吃一頓,而後見那些婦人們面色欣喜,眼巴巴都看著。
他考慮了一下,命人去將牧仁那幫傢伙踹了起來。
那伙人哪裡有睡覺心思,都在安排的帳篷里滿懷心事假寐。
這下好,庄克新使人將他們盡數叫來,衛央指著少說上百斤細鹽問:「你們想要嗎?」
軍卒們心中一緊,那些婦人們眼睛里閃爍著失望,但也都釋然。
牧仁過去一瞧,立即問:「你想賣多少?」
一談到錢的事,這些高原上的貴族哪一個不眼睛閃閃亮?
窮怕了。
衛央道:「因此地靠近青海湖么,少卻許多運費,我便算你等一斤一百二十文,如何?」
黑啊!
衛小郎的手是真的黑。
可牧仁那伙人算了一下,這也有得賺啊。
「可!」牧仁命那兩個小婦人急忙去取一錠金子,約莫算出了價值,便拿走了少說一半兒的細鹽。
衛央這才道:「剩下的,諸位辛苦一晚上,我瞧各位都是過日子的好手,便依昨晚之計,一人取二斤,我奉送二斤,以酬諸位一夜辛勞,請。」
婦人們滿懷希望又滿是失望,這一下希望大開,一個老婦人伸手抓一把細鹽,不由分說便往油膩膩髒兮兮的口袋裡裝了一大把,而後,頭髮下黑亮亮的眼睛從髮絲之間偷看著衛央,真的要給么?!
「拿,待今日戰後,我再請諸位辛苦一夜。」衛央笑道,「鹽這個東西,生於此,造於此,自當造福此地民眾。」
婦人們大喜之下,竟有人撲在鹽堆上頭,抓一把細鹽就往嘴裡塞。
不是她們不知鹽之苦,只是日子過的太苦,這細鹽再咸也如蜜糖般好吃。
衛央心下發酸,目視那些千夫長百夫長們道:「這就是你們的父母、妻子、女兒過的日子么?她們,一生未必能吃到蜜糖,想也想不到。如今竟把咸鹽當做了蜜糖,你等心中無愧么?大丈夫生在天地之間,頭一等的事情便是贍養父母、恩養妻子、撫育兒女,你等見自家母親、妻子、女兒竟將那咸鹽當蜜糖,心中都作何感想?」
他當即起身,雖一夜未眠,卻精神奕奕,面向東方太陽深深呼吸一口真氣,滿面紫芒閃爍,縱身跳上馬背,提劍道:「男兒殺敵當為過上好日子,如今多說無益,且隨我平定優丹部落叛亂,而後,我自要教你等帳篷里無論男女老少,盡皆有細鹽可吃,有蜜糖可吃,到時候,待我軍到來,你等若是好男兒,自可提刀上馬,咱們在這高原之上殺個你死我活。」
有千夫長驚叫道:「不能不打么?」
「當然能,好好的日子不過,為什麼要打仗呢?」衛央劍指汗帳罵道,「世上最可恨這些天命貴族,我此來,乃是刀劍向他們,然,你等要為他們奉獻生命,數代人為奴作隸,我有什麼法子?只好與你等刀劍說話。」
庄克新趁機叫道:「正是,你等既執迷不悟,咱們又何必客氣。你們也是好男兒,我們更是好男兒,你們要為貴族而戰,我們便放手大殺!待戰過之後,我們若勝了,你們被殺死,你們帳篷里的妻兒老小必不用擔憂,我們視之如兄弟姐妹。」
數個百夫長眼中迷茫、心中戰慄,脫口質問道:「那若是你們戰死呢?」
衛央揮劍長笑一聲。
他指著那些人厲聲道:「那也不要緊,我等縱然戰死,也教你等子孫知道,這世上還有是人便不必受那剝削之苦,卻只當命中注定之理。縱然他們依然如你等渾渾噩噩過,縱然他們往後千百年只能流傳著我等曾到過高原,曾把他們的祖先當人看,那也足夠了。心中有了這一顆火種,總有一天它會發芽生根茁壯長成那參天大樹。」
牧仁汗聲勢不再,竟不敢上前呵斥。
倒有長老拿著馬鞭越過眾軍,沖那意念驚動的百夫長千夫長劈頭要打,更有人要去搶奪婦人們的食鹽。
衛央冷眼旁觀,只聽山坡上萬軍無聲,唯有貴族老爺們喝罵之聲,婦人們一聲不吭死死地護著自己的細鹽,任憑馬鞭打在頭上,在臉上,哪怕血肉模糊,也決不肯鬆手,場面算不得慘烈,卻極其震撼人心。
丁勉都看不下去了,只見那婦人一眾滿臉是血,趴在地上近乎一動不動,卻依舊抱著自己的細鹽,彷彿就抱著一家的希望。
他不由拔劍。
「他們的夢太長了,要自己醒來。」庄克新微微搖頭說道。
正此時,人群中被鞭打數十下的百夫長突然拔刀,大叫道:「我們都有刀,為什麼他們打得我們,我們殺不得他們?」
說罷一刀砍了打他的長老的首級,大叫三聲,又往貴族老爺頭上砍去。
人群微微騷動,但卻沒有幾個人拔刀阻攔。
那百夫長高聲呼喝著:「憑什麼他們能打我們如牛馬,我們卻要看他們如那長生天?我家的細鹽,憑什麼他們要,便須給他們?我家的帳篷,憑什麼王汗的牲畜要躲雪,我們還要給他們?長生天是公道的,給了他們馬鞭,也給了我們彎刀,彎刀,是比馬鞭更鋒利的,我等何不一起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