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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章 柳林茅屋村酒家,秋雨落成雙生花

  「難怪原來的歷史上,崇禎朝小冰河期徹底爆發的時候,建奴一鼓而下山海關破碎,土地兼并已經到了這般地步。」衛央輕嘆。

  「比起開店呢?」衛央請教道,「我瞧這路邊人家多有開店,生意怎麼樣?」

  不好。

  有老漢淡漠道:「賺一兩,交八錢,糧價一漲秋黃就不接,比種地還差,交的要多麼。」

  「要是有辦法,誰想開店啊,這路邊人來人往的,一天是能賺幾個錢,每月官府的差役來了,那錢又成官府的了,」老漢們一起哀嘆,「倒不如種地,有兩畝薄田好賴也還能湊合著吃半年。」

  衛央心裡一驚,道:「只夠吃半年?還有半年怎麼辦?」

  「借去。」老漢們齊聲說道,平靜中多帶著無奈。

  於是,還不上就用地抵押,久而久之土地也就成地主的了。

  再然後,只能賣掉自己。

  當自己都賣不出去了,要麼被餓死要麼只好拿起鋤頭造反。

  從未出例外。

  可經商也沒有活路。

  「任是深山更深處,也應無計避征徭。」衛央喟然道,「苦恨年年壓金線,為她人作嫁衣裳。」

  老漢們不懂,但聽得懂意思。

  「官家要徵稅,誰能有啥辦法。」老漢們……

  衛央除了想到躺平二字再想不出啥來。

  「聽說西軍是分了土地,不準兼并的,有錢也不準。」有個老漢嚮往道,「要是能打過來就好了。」

  ……

  衛央喟嘆道:「朝廷太厲害啊,打不過來。」

  人老成精,這幾個老漢早瞧出他是西軍的將校了,這是在遞話哩。

  果然,他這麼一說當即有個老漢問:「你可是西軍的?你們那真不準買地?有錢都不準?」

  「不準!有錢也不準!」衛央笑道。

  幾個老漢既有些羨慕,也有點不滿。

  「有錢為啥不準買?人家財主有錢也是自己攢的,」一老漢嘟囔,然後抓著衛央的胳膊,「歲娃,地都不準買,你們給誰賣命哩?」

  最老的老漢道:「我們也是經常見你們的商隊的人,他們經常說啥為了誰,地都不準買,為誰呀?」

  這是一個系統性的關於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築的命題。

  衛央要討論,那幾個老漢失去了耐心。

  有個拍了下衛央的甲胄埋怨道:「你們咋還不打來,咋還不打來……」

  衛央一看人家不願意聽那些,也知道民眾在接受基礎的教育之前是不可能對自己的命運感興趣的,這不能怪他們覺悟低,於是扯了幾句別的,請教道:「我這一口的關中話,你們咋聽出我是西軍的?」

  老漢們齊聲笑,半晌才解釋了一番。

  刻意了。

  最大的老漢笑道:「本地人誰會這麼咬著字發音啊?」

  衛央心裡一震,想起軍情司一些埋伏在敵營里的好漢們來,他們去的時候熱熱鬧鬧,卻在最不可能失蹤的時候失蹤,這裡頭有什麼原因,軍情司研究了許久。

  這下他有點懂了,這是刻意表現的「像」本地人了。

  「多謝老丈們,」衛央取錢道,「老兄,煩請取一瓮好酒,」眼見雨意更濃,他便要回去,道,「還請保重,有緣再相見。」

  那漢子笑問道:「敢問大人姓名?」

  「西軍一老卒爾。」衛央提著酒肉上馬,一時催促前行,他想在山裡轉一圈。

  幾個老漢得了好酒,吃一盞,笑道:「倒是個爽利人,只是個百將,大約是秦國公的隨從。」

  那漢子嘆道:「你們把人活啥哩,那錦袍可是蘇錦,哪個百將穿蘇錦?」

  「我可看得清楚哩,那甲胄底下還有龍紋,」那婦人也過來說話,笑呵呵說道,「能穿這樣的衣裳,那定是大人物。」

  村民們少有新鮮話題,這一下,他們既怕傳說中的衛小官人又覺著稀奇,心裡隱隱猜測著,一面做神神秘秘狀,眼看著秋雨襲來少有人進村,偶爾一匹馬兩個人,都匆匆而過趕路,索性便就著綿綿秋雨,把這「百人將甲,公侯常服」的奇怪的人當成了一個說司。

  衛央一路進了山,不知不覺中,那秋雨伴隨他走出十數里,山路環繞入森林,路上少有行人,倒是一個安靜去處,正踟躕要不要轉身,卻見山中隱約有酒旆在樹梢飄展而起,還有人聲似乎在說笑。

  「山裡人家臘酒濁,這是個江湖的去處。」衛央心中稍喜,當即催馬前行,不覺間又走片刻,已是晌午之後,山霧秋雨中有人家煙火。

  漸漸近了一些,衛央只聽有兩個人猜拳,一人有南方口音,一人是長安土著,竟使用長安拳術,正吵得開心。

  拐出官道,路邊柳梢,挑一個不甚明亮的小酒店,一面掉色的旗子,上頭只寫著一個「酒」——風捲來,才見之下還有一行小一號的字,曰「老字號三官廟張家村店」。

  衛央環顧小店,見後頭一個院子,裡頭有家禽來去,半扇屋檐下竟有牛叫,還有小孩在朗朗讀著「子曰詩云」,在院子的前頭,一行還算高大的屋子,就是村店了。

  店門口坐著個女子,十七八歲的年紀,臉上還有點嬰兒肥,眯著眼,瞧見未央走馬來,跳起來笑道:「客人,吃酒么?」

  衛央放眼往裡頭一瞧,臨窗兩個漢子,均一身行色,一個身後靠著一根長棍,一個手邊放著一把長刀,兩人之間橫著一個包裹,上頭放著兩片瓦片。

  那靠著長棍的出拳贏了,呵呵笑道:「老弟,數年前你便是輸家,如今怎麼還是輸家?」

  拿刀那漢子笑道:「仁兄卻不知,兄弟這一身武功倒有長進,酒量么,那是越發的差了。不過,村店相逢,故人不生歡喜,當盡興而歸,請。」

  兩人之外,還有十幾個漢子,看著都是江湖常客,腳下放著行李,桌上擺著刀劍,只是謹慎,低頭吃著飯菜,並不喧嘩。

  衛央無意招呼,與那女子道:「不必勞煩,過路之人。」

  屋內那十餘人舉目往外瞧,見衛央形容多有吃驚。

  那兩個漢子也忙止住豪邁,互相使了個眼色再也不喧嘩。

  衛央凶名赫赫,如今又與天下第一的東方不敗鏖戰三天,雖江湖早都傳遍他畢竟輸了一招半式,可那等武功,簡直驚世駭俗,哪一個敢於他輕易打招呼套近乎?

  「打擾。」衛央撥馬正要走。

  一聲輕笑,那村店裡面竟有個少女的聲音道:「衛兄,何時匆匆而去?」

  誰?

  衛央彎下腰往裡頭一瞧,只見東邊臨窗,竟坐著個紫衫少女,那少女明眸皓齒,嬌俏亮麗,聲音婉轉至極。

  「任大小姐?」衛央不由好笑,跳下馬走進去,問道,「你怎麼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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