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四十四章 法無情可原,法無恩可開
李東陽只聽十馬分屍,心靈猛然跳動急驟,這殘酷的律法怎可以還用?
「你等且慢行刑,自有國法在此,不可濫用酷刑。」李東陽連忙試圖制止。
掌刑千戶輕笑:「既有國法,這等罪惡滔天的賊子怎還逍遙至今?」
「這般酷刑萬不可行,你等是天子親隨,更不可能嚴酷駭人,且慢容我前去交涉。」李東陽苦勸,「且記著……」
「行刑!」
掌刑千戶哪裡管那麼多,這片刻里,那些內侍們紛紛攀咬,早將內廷內帑錢糧被非法截留、營造虛假張目瞞報漏報的事情交待的清清楚楚,就憑這個就能將王家莊夷為平地。
可他們也摸索出了衛央做事的一套法則,他對這個罪行的審判只放在第二位,王家村戕害人命的案子才是最要命的。
李東陽大怒,待要上前,忽聽刀出鞘之聲傳來,視之,西軍拔刀,錦衣衛上前,兩廠番子冷笑著按住刀柄已經把眾人全部包圍了。
他們要造反?
又是三聲炮響,李芳手捧判令,出門將王某罪行仔細宣告,其一戕害人命,王家村所害三百餘,王某為首犯。其二買賣人口,王某是首犯,其中女子嬰孩為多,多有被殘害至死者,王家村殺戮,販賣,強搶人口,以王某為最,自以他為首犯。
到地上,才是「欺君之罪」。
如此罪行數十件,李芳一一公布,眾人啞口無言。
「只是這等刑罰,是否太過了?」待李芳念完,李東陽上前請求,「縱使有罪,也該三司審理……」
「罪行這般觸目驚心,三司理過?老皇爺有旨,三司不理,大將軍便去審理,首輔大人不必多言,阻撓行刑,只怕連首輔大人也要一併處罰。」李芳道,他倒是好心好意,「國朝雖有律法,然這些年來,各地人口失蹤案,婦孺被販賣案,你瞧國朝有幾個衙門審理過?老百姓都已經跑去哈密告狀了,首輔大人!」
李東陽刷的一下臉色漲紅,可瞧著那一身味道著實噁心人的王員外哭著嚎著求饒,又見三十二匹烈馬已套上了繩索,仔細思想若真這樣下去,朝廷的威望可就要大打折扣,他不得不硬著頭皮勸道:「李公公,縱然如此,斬首也就是了,何必用這麼殘酷的刑罰?」
「善人被人欺,惡人不過是吃一些疼痛罷了,首輔大人是站在哪一邊的?」李芳當時不耐煩,質問道,「王家村罪惡滔天,王某欺君罔上,百千冤魂日夜呼號求助,多少人家破人亡,首輔大人怎不覺殘酷?真有一番聖母心,還請寄託向黎民,這等渣滓,罪惡滔天時可想過『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么?既沒想過,自該體驗,首輔大人請退後,莫讓我等為難。」
李東陽當即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遲疑,有人嘀咕道:「只聽說是個錦衣衛的家屬喊冤,誰知是不是真的呢。」
剎那間風卷狂雪,百官惶恐,只見面前人影高大,腰中問天劍,身穿白中衣,懷裡報抱著那睡得香甜,在紫霞真氣的滋養下,寒風吹不到她,外人驚擾不到她,一派無憂無慮對外界一無所查的小不點兒,她咂咂小嘴兒,揮舞下小手,緊緊抓著那溫暖的安全的衣襟,如今什麼也不擔心了。
「錦衣衛不是人?」衛央目視那官員。
李東陽連忙拱手道:「他不是那個意思……」
「廟堂之中,禽獸食祿;殿陛之間,朽木為官。嗯,我也不是那意思。」衛央瞥了一眼這和事老,問道,「皇陵被盜一案,目前有沒有消息?」
李東陽正要苦思冥想想法子轉移壓力,猛聽得又是三聲炮響,一剎那,驚出他提升熱汗,撲簌簌有從額頭落下的,有從法令紋落下的,不過一眨眼,連鬍鬚都打濕了,不過喘息工夫凍成了一面鏡子。
「老首輔,有空為此等賊人垂三尺憐憫,不如低頭瞧一瞧,你頜下有明鏡如良心,縱然大部分工夫沒有,有的時候,低頭瞧一瞧,對你有好處。」衛央叮囑道,「你們這樣下去,我是要忍不住將滿朝文武殺個乾乾淨淨,好留著天地更多三寸清白的,聽明白了?」
眾人心思各異,但無不低頭退後。
九聲炮響,那王某早已嚇得昏死過去,三十二匹烈馬,如五馬分屍將他四肢頭腦嘞住,又在其上分佈卸力點,一時布置妥當,緹騎取一瓢冷水兜頭潑下去,那三尺天啊呀大叫著醒來,劇烈掙扎著,滿口只叫大將軍開恩。
「我對你開恩,誰對那些枉死的冤魂開恩?」衛央回頭走上台階,李芳連忙讓開位置。
有三五個膽大的流民小孩,天亮便起了,順著牆角溜到門口,抓著門框好奇地看著這一切。
衛央長袖一展,將孩子們雙眼雙耳籠罩住,和聲道:「你們是大明的希望,不必看這些罪惡滔天的死狀,要好生活下去。」
掌刑千戶一聲喝令:「行刑!」
三十二匹烈馬一起狂奔,一剎那,三尺天啊啊的幾聲慘叫,一霎時,血氣漫天,將落地的雪花竟不融化,只打濕了,但有那殘肢斷臂落在地上,砸在雪堆上,腥臭難當氣味撲鼻而來,熏得百官們齊聲大叫,一起彎下腰扶著彼此一頓嘔吐。
也有膽大的,並沒有被那慘狀嚇壞,可當他們看到那烈馬拖著王某殘肢斷臂在雪地上畫出一道道紅線,還在劇烈掙扎的肌肉與骨骼時而凌亂地碰撞,忽然直直地順著雪地往前拖飛,這些人也忍不住,哇的一大口全吐了出來。
院內那小婦人大笑一聲,大叫一聲,一口憤懣全吐在風雪天,她叫道:「姑嫂兄長,大仇得報,不亦悲夫?!」
跪在地上那上百個王家村民有人鶴鶴大叫,有人啊呀慘叫,有人咿呀驚叫,更有數個人,一聲也不能叫出來,只見身體一歪,倒在雪地上,緹騎過去一看,竟鬆了一口氣,叫道:「大將軍,這幾個惡賊被嚇死了!」
肝膽被嚇破,豈不正是嚇死了么?
衛央不為所動,吩咐:「斬!」
緹騎們一呆,還要殺?
「一個不留。」衛央道。
緹騎們一要牙關,提雪亮的刀一揮,數十個解脫的大叫,其餘人一聲未吭。
這時,裡頭有傳來判詞,王家村無人不該殺,自然都要殺。
緹騎提出三五個十五六的少年人,少年人嚇得失聲不敢叫,跪在雪地里彷彿木樁一般,只獃獃地看著地面。
心狠手辣的緹騎們瞧著錦衣衛堂口滿地血也顫抖了,竟有人問:「大將軍,還要殺?」
「一個不留。」衛央還是那句話。
緹騎手起刀落,又是數十人命喪黃泉。
「第三批審理清晰,該斬首之人如下……」院內又有人傳報。
眾人一起目視衛央,緹騎們膽寒,番子們心驚,那滿朝文武,諸王貴勛們,只見一條血河緩緩到了阿門腳下,要躲,卻無一人提起力氣來,內閣四個宰輔唇舌顫抖不敢言,六部尚書訥訥不敢言,武將們更是低著頭,細細看,雙腿竟在抖動。
「大將軍,法貴在教而不在誅殺,不能再殺了!」李東陽腦海中一片空白,半晌才組織起這麼一句話,話出,人跪,望定那神魔一般的身影,他悲聲大哭。
再殺,滿京師好勇鬥狠的青皮都不敢出來了。
「殺。」衛央依舊無動於衷。
我屍山血海打一方天下,為的是什麼?
是讓這些該千刀萬剮的賊欺壓善良嗎?
他們既該死,那就讓他們死。
他們不肯死只是因為沒有人幫他們死,我來了,我幫他們就是。
但他的長袖始終籠罩著那些孩子們。
那姜氏也神魂顛倒,她本只是想著只殺那三尺天,以及幾個心腹就是了,可她沒想到,這人對那十五六十三五的少年也不放過。
「犯了該死的罪,什麼理由也不該成為脫罪的借口。」衛央察覺到姜氏顫抖著來到身後,遂回頭一笑,「你以為呢?」
姜氏胸口喝喝的幾聲,她本也想說首惡必懲余者關押也就是了。
可這話,在她舌尖上轉了三百來回也沒能說出來。
既不敢,也本心很不願。
「不要說首惡伏誅余者可寬大處理,無故殺人者必當償命,我不想要一個假仁假義的虛偽的『美名』,除惡務盡,追殺到天涯海角,也必須除惡務盡,好了,行刑吧。」衛央示意第三批全押上來。
可這一次,連他的親軍衛隊也已經下不去手。
大堂中也有聲音道:「罪犯……等七十八人,雖有大惡……」
「嗯?」衛央回頭盯著坐在大堂上審案的白衣府尹,「你就是這麼徇私枉法的么?」
白衣府尹慌忙道:「……然首惡在知錯不改,人證物證齊全,按律,斬首!」
這是第四批。
這一批行刑完畢,緹騎鋼刀刃卷番子雙臂無力,他們是再也無法提起那鋒利無比的綉春刀了。
如何是好?
「我在沙場殺敵無算,對該殺之人從未心軟,你等既不能,我自來殺。」衛央提劍上前,如使一把鬼頭大刀,一劍下去,便是一人,十數劍,第五批審問定罪的王家村賊人屍橫遍地。
眾人不敢看,心中卻在紛紛期盼:「他該停手了吧?!」
然而,耳邊傳來的刷刷的聲音不絕於耳,寒風倒卷積雪,捲起滿地血腥。
他猶如閑庭信步,竟絲毫也沒手軟,只緊緊護住那小不點,淡漠如神魔。
百官在血水中跪了一地。
廠衛一起拜倒不敢仰視。
他們無不領悟那一把劍既是殺賊,也是要落在他們脖頸乃至靈魂之上。
那姜氏閉著雙眼,心中只有一個通透的想法:「此人將一身的柔和都交付給了善人,只怕唯有在天真無邪的孩兒面前,他才肯提出僅有的那三寸柔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