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前世夢魘禍
“等我,等我重生,永世不再分開。”重華銷冷的麵容布滿決絕,他捧著我淚流滿麵的雙頰,親吻了著我不停顫抖的額角,依依不舍地轉過身去。
“不!你不能跳下去!誅仙台會讓你灰飛煙滅再也回不來的!!”我緊緊拽著重華汗濕的手掌,拚命挽留最後一絲希望,然而,卻隻能扯下一截重華的一角青衫。
那抹清影,毫不猶豫地衝向誅仙台,在熊熊烈火的印染下,最後一次回頭,我已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臉,是否清淚滿麵,隻知道任我失聲嘶喊,他就那樣帶著清絕笑容,一躍而下。
“重華!重華!不要丟下我!!”我被自己嘶啞悲絕的聲音震到耳鳴,捆仙索緊緊將我捆在合桑樹下。
在那抹清影徹底消失在誅仙台中之際,我怒嚎一聲,散盡神力,奮力掙斷了銀藍色的繩索,不顧一切地飛奔向誅仙台,耳邊嗡嗡,眾人驚叫聲狂亂響起,卻也阻止不了,我慘烈跳進誅仙台的腳步……
“等我……”我猛然驚醒地坐起來,身上的冷汗已將輕薄的蟬衣汗濕。
海棠雕花檀木門豁然打開,水杉綠影的語冬急忙跑了過來,從懷中拿出絲帕替我小心翼翼地蘸著汗,關切道“小姐又做那個噩夢了?”
我閉上眼睛,情緒逐漸穩定,默然頷首。
這個夢,我已做過無數次,那個青衫男子,在我的夢中,從未看清楚過麵目,夢醒後卻總無法想起他的名字。
語冬伺候我更衣後,出去端安神湯來。我趁隙走到窗前,推開合歡楠木窗欞,一股山間的泥土卷著早梅清香,摻著河麵潮濕的水汽頓時鋪麵而來,噩夢的陰霾倏地被洗掉三分。
秋末了,早梅已來。
淼淼河水輕擁著碧波蕩漾而來,湖光瀲灩晴方好,臨窗下,水台樓榭遙遙依著河岸蜿蜒,鎮國大將軍的別莊在蘇丘是出了名的氣派。
嬉鬧聲,清歌聲,隱隱傳來,一個如同往常,寧靜卻又喧鬧的清晨。
驀然,一聲幽幽的清笛聲,劃破了窗前獨有的一頁寧靜,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憂思,側耳細聽,卻是《河瀆神》下闋的愁思:
暮天愁聽思歸樂,
早梅香滿山郭。
回首兩情蕭索,
離魂何處漂泊……
我正聽的入神,仿若自己的思緒被帶入了笛聲中般,癡癡地望向窗外,不遠處,一葉蘭舟,一襲青衣,長身玉立的男子,遠望,直挺地背脊傲然挺立,玉笛在他清冷的唇角奏響,隨波逐流而下。
兩岸柳絲嫋娜,隨風依依,似一個個鮮活的女子,熱情飄動的長袖輕舞般,揮向蘭舟之人。
青衣男子似發覺臨窗而立的我,抬頭遙望了我一眼,那一瞬間,我恍惚看清他的麵容,清絕,雙眉遠如天邊的雪山,黑眸卻閃耀著陽光照耀下的熠熠光彩,唇角微揚,眉心頓時舒展,淡淡的愁思轉而變成淡淡的喜悅。
笛聲忽地輕轉,一曲《鳳求凰》響徹在水光山色間。
語冬端來安神湯,見我臨窗而立,急忙放下湯碗在黃花梨雕鏤月牙桌上,快步至窗邊為我合上窗戶,“小姐,剛剛夢魘出了一身冷汗,此刻扇不得風。”
我淡抿唇角,含笑道“不礙事。”說罷便轉身走至桌旁坐下,語冬端來安神湯遞給了我,複又找了一件薄錦披風替我披上。
窗外,若隱若現的《鳳求凰》漸漸遠去,如同我悠遠的神思,無根浮萍。
正喝著安神湯,語秋笑地神秘兮兮,突然從外麵跳了進來,擠眉弄眼道“小姐,你猜我手裏是什麽?”
“能有什麽,保不齊又是哪家公子散落的香囊唄。”語秋一聽我拿此事打趣她,急的又羞又氣,原地直跺腳,“小姐慣會取笑我,別家公子的香囊沒有,相府家沐公子的密信倒是有一封。”
語冬原本還在偷笑,聽完語秋的話立馬眉開眼笑起來“老爺說沐公子什麽時候中了狀元,就是迎娶我們家小姐之時,現在果真等不及了,狀元郎剛回府就馬不停蹄地往蘇丘來,快,快,信上寫些什麽,給我看看。”說話間語冬已然上前搶信了。
語秋小嘴一撅,趕緊將手扁在身後,佯裝生氣道“沐公子給小姐的信,你一個小丫頭倒是比主子還心急了。”
語冬一聽,愣了一下,轉眼,杏眼圓瞪,氣呼呼地伸出手指用力點著語秋的額頭,“你不也是個小丫頭一個?倒看著比小姐更急。”
看著二人嬉鬧,我含笑揶揄“你們倆再急,敢情把你二人指給三哥做小妾去。”
二人一聽頓時羞紅著臉,拿眼瞋我,還是語秋活潑,撒歡地吐了吐舌頭,笑道“沐公子約小姐巳時正點,亭心水閣見。”
我瞟了一眼外麵的天色,離巳時尚早,一臉平靜對語秋道“語冬陪我去走走,語秋留在莊內,今日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安,怕是有事,你在莊裏好生看著點。”
亭心水閣落在蘇丘淮水河中,一座凸起的平丘之上,不知哪裏的文人墨客別出心裁在建了一條通往河心的路。
淮水河邊三麵環山之上,開遍了蘇丘獨有的早梅,露月少見,慕名觀梅而來的人絡繹不絕。
出了別莊,我挑了一條人跡稀少的河邊向著亭心水台方向漫步。
我在鎮國將軍府鮮少露麵,即使出門也是以紗巾蒙麵,不曾讓人見過我的真麵目,倒不是我的麵相有多麽不可見人,隻是因為我的出生不凡,爹爹囑咐我少露麵。
剛想到爹爹,心頭猛烈一跳,莫名地心慌了起來。
突然——
“救,命……啊,救,命啊,救我!……”語冬被嚇得一顫,急忙緊拽著我的胳膊,身子也貼了過來,惶恐地四下張望。
我聞著呼救聲望去,隻見不遠處的河水中有人落水,撲騰銀白水花四起,聽聲音是一名男子。
在男子落水不足十丈處,停有一艘敞篷船,船尾處立著一名長身玉立的青衫男子。我驀然愣住,那名男子正是不久前在河上泛舟賦歌的男子,隻不過此時的船比方才的舟大了幾許,此時的男子也比方才煞氣濃鬱了幾許。
青衣男子見我停下來駐足觀望著他們,而顯然他並沒有跳下去救人的意思,不僅如此,還以威脅霸氣的森冷目光隔著淼淼河水狠狠射了過來,意味很明顯:警告我們不要多管閑事。
我明顯感覺到語冬被驚攝的一個激靈,本能地拽著我低頭猛走。
我本也沒心思多管,再說大家都深知,我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鎮國將軍的神秘千金,連鳧水都不會,何談救人。
語冬拉著我疾步走了幾步,聽著呼救的聲音越來越弱,我心頭又是莫名一跳,腳步竟然停了下來,語冬還未來得及張口,我就已鬼使神差地推開她,快步轉身,奔向河邊跳了下去。
事實是,我不僅會鳧水,而且鳧水熟稔,非幾日速成。
當我劃水到落水男子身邊時,手剛剛摸到他的衣袍,對方立馬像抓住救命草一般緊緊將我抱住,我被慌亂地他帶得吃力無法伸展,反而慢慢下沉。
莫名地一股好奇心頓起,我竟然在下沉之際死死地盯著船尾一臉冷漠的青衣男子,他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眸光陰沉,雙臂抱胸,如豐碑不倒般,靜觀著我不聽警告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