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節 故人淚,終難悔
直到很久,我的血液才開始回流,神思也開始運轉……
那日,淮水河邊,我鬼使神差救起來的那個明媚如陽光般的男子,竟是高辛國當今的皇上……
而語冬……?
我的心卻不敢多想,她是我視如姐妹的親人,甚至此刻相依為命的親人……
良久,我緩緩站了起來,長時間的蹲著,讓我的雙腿幾近麻木,身子直立還沒有來得及站穩,就已經毫無知覺地向後倒去,我急忙伸手想扶住麵前的廊柱,卻有心無力,直得生生地向後方栽倒。
在我硬著全身神經準備承受撞擊的瞬間,突然一雙有力的胳膊穩穩托住了我,並將我輕輕扶起。
我站穩之後,感覺到雙腿的溫度漸漸回來,匆急轉身道謝,抬眸一瞧來人……
今日裏的第二個震驚瞬間將我吞沒,並且比剛才的震驚更有過之,以至於我的雙耳裏隻有嗡嗡的雷鳴聲。
扶住我的銀灰長袍男子,正是當今的狀元郎,公主的駙馬,我曾經的未婚夫,沐文斐!
而他身旁一名長身玉立,清俊絕倫的青衫男子,竟是半年未見的穆重華。
沐文斐見到我的臉龐,驚愕地目瞪口呆,半天才結結巴巴,又驚又喜地喊了一聲“孌,孌兒?……”
我此刻無法麵對這二人,更無法思考如何麵對著二人,我的腦子也沒有給我時間去思考,隻有一股腦兒的憤怒和衝動,本能地轉身,拔腿就跑。
這兩個男人,都曾無情拋棄過我……
“孌兒,孌兒……別跑孌兒……”沐文斐的聲音緊緊跟在身後,任我如何用力地想甩掉,他總是能清晰的響徹在耳旁,而且越來越清醒,直至他炙熱的喘氣撲在我的後腦勺。
沐文斐突然一把拽住我的胳膊,急聲喊道“孌兒!不要跑!”
他見我停了下來,連忙拉我快步閃至一座假山後麵,急問道“孌兒,你怎麽會在這裏?”
我冷笑反問,眼裏有失望的恨意“我為什麽不能在這裏?”
他又急道:
“那日你為何你沒來?你知道我當時又多著急嗎?左等右等不見你人影,擔心的我整個人幾乎崩潰!”
我暗自譏笑,隻睨了他一眼,冷聲道“崩潰的用情,我姚姝孌實在不敢當,若你有心,為何不一直等下去?……”你不僅沒在亭心水閣等下去,也沒有在我的人生裏繼續等下去……
沐文斐似被我刺傷般,他猛然抓住我的胳膊急切地嗓音裏有顫抖。
“那日我何曾不想繼續等下去,我快馬加鞭地趕到蘇丘,正是因為我提前得知姚家出事,朝廷的人正要趕往蘇丘去抓你,於是提前讓飛鴿傳信給你,怕你不信,所以沒在信上說明,隻想著先讓你人離開別莊,等我到亭心水閣,立馬就帶你走,
可是,我在水閣等了你兩個時辰未見你的人影,我想去找你,又怕與你錯過,直到家丁快馬通知我宗元兄即刻被問斬的消息,我才不得已急忙趕到別莊,語秋說你人早已去了水閣,而宗元兄卻沒時間等下去了,我隻能讓語秋去找你,見到你之後馬上先逃走,千萬不要回別莊……”
沐文斐幾乎是一口氣說完所有的前因後果,額間的細汗密密麻麻地滲了出來。
我早已涼透的心髒,微微回溫,心中的苦澀與痛苦漫流開來,“三哥……是你救的?”
沐文斐心疼地撫了撫我跑得鬆散的發髻,眼裏的柔惜與失而複得的喜悅交織著“我趕回京師後,和爹爹一起上書求太後看在宗元兄為高辛立過戰功,網開一麵,為姚家留得一脈香火,免其死罪。太後答應了,但是對我提出了一個條件,才能免宗元兄一死。”
“我知道。”
“你知道?”
“條件是迎娶永樂公主……”
“孌兒,我……,我沒能守住你,也沒能守住我對你的約定,一輩子隻做的你一心人……”
“你現在已經告訴你的苦衷,我不會怪你。”
沐文斐忽喜,似看見希望般,展眉燦笑“真的?孌兒你真的不怨我?那你等我,我會想辦法帶你離開皇宮。”
我掙開他的手,神色平靜,淡然道“我不怪你,真的,但是,事已至此,你我都回不去了,你既然已經做了駙馬,就一心一意好好善待自己的妻子,把自己的一心給她。”
“可是我一直想娶的人是你,那日我重回蘇丘,他們都說你揮刀自殺謝罪,我不信,可是所有的人都說你死了,我發瘋似的把別莊,把虎丘翻了個遍,我當時隻有一個念頭,隻要我找到你,一定帶著你遠走高飛,現在,我終於找到你,你卻叫我放下你?……”
“不放又如何,我姚姝孌隻要一心人,而你已經給不了我,你能為了我休了公主嗎?”我的反問顯然苛刻為難至極,我就是要讓沐文斐活生生地麵對他此刻毫無選擇的選擇,而我,也要滅掉自己任何一絲複燃的希望。他果然臉色青白交轉,唇色翕合之間卻再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冷然道“而且我的心已經種在別人身上了,再也回不去了,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三哥,讓姚家的香火得已延續,可是,你我真的有緣無分……你,你多保重!”
轉身的刹那,內心多有不忍,可是我已不是當年未出閣的單純鎮國將軍的千金小姐了。
經曆家破人亡,親眼目睹語秋的慘死,淪落紅塵中的淒涼,又被莫名送進險惡的宮中,曆經磨難和苦楚,我已不再簡單,簡單的不去排斥我與沐文斐曾經的姻緣。
我強忍著不讓自己回頭,強忍著不讓自己心軟,對不起,沐文斐,謝謝你為了姚家,為了我所做的一切。
鑽出假山後,我的心情沉重無比,連帶著腳步都變得沉重,我的身體裏透著濃濃的疲憊,仿佛被抽空了一般,垂著頭極力克製自己酸澀的眼仁,心中暗暗告訴自己,“我姚姝孌不怕,更不能哭!”
那抹青衫,迎風而立在我迎麵走去的前方,我的眼風已經掃見他巍然不動,似在等待又似在冷眼旁觀的身影。
但,我並未抬眸,甚至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徑直地走向他,冷冷地目不斜視盯著前方,仿佛他已根本入不了我的眼,直至與他擦肩而過的瞬間。
他身影不動,隻是伸出一隻手穩穩拽住了我。
“放手。”我冷冷地說。他反而力道加重,如鉗子般捏得我手腕發痛,似要捏碎我的骨頭般。
“放手!”我極力忍耐著,隱含怒氣地看著前方低吼。
他依舊無動於衷,我猜他清絕的臉龐上,肯定也是毫無表情的。
於是,我悠悠轉身,轉而誘惑般的姿態靠近他,貼著他,並伏在他的耳邊,“軟語”低喃“如果穆爺想讓皇上或者皇後,或者宮裏任何一個舉足輕重的人,得知一個下賤的宮女,正在禦花園中和一個‘陌生男子’親親我我,而且不計後果的話,那穆爺盡可以抓的再緊些,我也會配合穆爺更出格些。”
我的聲音如黃鶯出穀,而此刻,卻如一把鋒利的刀子,割得人生疼而麻木。
果然,穆重華的黑密的睫毛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這樣的破綻對於他來說很難得,於是,下一刻,他的手緩緩抽了回去,而我在他鬆開的瞬間,毫不猶豫地徑直離開……
眼裏滿滿的水澤頃刻間瀉出眼眶,冰涼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