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節 春意闌珊興遊近
我躺在床榻上,忽聞窗外鳥語花香,鶯聲燕語,悲涼的心漸漸生出一絲複蘇之意。
果然,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失去孩子的悲痛漸漸被我強壓在心底。
皇上見我身體好轉,為了讓我散散心,把這個月的國候宴改成上林苑春狩行。
上林苑是京師東南郊一片層巒疊嶂的山林間,特意圍出來的皇家狩獵苑。
一則是為了在各國使者麵前顯示我高辛地大物博,手下強手如林的氣勢,另一則借此好好散散心。
我原本不想動彈,禁不住婉晴的軟語相求,隻好答應隨行。
因是國候宴,女眷隨行甚少,我身子剛剛轉安,不宜騎馬,皇上命人造了一輛四麵敞軒的寶馬香車,四周簾幕輕紗掛玉鉤,陽春的清風拂過,一掃我心底的陰霾,我斜躺在車中,望著前方高頭大馬上皇上英姿勃勃的背影,他身邊一匹白馬上,語冬一襲碧色裙衫,垂著青絲隨風起舞。
略看背影,竟然發現二人是如此的般配,如果語冬生在富貴小姐之家,一定不遜於我。
這次皇上隻帶了我和語冬二妃前來,鑾駕浩浩蕩蕩向著上林苑逶迤而去。
入上林苑之前,我們先停在山前行殿中,換上涉獵的戎裝,才繼續進入苑中。
撻拔國派來的使者是上次塞中出現的那個首領,薩達爾和他的手下,西涼這次派來的使者卻是新麵孔,據說是從未來過高辛的雲厲王子,他是鎮南王最疼愛的小兒子,此番西涼皇帝派他前來,可見地位不輕。
北方烏蘇因為戰敗,此番也拍了納貢的使者,因上次烏蘇使者實為細作一事,所這次烏蘇大汗特遣自己的三兒子,莫日根親自前來拜見高辛皇帝。
各國使者早已戎裝齊整,候在上林苑。
我因身體不適,皇上允我不用出來受禮,命素玫放下簾幕,隨馬車停在上林苑關雲台處休息即可。語冬隨聖駕侍候左右。
看著語冬殷勤頻頻遞笑於皇上,眼裏擋不住的傾慕之情。
我娥眉微顰……語冬好像變了,我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變的,在我懷孕期間,語冬幾乎每日必來,自我滑胎靜養之後,她隻是偶爾來了幾次,小坐片刻就走,難道是因為我的孩子沒了,讓她做不了幹娘?
我實在想不出她有什麽理由故意疏遠我,難道真的是人心善變?
透過簾幕,並沒有看見慕容重華出現在上林苑,反而看見久未見麵的沐文斐。
我暗自猜想為何今日慕容重華不在場,身為高辛的玄青王沒有不在場之理,自從失去孩子後,我再也未見過他一眼。
春風蕩開簾幕,乍暖還輕寒,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
素玫見狀,湊近我耳畔輕聲道:“娘娘,起風了,我去行殿取件披風來。”
我見沐文斐目光一直盯著我這邊,完全不在意前方皇上正和各位特使談笑風聲,心下有股說不出來的不安冒騰了出來。
“去吧,吩咐婉晴溫幾壺酒,皇上與眾使狩獵歸來,應許用得上。”
“是。”
不知何時,眾人分成幾波散去,再抬眼,隻見皇上策馬朝我慢步而來,語冬緊跟在他身邊,二人一同朝我行來。我見眾人漸漸退去,於是起身掛起幕簾,笑迎著皇上。
然而,下一刻我的笑容僵在臉上,雙眼驀然睜大,驚恐地盯著皇上,大聲疾呼:“皇上!小心背後!”
我看見,那些折轉回來的烏蘇特使首領,莫日根手挽大弓,對著皇上背後,放手一箭。那箭帶著淩厲的殺氣破風而來,皇上聽見驚呼,來不及轉身,避讓已來不及,眾人臉色大變。
就在避無可避的瞬間,語冬突然鬆開韁繩撲在皇上的背上,那一箭無聲穿進語冬的身體,二人隨之從馬背上摔了下,場麵亂成一鍋粥。
那些隱藏在暗中的侍衛急忙跳出來保護皇上,圍城了一個戰圈,莫日根不甘心錯過眼前的機會,步步逼近,連連發射幾道快箭,都被訓練有素的暗衛給擋開了。
“皇上,此地危險,臣等護送皇上離開。”
皇上摟著奄奄一息的語冬,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二話不說放語冬躺在地上,決然起身,朝我奔來。
我回過神來,急忙從馬車上跳下,提裙奔著語冬而去,皇上在暗衛的簇擁下迎麵截住我,“姚兒,有刺客,危險,我們先離開。”
“不,我要看看語冬,語冬受傷了,我要帶她走。”
“姚兒,冬兒不行了,你去等於送死。”
我固執地掙脫皇上,淚如泉湧,“皇上,我馬上帶著語冬前來找皇上。”說完,不顧一切地朝語冬衝了過去。皇上剛追了兩步,其中的一名暗衛,突然閃至皇上背後,一記刀手將他擊暈,強行扛在肩上,低頭嘴裏嘰裏呱啦地對著下手幾名暗衛說著什麽。
片刻功夫,那撥人帶著皇上匆匆離開,留下兩名暗衛緊隨我而來,莫日根見皇上離開,帶著一部分人緊追不舍,另一部分人依舊對著這邊放箭,留下的兩名暗衛用被流矢射中的馬體擋在我與語冬麵前護駕。
我摟著語冬,血暈染紅了她淺碧色的裙衫,如同一朵紅衰翠減的虞美人,正在慢慢凋零。
語冬張嘴想說什麽,一開口,血沫順著嘴角狂流了而下,漫進白皙的脖頸。
她止不住咳嗽了兩聲,血流越來越猛,身上的傷口血流如注,一片片血腥的溫熱流淌在我的懷中。
“語冬,你不要說話,我會帶你離開的,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她衝我虛無一笑,那笑淒美決絕,曾經潔白的貝齒被鮮血浸染,我心疼不已,拿袖口不停替她擦著血水,淚如雨下,心如刀割。
我想她此時心比我更痛,她為皇上而死,皇上卻一句臨別的話都不曾多說,就那樣決然離她而去。
她此刻是不是在怨恨皇上,也怨恨我奪了她所愛?
“姐姐……”她衝我伸出手,一開口,血沫橫流,我忙伸手握住她的手道:“我在,我在。”
“語冬,不怪,皇上……”她眼角劃過兩行清淚,她這樣的不怨何其哀怨,又是何其深情。
“那你好好活著,活著親自和皇上說你不怪他,好不好?”
她蒼白的唇瓣翕合輕顫,呼出一絲深深歎息,那一息是她人生最後的一絲氣力,她定定凝視著我,眼裏水澤彌漫,似有深深地歉意,“對不起,姐姐,不要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