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隻聽這人說:“這次不過是個蠢貨,腦子裏怕是一根弦都沒有,被桎梏在府上,也隻知整日吃吃喝喝,當真以為自己是要繼承大位的少主呢。”清洛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驚得連吞了兩口仙水。這聲音,再熟悉不過……正是一路伴她護她的Fire。她一直對他充滿感激,漸漸難以避免地對這個俊美又多才的少年郎生了情愫,即便近來幾日察覺他不對頭,也從未想過會親耳聽到那人原來是這樣評價自己的。此時的清洛,像萬千敏感脆弱的女孩兒一樣,隻是一瞬間,眼圈兒就紅了。她想起他前日還約她放風箏,圖紙上的東西剪下來稍微一拚分明是兩顆心,她當時心撲通撲通跳,不知怎麽嘴角就要揚起來,強自壓著,連持剪刀的指尖都有些抖。平日裏沒臉沒皮的人,突然害羞得厲害,慌亂之下,隻得裝作是看不懂圖紙,剪錯了方向。可她這樣女兒家的心事,在他看來,原來隻被當作萬千例證中的一個,證明著她是個蠢貨,腦子裏怕是一根弦都沒有。耳邊聽到遲夜平的一聲輕笑,“腦子差些也好,身子好用就可以了。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婉兒會不會嫌我老了,她曾問我什麽時候能一統西壤,想來就是她醒來的時候了。”他的言語間至真至誠至念,又有幾分霸道,全不似平日裏那種溫和慈善的感覺。Fire也笑:“如此更好,想來近日熊火派與赤焰幫的激烈交鋒也是出自遲門主的手筆,末尾時的漁利,倒也適合做夫人的見麵禮。之前金礦之戰時,我便有些好奇,去看了礦下的土層,嗅了金塊的氣味,地質有些均勻得過頭,掘出的金子是狗頭金混著愚人金,我這人嗅覺天生比別人靈,還稍稍聞到了一丁點兒的硫味兒。”Fire話說得並不全,卻已經足夠遲夜平領會所有。狗頭金是金塊兒,在金礦中頗罕見;愚人金是黃鐵礦,看起來差別不大,平日街頭混混騙人時用得上,加之地質過於均勻,Fire在表達他當即看出了那是一片“人造”的偽金礦。而赤澤門領地內的硫山附近正好是盛產這兩種礦石的寶地,與別處唯一的不同,隻是微微帶一點硫味兒。金礦之戰分明是遲夜平在另兩派交界處做了假,引那雙方鬥爭起來。下井的工人大多粗鄙,隻是傻做工,往往忽略了這些。那兩派多年來的彼此削弱,對於暗中發展的赤澤門,可以說是件大好事。遲夜平沒以為計策被眼前人輕易看透,可是這對他影響並不大,他挑了挑眉,“你的反應判斷倒是不錯,這次找回靈胎也是大功一件,若你日後願意臣服於我,我願意許你你想要的地位財富。”Fire搖了搖頭,“我這個人還是很念家的,那個世界還有事業、親友等著我,隻希望遲門主能信守諾言,將我的啟動儀還與我。”“那是自然,”遲夜平往亭中踱了幾步,“解藥與那小物件兒如約奉上,都不會少。”他說話間正停在那一轉身便可看見木柱上詩句的位置,清洛緊張極了,眼前的雕花有部分鏤空,不能完全將她遮住,即便此時天光極暗,想發現她卻還是太容易。她兩股戰戰,無法自控。對她有坑害之心的人發現她已經察覺了計劃,必定會將計劃提前,甚至將她就地正法。然而她的祈禱非常不靈驗,遲夜平已經轉過身來,目光落到柱麵兒上——分明就是在與她對視!清洛激得一頭冷汗,慌亂中死死閉上眼睛,采用了鴕鳥式躲避法,哪怕這個動作很容易在眼尾形成一大堆皺紋,也在所不惜。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漫長得像幾個世紀。並沒收到意料中的反應,清洛又悄咪咪將雙眼睜開一條縫,卻見遲夜平的一雙手正在自己臉上摩挲,隻是隔著一層雕花。目光似落在她麵上,卻又仿佛穿過她,落到了某處不可名狀的空間。她屏息忐忑許久,終於確認這雕花壁同現代車窗差不多,裏麵可看到外麵,外麵卻看不到裏麵,不由愈發欽佩苗氏一族的手藝。遲夜平出神結束後,已是許久,繼續說道,“所以,你最好希望一切順利。”“自然,我會好好看著她的。我也不希望出現任何意外。”熟悉的聲音從身後愈來愈近,轉眼也走進亭中,就站在遲夜平身側。清洛看著這樣熟悉的臉,有些討厭自己。即便如此情形,看到這張臉時,她依舊覺得還是風華無雙,俊逸出塵,一點兒都不麵目可憎。她本想默念幾句罵人的話,可腦中浮現的,盡是Fire同她相處的畫麵,給她畫大大的痦子後偷笑,見她吃獨食拍著她的小臉說圓了許多,在她以為要獻身喂毒物的時候突然出現說“是我,不用怕了”……一點點小事累積了一路。天已入了冬,愈發寒涼,可這樁樁件件回憶起來,卻讓她覺得暖。她回過神時,才察覺亭中早沒了人,天色黑得徹底,就像此時她沒有光亮的一雙眼睛。雕花壁內有一處暗扣,她輕輕按下,那門就又彈開,一股涼風立時吹過來,讓她清醒了些。她回去時,撿著沒人的路走,還不忘饒了圈子,盡可能掩下自己的行蹤。巧兒正掌著燈在院子門口張望,見她回來一溜小跑相迎,趕忙將手中抱著的披風給她披上,嘴上念著,“怎麽這麽晚才回,不是說取了東西就回來吃飯麽?這會兒是不是餓壞了?菜我一直讓熱著呢,少主進門坐下就能吃……”清洛愣愣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她提著燈看著路,並沒察覺,嘴上仍舊碎碎念著。清洛轉了好久的眼淚,突然落下來。這一刻,她突然發覺,身邊的隻剩這個小丫頭了。一路總以為自己結交了朋友,可自作多情的結交到底做不得數,等她要被除掉的那一日,連這小丫頭也要因為立場問題離她遠遠的了吧。颯颯北風刮到臉上,清洛終於知道孤獨是什麽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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