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門口的守衛很實在，抱了一大泥壇酒水送來，滿滿當當，份量感人，退出去時還表示若是不夠，他還可以再送來兩壇。清洛被其熱情打動，卻也不得不說對方實在是太高看她了，就算是牛喝水也喝不了這麽多吧？“不用了不用了，辛苦了。”清洛嚇得直擺手。軍中喝的酒都是烈酒，禦寒暖身，催發鬥誌，酒後一個個都精神昂揚，恨不能以一當十，與敵將廝殺。清洛這邊連灌了兩大口下去，嗆得咳了幾聲依舊停不下來，從喉間到食道，一律像是被什麽點燃了，灼熱得不像話，整個人由內而外地燒了起來。她感覺此刻剝了衣服，找結冰的湖裏去冬泳，也不過爾爾。然而她的狂氣跟酒量並不成正比。本意是灌幾口壯壯膽而已，奈何清洛腹內空空，酒精直接滲透進血管，加之喝得猛，又有心事，格外容易上頭，沒一會就撲騰一聲栽倒到地了。正倒栽蔥似的卡在一處夾縫，宛若一顆蘿卜。那邊Fire久等不見清洛如約去找他，想了想，徑直過了來。撩開帳子就看見她身處兩把椅子的縫隙，正頭朝下卡在那兒。Fire驚了一驚，鼻尖縈繞著空氣中殘存的酒氣，餘光瞥到桌上立著的的酒壇，大概也明白是怎麽回事。他生怕清洛的腦袋充血得厲害，畢竟才剛剛好用些，就這麽折了還挺可惜，趕忙上前兩步，將這正睡著的蘿卜拔了出來。清洛迷迷糊糊地抿了抿嘴。Fire不知怎麽就想起她曾經哼過的那句“拔呀拔呀拔蘿卜”，好像十分應景，他笑了笑，抬手幫清洛理好放飛的劉海，悄聲歎道：“小姑娘，有心事啊。”軍中沒什麽醒酒湯，Fire退而求其次，要來了一碗薑湯。此時清洛平躺在小榻上，蓋著被子，頭被Fire抬起枕到他的腿上，他吹溫一勺薑湯就溫柔地給她喂一勺。清洛平日裏就對這類有味道的調味品充滿敵意，蔥薑從來不吃，若是趕上了香菜，更是如臨大敵，退避三舍。此刻在濃薑味道的刺激下，她皺著眉頭醒了過來，眼睛半眯著，咂麽咂麽嘴，突然就委屈地大哭起來。Fire扶額，看來是薑湯沒能解酒……她哭了幾聲又好奇地打量起周遭，過了片刻，突然聒噪許多，一會要高級玩具，一會要吃什麽什麽兒童餐。Fire聽得一臉問號，見她一副要吵鬧的樣子，額間冒出黑線，“你，你多大？”“洛洛六歲了哦。”清洛認真地伸手比劃了一個八。Fire本能地對疑似熊孩子的眼前人產生了一絲畏懼，抬手從桌上的碟子裏摸了一個花生餅，遞給她，遲疑地試探著：“你嚐嚐，這是兒童餐新出的口味哦。”話音裏不自覺帶上了哄孩子的口吻。清洛一臉天真，不疑有他，接過時還很有禮貌地特意蹦起來給Fire鞠了躬，而後才接過。她的坐姿很乖巧，雙腳並在一起，後背坐得很直，雙手捧著花生餅，小口小口吃，卻吃得很香。Fire“慈祥”地看著她：莫不是智障吧。等清洛慢慢吃完，Fire怕她太幹，又給她喂了水和野生漿果。就見清洛埋著頭偷笑，不知是想到了什麽。下一瞬，她已經彈起來，在Fire臉頰啵嘰了一下，又坐回去。Fire愣了愣，有些回不過神，眼前的少女撐手在眼前，巧笑倩兮，正笑眯眯地望向他。這一擊有些突然，Fire隻覺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就炸在耳邊，抬眼從眼前人的瞳仁裏看到了自己略帶慌亂的樣子。她說話的口吻和語調，也有些像小孩子，“大哥哥，你人真好呀。我有點困了，你能給我講個故事嗎？”清洛說著老實往床上一趴，自己掖好小被子，非常期待的眼神定定看住Fire。Fire扶額過後，又輕笑了笑，原來她小時候是這樣的麽。還挺可愛的。感覺自己榮升奶爸的Fire乖乖坐到床邊，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要講什麽，於是隨便采用了頭腦間冒出的第一個故事。他講的是個古希臘神話，阿波羅和達芙妮因為愛神厄洛斯的捉弄，一個狂追，一個狂跑，最後達芙妮為了躲避這份愛意，寧可舍去生命，化成一株月桂樹。而達佛妮雖然成了樹，阿波羅仍然很喜歡她，他將月桂樹尊為他的聖樹，他的發上，琴上和箭袋上總是飾以桂樹的枝葉，來長久地寄思。古希臘神話的劇情總是帶有一些莫名其妙，可清洛閉著眼睛，聽得認真。起初還會在他講到某個地方的時候輕顫睫毛，而後慢慢呼吸勻長，淺睡了過去。Fire就坐在床沿，垂眸看著她的睡顏，一時覺得不舍，探出指尖去描畫她的眉眼。這種靜好的場麵並沒有停留太久，清洛沒一會兒又揉揉眼睛，坐了起來。有人醉後容易精神生亂，行事反複，Fire也多少了解些，不過在他準備再度開啟奶爸模式的時候，卻又有了新發現……哲學家誠不欺吾，人的一生，不可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而此刻的清洛，也已經不是剛才幼年時期的清洛——她“長大”了。Fire從其言語中得知，此刻的她已經上高中了。她變得沉穩，內斂，所有的問句都帶著試探，一旦得到肯定的回複，眼中就有欣喜的光。像是生活給予的，了不起的饋贈。這一夜感覺很長很長，清洛就這樣“變身”了許多次。Fire雖然覺得應對得有些吃力，卻又欣慰——他從未如此靠近過她。從她醉酒後性情連續的轉變，其實能看得出她的成長曆程。Fire隻覺心疼，皺著眉頭歎了許多次氣。天亮時，確定清洛總算退了酒勁兒，Fire才回到自己帳中休息。等清洛醒來時，太陽已經挺高了。門口的士兵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屑，大概他的驕傲令他覺得喝點小酒就鬧騰一夜的人配不上他的尊敬。清洛頭腦昏沉，自然顧不上世人的眼光，喝著白粥揉了半天腦袋，總覺得像是忘了什麽丟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