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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覺的講究

  按照溫旻自己所說,一個沒娘的小屁孩,從小被欺負到大。何必勞煩大師兄前前後後地拐彎打探,甚至興師動眾開到客人這裏。


  金不戮暗暗琢磨,終於想到了一層——魔宗如日中天,派內自然都是精兵強將。下一代裏誰是得力接班人,可不是入門早晚便能決定的。


  溫旻不是被欺負的沒娘的孩子。


  他是魔宗右護法的大弟子,是新生弟子裏的頭一號,是下一代競爭裏的眾矢之的。


  劉敬的對時間火候的把握,極其精妙。


  前腳走開,約莫剛下山的功夫,溫旻便回來了。


  手裏多了一柄劍。


  金不戮代為抽出欣賞了一番。驀地寒光盈盈,竟帶著些許粉色光暈。迎著燈光,有種醉生夢死的沉淪與眩暈。


  “晝月斬。古時神器,維摩宗流傳下來的寶物。”溫旻在一旁笑。


  原先的劍丟在了西湖,新劍自然是沈知行為他補上的。可眼睛還未痊愈,又如何使劍呢。


  金不戮幻然覺得,這上古神器,也不過是沈知行對愛徒的安慰罷了。


  晚飯過後,瞅溫旻心情好時,金不戮小心翼翼地說了劉敬來訪的事情。


  溫旻沒有回應。反而說:“如果練成了飲冰飄雲劍法,配上晝月斬,一定不會那麽容易輸給別人。”


  不會那麽容易輸給七寶鐮月刀和明月刀法吧,金不戮暗暗想。點點頭——雖然溫旻看不到,但他隻能如此做。


  魔宗右護法的成名劍術,以飄忽難測與靈動多變聞名於世。沒有月以繼日的刻苦練習難以成氣候。溫旻臨下山隻學了口訣、練了幾遍,其他弟子連影都沒碰過。


  如今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康複,飲冰飄雲劍法又何時才能練好呢?

  溫旻倒是倒頭就睡,摟著金不戮,兀自把臉蒙在他的被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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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去北峰找木範婕玩。


  胖妹氣呼呼地表示大師兄早晨剛來過。找她討走一瓶下火靈藥之外,還讓她背書。


  “廷宴大哥一年來不了一次,不會聊點別的,不是拿藥就讓我背《本草千金方》。那是我五歲就會背的東西啦!”她鼓著圓臉,胖手要把包紮傷口的布條撕碎。


  年齡隔閡帶來交流技巧的乏善可陳。看來大師兄在小木先生這裏,遠不如溫旻哥哥受歡迎。


  溫旻摸她的小辮兒:“大師兄還關心我來著,對不對?”


  木範婕點頭:“他問你多久能好。得虧還關心你,我給了他冷蒼散。不然我就拿巴豆丸給他。”


  金不戮一愣。冷蒼散,是大師兄也可以吃的麽?

  這名諱趙廷宴的大師兄,日理萬機。百忙中抽出一絲絲時間,拿了瓶吃不死人的去□□,聽了聽小胖妹背草藥書。主要目的,恐怕是關心第一對手師弟的近況吧。


  他把想法小聲跟溫旻說了。


  溫旻順手摸起桌上一縷包紮用的薄紗,放在手裏揉著。片刻之後問了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事:“你還沒見過我們的飯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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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北峰和客房所在的南峰,維摩宗每座山峰有三間飯堂,供眾弟子和不同身份的侍者等集體用餐。


  金不戮和溫旻與小七來到主峰弟子們用餐的一間。


  約莫二十多張大八仙桌陳列大廳,差不多夠一二百人同時吃飯。夥食甚好,雞鴨魚肉蔬應有盡有,皆在敞口大鍋裏無限供應。附有各種點心小食。維摩宗正在長身體的少年英豪們,決不會輸在吃不飽上。


  碰巧駱承銘等師兄弟正在邊緣一桌用飯。見到他們來了趕緊站起,先給溫旻和金不戮來了葷素各一碗湯喝著,然後和小七一起去拿菜。


  溫旻捧著湯碗呼呼吹,小口小口地喝,喝得很快。


  湯剩一半,他說了聲:“我去添湯。”也不叫人,站起身就往湯鍋的位置走去。可能是駕輕就熟,走得極快。眼看著有人端著一個木托盤背對他站在路上,溫旻卻不知道。


  稀裏嘩啦——


  清脆的瓷器碎裂聲響裏,半碗湯汁一半灑在地上,另一半潑在了那人的後背。對方嗷一聲怪叫:“沒長眼啊!”


  是的,在這裏吃飯的孩子,至少下盤穩、手不抖。能端個湯還灑了的,恐怕真的是瞎了。


  隻聽得用餐的鼎沸人聲立刻靜了下去。看見和沒看見溫旻進屋的,此時都揚起錯愕的臉,望向事發地。


  對方扭臉過來,是個大一些的少年,滿臉怒容。但一見到蒙著白布的溫旻的臉,反而安靜下來。


  “一方師兄吧。對不起。”溫旻垂手站著,歉然裏帶著冷意。


  ——負責刑堂的伏虎堂長老耿燁的弟子,遊一方。收起怒色,甚至有點失措:“小旻師弟……小旻師弟你的眼睛,不礙事吧。”


  溫旻道:“我的眼睛傷啦。看不見啦。”


  金不戮已經過來把他拉在身後,摟住肩膀。揉著那肩膀,卻覺得肩膀的主人和他的聲音一樣,硬得出奇。靜得出奇。


  &&&


  聽嵐別院內的空地上架起一座紅泥小炭爐。上架茶壺,飄出些仙人臨世般的煙霧。


  不太真實的茶香裏,溫旻和金不戮、小七各自坐在一塊蒲團上。


  溫旻捧著茶認真聽著,小七則一邊說一邊記。討論著西湖的鮮花孔雀舫。


  “所以二層部分地方是儲藏室,絕大部分是客房。而小七你,當天晚上根本沒離開過我倆的房間。”


  溫旻皺著眉頭,一手在草地上隨意劃著。腦中浮現的是三層鮮花孔雀舫的全貌。


  他醉得太早,現場混亂。根本不知道畫舫裏有何可疑入口,供那來無影去無蹤的刺客避過武藝高超的爨莫揚、忠心耿耿的俄裏和船上一眾眼明心亮的好手。


  小七認真畫著,頭也沒抬:“對,客房裏有淨室和便桶,帶窗子。你,你……。”


  “我怎麽了?”溫旻問。


  “你吐了半夜,後半夜睡著。我怕你再難受,就一夜沒出去。”小七嘿嘿幹笑幾聲,看向金不戮。


  金不戮默默望著小七筆下的宣紙。


  畫舫第一層的結構已經大概畫了出來。甲板空曠、一層大廳、小廳和淨室,標記得清清楚楚。現在他正在畫第二層,搞不清前前後後都有什麽,無助地請金不戮幫忙。


  自從在飯堂灑了湯,小五台上下都知道溫旻看不見了。他便躲在聽嵐別院不出去。


  金不戮明白他的不願直麵。陪他說話聊天,研究到底誰是那該死的凶手;或者一起坐在風中,一坐一天。


  期間,金不戮自己去主動感謝了沈知行一次。沈知行話音話語裏都是想了解顧白的過往。金不戮隻能陪他聊聊有限的記憶。


  後來沈知行顧及溫旻的感受,並沒再去看過金不戮。溫旻則更是誰都不見了。隻一個人偶爾比劃著練練劍。


  可從某一天起,溫旻突然立下了宏大誓願,要再現前兩天聊過的鮮花孔雀舫結構,尋找可疑之人。


  此刻,金不戮隻得回答:“我也隻在畫舫睡了兩夜。”


  溫旻緩緩哦了一聲:“頭一天晚上,你果然也是睡在爨莫揚那裏的。”


  然後喝了口茶,低著頭,神色隱匿在氤氳水汽裏。


  金不戮不去理會這聲哦的意思,接著說:“據我有限的了解,二層全部都是客房。可能還裝些其他器具。沒印象了。靠裏有兩間淨室,這我知道。”


  小七又問:“三樓呢?格局一樣麽?”


  溫旻接話:“顯然不完全一樣。爨少環臥室旁邊有小廳。但船隻結構不可能相差太多,應該也是靠裏有兩間淨室,每間房裏有小淨室,有窗。隻是主人房間比客房大一些吧?”


  金不戮表示溫旻所猜沒錯。並且解釋,爨莫揚的房間在靠近樓梯的方向,爨少環在中間一間。最裏麵的房間是衣物等雜物。下人仆從隨主人,各自睡在臥房偏室裏。大廚等仆人可能睡在底艙,但底艙除了廚房還有什麽,則完全不知。


  溫旻沉默了片刻,突然問:“你和爨莫揚睡在一張床上?”


  金不戮一愣,轉而問:“這很重要麽?”


  溫旻表情有些莫測,點點頭:“看樣子是了。”說罷又摩挲著茶杯,過了一會兒才又問,“誰睡外麵?”


  金不戮立刻理解了他的意思。也同時明白了一直以來,溫旻都要睡在外側的堅持。這個講究在於,如果睡同在一張床上,躺在外麵的人更能掌控全屋動向。


  於是回答:“我沒有和莫揚哥睡在一張床上。他房間裏有一張小榻。我睡床,他睡榻上。我夜裏起來過兩次,喝水、去房內的淨室。他似乎沒有,也可能有,我不知道。”


  溫旻一皺眉:“你有起夜習慣的麽?我沒注意。”


  金不戮臉上已經微微發熱:“頭天晚上吃得太膩。”


  溫旻立刻浮現出那天的場景。爨莫揚夾到金不戮碗裏的醃製雞樅菌,爨莫揚搶過去的半碗菜飯,爨莫揚叫著“阿遼你哪邊的……”


  覺得眼睛有些難受,扯了扯臉上的薄紗。


  談話終止,沉默。直到院門外站了跑來的人。


  是駱承銘,神色有些異樣,道:“旻師兄,宗主傳你到泰嶽廳。”


  小七瞪大眼睛,溫旻也放下了茶杯。


  泰嶽廳是小五台山上的小主廳。簡而言之,簡易遙的主要中廳,負責接待重要的客人。


  之所以說是重要的客人而非貴客。因為重要的不一定貴,也可能是——


  敵人。


  “爨莫揚來了?!”小七的茶喝到鼻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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