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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來,讓他們量量你

  “臭小子說話這麽沒規矩?要緊論恃強淩弱,誰還能比過魔宗。”岩祝手指一彈,一條花紅燦爛的小蛇吐著信子衝遊一方飛去。


  遊一方抽刀劈開。那小蛇剛碰刀刃,立刻爆開。濺出的毒汁水將周遭地麵砸得青煙直冒。要不是旁邊人躲得快,此時不知如何慘狀。


  而岩祝本人,已攬著紀佳木躍開了。遙遙對蕭蘭卿和楊槿一點頭:“蕭公子想做什麽便做吧,這幾個臭小子,楊槿大俠和在下看著,應該都能料理得了。”


  金不戮也覺得岩祝有些過。眼見今天平安治和維摩宗的梁子已經結下,不需要再有人犧牲。便要走過去做點什麽。卻被溫旻生生拉住。回頭一瞅,他眼神寫滿擔心和緊張。似乎怕金不戮走到岩祝那邊再不回來。又怕岩祝太邪氣,對他也做些什麽。


  隻好遙遙對著岩祝說:“岩祝三哥,放了佳木姐姐吧?她……她幫過我來著。”


  金不戮此言,立場很可疑。岩祝細長的眼將他掃了一遍,露出副看見濫好人和傻小孩的表情:“她上次可是眼睜睜看著你中毒,就跑走了喲。”


  “那也不用對她,對她……”金不戮也沒說出個所以然,隻是臉紅了。


  岩祝見他懵懵懂懂,樂得大笑:“阿遼少爺,你不懂的。我要做的事,她會喜歡得緊。聽說你明年就要成人啦,到時三哥好生教教你,包你一輩子受用不盡。”


  溫旻在暗中將拳頭捏得格格響,緊緊摟住金不戮的腰,不動聲色往後撤。


  晴天,下了一夜春雨的石板街上青苔濕滑,而今已被踩得泥濘不堪。濕潤潮氣也被驅散殆盡,換成不安的躁動——街上漸漸圍了層人群。懂行的在看大小魔宗和平安治這場錯位的混戰。不懂的看幾個漂亮姑娘小夥子打架,眼都直了。


  風流小青年調戲美麗姑娘,那姑娘還光著一雙大長腿。這麽勁爆的豔情戲碼可不要太喜聞樂見了。一聽這小青年還有秘聞要傳授,真想鼓勵他現在就開講。


  人群中,一條影子似星星火苗般左閃右突,似有似無。溫旻神色不動,心中卻平靜下來:竇胡來了。


  可他本已湊到近前,卻突然像見了鬼似的,立刻又躲閃開,再不見了。溫旻一忖,立刻知道發生了什麽。


  果不其然,一聲熟悉的笑,爨莫揚的聲音於半空響了起來:“岩祝三哥要教阿遼什麽?”


  玄青色身影飄然落了下來,深深雙眸先去人群中找到金不戮。見他穿一件顯然是溫旻的衣服。頭發也散著,鬢發還濕著,明顯剛起床不久。爨莫揚立刻以不可感知的情緒掃了溫旻一眼。


  溫旻根本不懼他。卻習慣成自然地,立刻轉頭去看金不戮。


  金不戮一見爨莫揚,永遠是那副鵪鶉表情。直愣愣地叫了他一聲莫揚哥。


  爨莫揚確認金不戮沒事,來到蕭蘭卿麵前。


  楊槿知道爨莫揚是誰,也知道他和蕭蘭卿的關係。便讓開了擋在前方的身形。露出蕭蘭卿幾乎崩潰的臉。見到爨莫揚的瞬間,他眼圈已紅,又萬分驚恐,確認了一眼紀佳木確實還昏著,才略顯安心。


  爨莫揚也不多說,輕輕按住他肩膀,把他手裏的劍抽走,交到楊槿手裏。道:“今日便到此吧。我們回去順一順思路可好?”


  蕭蘭卿搖著頭,不肯離開:“不,你根本不知道。這些魔宗妖人,他們,他們……”


  “蘭卿。”爨莫揚溫聲道,“回去慢慢說與我聽?”


  蕭蘭卿這才徹底軟了,站也站立不穩。


  爨莫揚暗暗撐了他一把,轉手便將他交到楊槿手裏。而後走到岩祝旁邊,掃了一眼紀佳木,和他換了個眼神。


  岩祝是爨莫揚請來的客人,他要做什麽,爨莫揚本不能像對岩差岩頌那般直接勸阻。但此時兩位哥哥也在人群裏。見到弟弟又要做好事了,又很明白少莊主的心意。便互相看了看,由岩頌出麵,用鄉族語言低聲說:“三弟,這次就先放了這女人。”


  岩祝內心很是稀罕紀佳木,想深入了解青山一黛的傳人與旁的女孩子有何不同。眼看今日要失此良機,十分不舍。


  但他也很明了,自己此番是來幫忙的,不是來添亂的。便無奈歎了口氣,最後緊了緊手臂,便小心翼翼把紀佳木放到爨莫揚懷中。


  爨莫揚沒想他如此不舍,還不肯直接把人還給維摩宗,倒是跟交寶貝似的塞自己懷裏。隻能穩穩接住。


  好在人由他交回也算名正言順。便毫不忸怩地扶牢,先脫外氅蓋住她大腿,探探的鼻息和脈搏,又接住了岩祝拋來的解藥,塞她嘴裏。眼見紀佳木眼睛能睜大,眼神變得清明,眸子會望著他了,便將她交還到維摩宗弟子手裏。


  前來接師姐的是遊一方。他縱然痛恨爨莫揚萬年,對他這番舉動也無可指摘——畢竟不是他下令捉人的。隻得一聲不吭將師姐扶了回去。


  一番大戰,就此消弭於無形。


  然而爨莫揚並未要走,立於維摩宗眾弟子前,像座撼不動的山峰。


  溫旻見遊一方在照顧師姐,便承起擔子。先是把金不戮肩膀按了按,然後走上前去,和爨莫揚對麵相視。


  他身量還未長全,但有股不遜於人的氣勢。淡然一笑,不露聲色:“爨少莊主仗義。不知還有何事可效勞?”


  他未說感謝,暗指岩祝是爨氏的人,爨莫揚理所應當。


  爨莫揚也報以一笑:“不敢,莫揚隻有一事相求。萬品樓竇胡和蘇梨兩位少年英雄神技莫測,上次一見便令人欽佩不已。不知莫揚是否有緣分當麵拜見?”


  溫旻懵然:“這兩位曾在杭州救我與阿遼於危難,在下也深為懷念。”


  爨莫揚一哂:“上次危然客棧施計相救諸位的難道不是竇胡少俠?”


  “哦,爨少莊主可知寒山追魂木先生?他的掌上明珠木小先生便隨我們同來姑蘇了。上次也是她略施薄計,幫了在下。隻可惜誤傷阿遼,她這兩天正在後悔,哭得凶。若爨少莊主不嫌這丫頭太瘋,我便讓她出來拜見。”


  爨莫揚也不再多說:“阿遼也受過竇、蘇二位救助,此情尚未得報,莫揚必然不會咄咄逼人。既然今次不便,那便改日吧。”話至此,突然神色淩厲起來,“他日再見,定當好好敘敘。”


  這完全是將金不戮的恩親當做自己的了。今天不追究,就算謝了當日。然而此人與維摩宗的關係他已知曉,下次出手還不知要做什麽呢。


  溫旻隻是淡淡一笑,負起手。


  末了,爨莫揚往金不戮的方向張望。


  溫旻素來穩得住。橫在中間,動也不曾一動。金不戮自己卻顛顛地跑來了,站在爨莫揚身前。


  在溫旻眼裏,那姿態簡直乖得像隻兔子。


  爨莫揚又看了看金不戮那身屬於溫旻的衣服,彎下腰,衝他一笑:“好好玩,好好照顧自己。”而後看了眼溫旻,又轉回眼眸說,“好好照顧你朋友。”


  見金不戮點點頭。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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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事原本就此結束。明月山莊和維摩宗各自關門商議,捋齊手頭線索,尋找幕後黑手。


  可到下午,又生了件事。


  其時溫旻正躺在金不戮腿上裝難受,纏著非要喂他吃顆青團子。金不戮羞赧得緊,不肯張口。就聽門外傳報說,明月山莊的翠珠姑娘來給金少堡主送東西了。


  翠珠一弱女子,金不戮怕她受欺負,慌忙下樓去。溫旻感覺自己是被扔了,慪得坐榻上緩了半刻才跟下去。


  大堂一看,果然是那蜘蛛精一樣的侍女。送了大大三個錦繡包裹過來。打開,是幾個衣服包。分類包著成衣、中衣、裏袍、飾物。一色嶄新,用料上乘,全是金不戮喜歡的那些個素色淡花。


  翠珠黃鸝鳥似的婉轉嬌柔:“少莊主說啦,見阿遼少爺出來得著急,連行李什麽的也沒帶齊。他又忙得緊,沒空去找虎伯要,便遣我買一些來。我也不知阿遼少爺喜歡什麽,瞅著像是你身上該穿的,便買了些。如果買的不好,你可不能生氣哦。”


  金不戮哪能說不好。忙不迭地道謝,請翠珠坐下喝茶。翠珠非但不喝茶,還要找間房間給他換上,讓他試試。金不戮挨不過,進一樓小議事廳由她伺候試了半天,最後穿件淡青綢衫出來了。晃得溫旻一時間沒錯開眼。


  好個爨莫揚。派個不會功夫的弱女子過來,擺明了給人紮把軟刀子不是?還當維摩宗欺負他家幼弟了。什麽遣翠珠挑選。這花色,這款式,這些個騷包飾物,分明就是他本人手筆。


  溫旻在心裏以最大的惡意咒罵。明麵卻笑晏晏地,吩咐夥計把三個衣服包仔細拆了。專門騰出一個房間,擺滿了衣裳架子。該掛起的掛起,該疊放的疊放。好生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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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溫旻去見維摩宗的關係商戶,金不戮在樓上等他回來吃午飯。左右不見人影。餓得發慌,出門去找,在走廊碰見小七。


  小七聽聞他問旻師兄,道:“在頂樓大議事廳。那綢緞商曆來墨跡,我們都不愛和他說話。隻有旻師兄每次耐著性子聽他說個沒完。不戮你快去找他下來吃飯,不然要扯淡到晚上。他身上還有傷,怎麽能這樣餓著。”


  金不戮本覺得自己一屆外人,不好闖人家議事廳。可小七要跪下來求人的架勢:“我們宗內弟子,直接去叫實在失禮。他們輾轉告狀到長老師父們那裏好幾回了!你去叫,就沒得告狀了。”


  金不戮隻覺得自己陷入一個莫大的陷阱,但挑不出毛病。困惑地去了。


  一開門,險些晃瞎了眼。蜀錦、雲錦、湖綢、素紗……蜀繡、蘇繡……


  滿屋綾羅綢緞,堆得像要活埋人。溫旻就在這晃然蒸騰到眼瞎的雲霞中巋然正座,麵容肅穆:“你們的賬目根本對不上,偏拿這些個東西來抵扣。我們在小五台山都快要吃布了,今年說什麽也不能拿這些破爛兒就算完。”


  對方是兩個男人。為首瘦如猴子的像是個掌櫃,諂笑著說:“別別別溫少俠,還請在幾位大長老麵前幫忙美言。這裏有幾匹我們特製的青陽十鑽錦,冬暖夏涼,薄如蟬翼。就拿給少俠和沈右護法做雙襪子吧?”說罷,極其小心地奉上三匹綢緞。


  那布料輕盈又渾厚,色澤明豔又深沉。顏色近白近青,有一種奇異難言的美感。一看就是稀罕東西。別說做襪子,就算做新娘的新服、王公貴族的錦袍,也十足珍品。


  可溫旻連看都不正眼看一下:“這些個東西都快堆滿我師父茅房了,還拿來丟人現眼?”回頭看了看等了一會兒的金不戮,才緩下臉色,“算了,揀些個素色的,給我弟做幾身衣裳吧。其他的都拿走給我滾。”說罷衝金不戮招招手,“阿遼,過來,讓他們量量你。”


  掌櫃旁那人像是個裁縫,一直有些傻愣。聽說要量尺寸,才活了。立刻從包袱裏拿出尺子、滑石筆之類,走來了。


  金不戮本在角落觀察小旻發威。見戰火莫名其妙燒到自己身上,簡直是不能再傻。怔怔地說了句:“什麽?我沒要啊。”


  不知道為何,金不戮一說這句話,那兩個男人都要嚇趴了。


  溫旻則無所謂地道:“哦,我弟看不上你們這些個破爛兒。趕緊給我滾。”說罷抽劍來就要衝那名貴綢緞切過去。


  金不戮本能喊了聲:“別。”見溫旻好奇看著自己,似乎在等下文。才勉強說,“你們宗內事物,我不便多說。隻是這,這,是不是太可惜了。”


  掌櫃樣的男人急忙趴金不戮腳邊:“小公子啊,求你收下吧。你若不收,溫少俠也不收,沈護法也不收……維摩宗上上下下沒人收,這些個心血就白費啦。”


  金不戮節節後退:“就算我收了也不抵你們賬。我不是維摩宗的人。”


  “抵的抵的!”那人拽著他的衣角,“抵的!”


  金不戮莫名其妙去看溫旻,溫旻幾不可見地輕輕點了點頭。他就也莫名其妙地點了點頭。又莫名其妙地,被推著從頭量到腳。還裹綢緞,試膚色和花樣。聽溫旻在旁邊教訓人:“手往哪放?別碰我弟的腿!”


  全程的莫名其妙與其妙莫名。金不戮覺得自己被裝進了一隻五彩斑斕的麻袋。


  五彩繽紛地熱鬧完了。溫旻又淡淡地吩咐:“明天送來。”


  掌櫃不做聲,唯有裁縫樣的人猛擦汗:“這個麽,越細致的手藝,耗時越久。之前給潁川王妃做過一套衣裳,花了半年。”


  “我又不是要嫁我弟。做幾套常服,要那麽久?”


  “我們盡量快些。也要……”


  “別廢話,給我分批送來。後天送第一批,以後每隔一天送一批。要是我們離開姑蘇之前,這衣服都還沒做完,你就等著吧。”


  裁縫忙不迭地說好,掌櫃的也跟著說好。金不戮莫名其妙地,就被做了一大堆衣服。直到吃飯,還覺得嘴裏的米是綢子味兒的。


  有一次,遊一方跟紀佳木對出行賬目時,說:“小旻師弟支了半年的用度。”


  半年賬目不是小數。紀佳木問:“他支了那麽些錢幹嘛?”


  “給我寫的單子是,買了綢緞。請了一個梨園的戲子。一個大裁縫。”


  紀佳木略一琢磨,笑了:“我就問你,一方,小旻支的這些個錢,他打算怎麽還?”


  遊一方作為第一批先遣弟子,掌管銀錢用度,很是有點小權利。他嚴肅地說:“我覺得小旻做這些事,都是為了姑蘇之行。就沒讓他還,算本次外派用度了。還請佳木師姐批一下?”


  紀佳木瞥了一眼自己房間裏,收著青陽十鑽錦長裙的櫃子,麵無表情把賬目批了。而後語重心長地說:“一方,以後要認真練功。”


  遊一方不明白,今天來對賬,和練功有什麽關係。但師姐說的又沒錯,不論何時何地,認真練功都是對的。便狠狠點了點頭。


  隔天,那名貴綢子做成的袍子就送來了。隔天又送來了。隔天還又送來了……


  送來之勢汩汩不絕如流水,金不戮簡直穿不過來,要每吃一頓飯就換一套了。連著被送三回,他突然有點反應過來,心虛地問:“小旻……你是不是,在和莫揚哥鬥氣啊。”


  溫旻正捏起一顆軟軟的青團,很是莫名其妙:“什麽?你莫揚哥哥又幹什麽好事了?值得我跟他鬥氣?”


  金不戮不太有自信,臉就紅了:“嗯。沒什麽。”


  溫旻笑得燦爛。把那青團遞過來,彈而軟地碰在金不戮好看的唇角:“阿遼吃一口。”


  金不戮耐不住他磨,隻好小小咬了一口。


  溫旻不幹,堅持道:“咬大口點,乖,你這都沒吃到餡兒。啊——”


  金不戮隻能盡量張大嘴,又咬了一口。


  也不知為什麽,溫旻笑得那叫個開心。把剩下的青團一口氣塞自己嘴裏,笑眯眯地吞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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