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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中的花

  為什麽?

  還不是因為自家的藥特殊,都得用銀瓶裝著?又著急找不到合適的。


  竇胡自認棋差一招,誤判大師兄絕對不會在春季來姑蘇,便有許多回旋的餘地。而今別無他法,隻是無所謂地接了銀瓶,嗬嗬傻笑:“啥?金葫蘆?這小瓶子在門內不滿地都是的?怎麽啦?”


  “怎麽,竇兄如此健忘?難道真要莫揚說書般複原當時場景,你才能想得起?”嗤笑一響,一條挺拔而高挑的身影從內屋走出。爨莫揚負手而立,鷹般眸子似要看透了他。身後跟著個矮小的少年,長手長腳,兩膝微彎,一看就是騎馬的好手。


  竇胡心裏暗罵這廝怎麽來了。裝瘋賣傻:“喲,爨少莊主?!”說罷看向大師兄,“茅草屋可以請外人來的麽?”


  領頭師兄冷笑:“不可以請外人來,倒是可以複製另外一座茅草屋,把師妹藏起來?再請兩個陌生小子住好幾天?”


  爨莫揚跟著一笑,坐下了:“竇兄本對舍弟有救命之恩。若你不動他,我也不會來偷聽貴派內部議事的牆角,更不會對貴派杭州的內務嚼舌。現在不如當著喻兄的麵說說,你為何在杭州救舍弟,又在姑蘇害他?舍弟的另一位恩人——蘇梨姑娘現在何處?兩位和維摩宗合作,有沒有明月山莊可幫忙的?”


  竇胡內心已涼:最不該的就是在杭州對金不戮露臉。當時終究沒有狠心滅口,棋差了一招。這回可好,所有事都要大白於天下了。


  好在他心智足夠堅強,胡攪蠻纏一流。堅信隻要師妹不在,金不戮再恪守承諾不提泉州一事,爨莫揚和大師兄對不上來龍去脈,便無證據治自己。


  於是眨著眼大喊冤枉:“什麽跟什麽?!爨少莊主也吃狸奴引啦?腦子燒壞啦?”


  爨莫揚挑挑眉:“喻兄——”


  喻兄正是這位潔癖大師兄,喻修。撣著袖子上的灰:“我早就說,蘇梨一個小丫頭,沒有內應哪能做那些個複雜的事。偷偷藥方子還行。而今又要偷工減料,又要另起爐灶製藥。必然在身後有個幫手。”


  竇胡裝作頭腦混亂:“等等!待我細細理來!——爨少莊主說我害了他弟弟。大師兄你又說我和蘇梨師妹串通好了。還說和維摩宗有關係?這仨事兒有什麽關係?”


  喻修:“難道你沒有?”


  竇胡繼續無辜:“連毒藥分支都無的維摩宗,能和我牽上什麽關係?再說了,我要貼上維摩宗,得和關鍵人物認識吧?我找誰去?再再說啦,寒山追魂還在小五台山呢呢,什麽時候輪到我合作?”


  “可你救了溫旻和金不戮。”


  “什麽金葫蘆銀葫蘆?我又救了他,又害了他。我要幹嘛?是我傻還是他傻?還是——爨少莊主傻?”


  “那就要請師父他老人家明辨了!”喻修躥了過來,掌風裏兜著寒氣。更兼數枚細入牛毛的針,齊袖而飛出,閃著藍汪汪的冰光,是水神堂的看家本事冰魄卸神雨。


  竇胡深知自己這位師兄一愛幹淨二沒耐心,早提前閃開了這一掌。雙臂翻飛,揮袖打掉毒針。也不還手,隻是在屋子裏瘋狂繞圈,把大量塵土往下震。大喊:“茲事體大,大師兄不要被奸人挑撥!我隨你回去!”


  “那還不停下?!”喻修同樣輕功莫測,輾轉騰挪專堵竇胡退路。可更加專注於避開那些塵土,是以一時半會兒抓不到人。


  “你打我,我沒法停啊!”


  “你先停,我就不打你!”


  “你先停!我就不跑!”


  “左良,還不給我堵住他?!”


  左良比較笨,有些外強中幹。平時打著玩還成,正經打架從來都是後縮的。今日本想裝作保護爨莫揚算了。聽見叫自己,很是無奈。吸了吸鼻子,像根爆竹,陡然直直竄上房梁。揀塵土最多的地方,以一個詭異的姿勢守住上方門戶,將竇胡生生逼回地麵。


  竇胡眼見再無退路,出其不意,落地時向爨莫頂門拍去。


  爨莫揚一直穩如泰山地坐著,對竇胡這份胡攪蠻纏並沒太多興趣。隻是對方真假假虛虛實實,而自己沒有完整的證據,總不能直接汙他。便等他們先自理門戶。


  而今看見竇胡從上攻下,是想拿自己做人質了,暗讚這人的確有些膽識。手裏卻沒停下。眼睛眨都沒眨,直接翻掌接了。


  啪的一聲——


  竇胡和爨莫揚雙掌相對的瞬間,便覺得排山倒海的壓力襲來。不僅呼吸困難,從腕骨到肋骨都要震碎了。等他明白這廝如此驍勇,竟然不懼自己用毒時,已經飛出去了。


  隨著一口鮮血噴出,草屋廳堂的小榻碎了數塊。土豆躺在廢墟堆裏,又溢了一口血。就連打出去的毒霧,也悉數被爨莫揚掌風震回自己身體裏。


  竇胡憤恨地看住他,又見師兄咬牙切齒地奔過來,正想吾命今日休矣。卻沒想爨莫揚將喻修攔住了:“他已經受傷,喻兄帶回去審問便是。不必再動手。”


  喻修惡狠狠地:“他剛才四處亂蹬,弄髒了我的衣服!”


  爨莫揚不想他最惱怒的居然是這事,愣了一下,爽朗笑了:“喻兄清雅,莫揚佩服。但令師弟若傷重,柳老爺子那邊總是不好交代。”


  喻修這才在一旁呼呼喘著惡氣,緩緩地平息。


  竇胡怎肯透半句真話,更別說供出蘇梨了。除了裝瘋賣傻就是喊疼,說自己要被爨莫揚打死了,讓師兄擦亮眼睛,將來給他報仇。還一個勁故意噴血噴唾沫膩味人。


  其實爨莫揚哪裏有下重手。喻修軟硬兼施都沒用,外加怕髒,便指使左良把他提到院外去了,自己隻站在遠處罵他。


  眼看日頭偏西,喻修還在生氣,甚至真有心懷疑,是否冤枉了師弟。便住口不罵。


  爨莫揚見他沉默了,便說:“喻兄,先去給維摩宗的人送了解藥吧。其他事再議不遲。”


  喻修大為困惑,眨眨眼:“為何要給他們解藥?”


  爨莫揚看了竇胡一眼,將喻修拉到更角落裏:“之前喻兄不是說過,給晚了會出人命。”


  “那又怎樣?”


  “他們手中還有三名人質,幫我們散藥的也在其中。不如互相退一步。”


  “身份一露,就算換回來,也用不得了。”


  爨莫揚神色嚴肅起來:“我們之前說好的,此行隻為弄清竇胡蘇梨一事,新布暗樁則從長計議。至於其他的——那些人與你我合作一場,能幫則順手幫了。對於維摩宗,出夠氣便算了。”


  況且,既然已知有人蓄意挑撥江湖紛爭,更不能讓喻修任性亂來,亂上加亂。


  喻修對深層意思還不清楚。他任性得很,更因沒問出想問的事而發脾氣,最後跺腳說:“那就都死了算了!”


  “了”字話音未落,空中突然炸開一朵花。


  粉色而冰冷,沒什麽情緒,卻帶著死亡的漠然,將他籠進一團迷幻的霧裏。饒是喻修輕功詭異、身法奇特,愣是被逼得節節後退。隻等旁邊爨莫揚出手之後,那朵花才顯出了劍的原形。


  是溫旻,持著劍。早有防備一般,一擊之下連環後躍,躲開爨莫揚掌風,如水中青蓮般飄走了。


  他穩穩立在丈外。甫一落地,左方立刻落下遊一方,右方落下了苑平。過了片刻,呼啦啦從背後走來一堆少年,壓著三個戰戰兢兢的人。還有個圓墩墩的小胖妹跟在最後,跑得呼哧呼哧喘粗氣。


  帶頭的是個清水臉、穿木屐的白衣姑娘。


  姑娘盈盈眼波將對麵一掃。喻修還能穩住稍許,左良有些把持不住,已經想拔腿向她走來了。又突然一個機靈,趕緊向大師兄看了眼,臉就紅了。


  她這才笑而開口,先向爨莫揚問好:“爨少莊主。”


  爨少莊主隻是微微頷首,禮貌回了聲紀姑娘。卻向眾人身後看去。而後又看了眼溫旻,才收回目光。


  溫旻深知他在找尋什麽。心裏悄然有股春風拂麵般的得意。反擎了劍,迎著他也回以微微一笑。


  其餘維摩宗眾弟子都極有默契,先是怒目爨莫揚,滿臉“果然又和你這混蛋有關”。而後才看向萬品樓的陌生人們,分給竇胡、左良乃至喻修的目光均等。讓喻修一時間又有些錯覺:莫非竇胡師弟真真真是冤枉的?

  紀佳木先向前走了兩步,眼裏沒了那股子媚勁兒,卻帶了幾分真誠:“今日我宗下潁川十三堂的師兄弟們,全都中毒了。佳木絞盡腦汁也不明白,我們以何見罪於柳老爺子的高徒。更沒想到,爨少莊主也在這裏。”話是向對麵所有人說的,但目光始終不離爨莫揚。


  爨莫揚並不想卷入並非自己挑起的風波中,但也不願獨自撇清。隻是負手一笑,不多說。


  倒是喻修,見紀佳木全程無視自己,突然生氣了:“你們是維摩宗的小鬼?如何找到這裏來的?”


  紀佳木這才將目光移到他身上,謙虛一笑:“宗下沒別的本事,找個把人、尋個把個地方,還是好說的。”


  喻修聽她口氣狂妄,簡直要氣炸:“你們想幹什麽?!”


  紀佳木抬了抬手,小弟子將三名人質押了上來。


  人質們身上倒是不髒,衣衫也一應整齊,顯然並未遭什麽淩虐。隻是經過上次砍腦袋事件,已經嚇得半死。現在又被拉出來,簡直不能再難受。紛紛心想還不如上次死了痛快,這回不僅仍然要死,還要再看砍腦袋。撲通撲通被摁著跪在地上,就開始哭泣。


  喻修一看這架勢,和從爨莫揚口中得知的危然客棧殺人質場景如此相像。笑了:“這是幹什麽?想給我磕頭,你們親自來。”


  紀佳木也回報以笑:“佳木深知,這幾人賤命斷然無法入得各位法眼。但冤家宜解不宜結,今日便將他們就此放了,不為別的,但求昭我宗下一片誠心。可好?”說罷,真的揮手,讓小弟子們把捆綁這幾人的繩子割斷,直接放了。


  眾人質突然獲得自由,如同一塊豬油回到熱鍋裏。興奮得軟了,走也走不動。


  喻修也是莫名其妙,不知這姑娘想搞什麽陰謀詭計。


  爨莫揚卻眸光一深。他深知維摩宗的脾性,當日紀佳木將這些人質當寶貝,上演了一番生殺大戲。如今卻說放就放了,定然是找到了更值錢的籌碼。


  他陡然有些擔心,朝眾人又一掃。果然聽到遠處兩聲輕呼。


  “莫揚!”


  “……莫揚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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