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與暗度陳倉
野狼有六七條,是一個小型狼群。原本在溫旻師徒四周圍成一圈,打算篝火燒盡後飽餐一頓。被沈知行發現,一通劍風便掃退了。
可是過不多久,狼群複來。風光不再,卻慌亂而嘈雜,嘶聲哀嚎。
沈知行立馬感知事情有異,定睛看去,眸光一沉。
草叢裏,樹幹上,石頭縫中,密密麻麻聚集著大片小蟲。形態好似瓢蟲,個頭足有成人拇指大小。頭前一對巨顎張合不停,正在野狼腳下啃噬。
有幾條野狼跳躍著躥上山,想要逃走,沒跑幾步便轟然倒地。
沙沙聲響,詭異小蟲如毯子般密集而沉默地將其覆蓋。依稀可聞狼聲嘶吼,而後便悶著哀叫,似乎有什麽鑽進了口鼻。接下來便是永恒的沉默,徒留沙沙沙的恐怖聲響。
原來小蟲早已漫山遍野地將這裏包圍。
身後是山,旁邊是萬丈懸崖。前方是茂密的叢林,草木密集而黑暗,在夜光下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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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旻被師父叫醒,便看見這番詭異情狀。身旁兩匹馬早被嚇得渾身發抖,馬蹄不停敲打地麵。篝火閃爍,火光所及處無不是暗啞而油汪汪的甲殼光澤。不知漫布到多麽遙遠。
“不必怕,它們怕火。”沈知行沉聲應對,反而將篝火中的幾根木條分離出來。
篝火一弱,黑暗逼近,油汪汪的甲殼暗影也往前壓了一大截。
溫旻知曉師父用意,抽走木條是想節省火種,以待天明。此時夜深,叢林中更不知還有何等毒蛇猛獸在。最好的辦法便是耐心等待,伺機而動。
便將外衣脫下,撕成布條,用木條快速綁了兩個火把出來,以備不時之需。
狼群不堪疼痛,被逼得往前不斷磨蹭。早已經失了心智,張牙舞爪地想要衝上來咬人。
它們往前一湊,沈知行便揮劍將其趕回原地。不多久,又有一條掙紮倒地。依然是沉默的嘶吼,永恒的沙沙聲響。
之前倒下的幾條狼已經完全無聲。蟲潮褪去,幾具白骨沉默地倒在黑暗之中。
這些甲蟲渺小而強大,聚沙成塔,啃噬一切。連一滴血都沒留下。
溫旻看到,頭皮一陣麻生生。驀然想起金不戮家的小毛。
和這些詭異惡心的蟲子相比,一嚇就跑的小毛真是可愛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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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兩馬,篝火微弱。蟲海似乎並不特別害怕,也不容易喂飽。吃光了野狼,根本沒有退開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勇。窸窸窣窣地往前撲,潮水一般試探一下便又退去,包圍圈越來越小。
幾輪柴火添下來,根本等不到天亮了。
之前用來熏蟲蟻的藥、身上的藥囊,根本無用。不多時,一匹馬腳下已經有了一股蟲子。驚得跳躍起來,差點掀翻了篝火。
溫旻立刻點燃火把,向馬蹄下一壓。蟲子四散而逃,沒能成功逃亡的死在火下,燒得滋滋作響。一股腥臭味撲來,惡心無比。
沙沙——
旁邊沈知行不停揮劍,以風蕩開一片蟲海。
如此幾回,蟲海一湧來,溫旻師徒便反擊。蟲潮雖無什麽智慧,但是也有本能。感知到獵物不好惹,漸漸退卻。
烏雲驅散,光明複現。中央空地收複不少。火種也所剩無幾了。
兩人擦了把汗,互視一眼,心知此地詭異,不可久留。打算舉著火把離開。
沙沙——
剛剛退卻的大片暗影又撲了過來。
兩人馬上重回原位。一個揮劍,一個揮火把。把兩匹馬護在中間。
這一輪襲擊,不光重來,而且凶悍。如果不是直接被火燒死碾死,或者被劍風蕩走,蟲海便勇一往無前。不論溫旻如何揮動火把,也趕不走了。其中一隻還成功爬到他腿上,狠狠來了一口。
單獨一隻小蟲,傷口並沒多大,流血也不多。關鍵是惡心,而且讓人心裏發毛。溫旻一腳踩扁,喊了聲:“師父!”
沙沙——
“旻兒來這!”
沈知行一把將溫旻攬在身前,緊緊護住。同時脫下外衣,撕成幾片點著,扔在四周。撲上來的蟲海頓時被火燒著,沙沙沙地往後退。
沙沙——
這沙沙聲響了幾次。
起初和蟲子聲混在一起,並不明顯。蟲海幾次退去,這聲音卻依舊整齊而有節奏,就明顯了。
此時更囂張。蟲海明明因沈知行著火的外衣在退潮,可這聲音一響,又洶湧上來。迅速到了火衣邊緣,一隻疊著一隻,摞起來了!
一瞬間,已經摞了半人高的蟲牆,連綿不絕。一旦摞過人頭,再倒下,一定是沒頂之災。
月光,隱於烏雲之後。
溫旻壓低聲音:“師父,有人搞鬼。”
沈知行摸了摸他頭頂,示意自己早已知曉。向遠處兩個方向一望,黑眸映著火光,明亮而肆意:“旻兒敢不敢單獨在這裏?”
溫旻重重點頭:“師父,酒!”說著,嗆啷一聲拔劍出來。
沈知行立刻掏出懷中烈酒,向晝月斬上一灑。溫旻伸劍入火,借酒點燃了整支劍,舞了起來。劍光火光成為一體,將他和兩匹馬護在中間。
剛剛壘成半人高的蟲牆,立刻被劍風火光撂倒。
另一邊,沈知行也在劍上澆酒,燒著了火劍。而後縱身一躍,跳入了黑暗無邊的蟲海。
幾個起落,已到蟲海中央。臨落地,劍尖一撐,立刻燒焦大片蟲子。滋滋焦糊聲之間,他得以落地換氣。複起,複落。沒幾下便到了森林深處。
到了沙沙之聲的來源處。
黑暗無邊,但仍然可見一模糊輪廓。對方明顯地一愣,而後悄悄後退。緊接著,便是樹枝和青草被踩踏的輕微聲響。
但又有誰能從沈知行眼下脫逃?他已經落地,長劍一伸再一挑。對麵立刻一聲哀嚎。
是人類的慘叫。
對方是個人。被刺穿大腿,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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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回到溫旻身邊,劍一抖,俘虜落地。
那家夥一身黑衣,服裝發飾詭異。手裏攥著個哨子似的東西。剛一落地便舉起哨子,似乎想吹。
溫旻見狀,手起劍落,將對方雙手筋脈挑了。
俘虜哀嚎翻滾之際,沈知行並未停歇。重複用剛才的方法,向另一個方向躍去。
溫旻朝俘虜胸口一踏:“快讓蟲子退了!”
對方隻顧翻滾,口中嗚哩哇啦,似乎對他所說全不明白。溫旻一把揪住俘虜頭發,按著往火堆上一貼。對方嚇得大叫,頭發燒掉大把,卻什麽都不肯照做。
溫旻在維摩宗長大,整人的法子可沒學少,依順序來了一遍。俘虜嗷嗷喊叫,一通亂滾,有一次差點滾進火裏。
可無論如何逼供,對方既不肯驅散蟲子,也不肯說隻言片語。氣得溫旻幹脆連他雙腳筋也挑了,省得逃走。
拿起哨子,自己吹了一口。果然發出沙沙的詭異聲響,蟲子立刻產生異動,似乎要飛起。溫旻立刻將哨子扔進火裏,不敢再亂吹。
一邊拷打俘虜、一邊驅散蟲子的空擋,沈知行又拎來一人。和前人一樣打扮,一樣嘴硬。無論如何逼問,也不說半個字。
為了讓看他演示指揮蟲子,溫旻並未立刻斷其手腳。不想,那人突然哈哈大笑,從懷裏掏出個圓圓的小銅球,後麵綴著個小環。
沈知行大叫小心,一把將溫旻抱起跳開,另一手卷了幾根木柴。
溫旻在最後空擋,劍尖將第一個犯人衣物挑起,帶著一起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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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在原地的俘虜拉動小銅球,砰地一聲——
一片綠光,腥臭無比。
銅球爆開了。
銅球裏不知是什麽瘋狂蟲藥。以其爆開為中心,小蟲陡然發起瘋來,凶狠地湧向中間。兩匹馬頃刻倒地,嘶叫著被覆蓋。
溫旻和沈知行也好不到哪裏去。情急之下不待驅蟲,落腳處森森一片。馬上扔了一節火把,手中劍舞狂掃。即便這樣,靴子還被咬掉好幾塊,所幸未傷到皮肉。
手腳俱斷的俘虜見夥伴殉職,在半空中扭動得厲害。溫旻抓不住他,眼睜睜見他自己跌進蟲海裏,頃刻成為白骨。
見到活人變白骨,和見到動物被咬,衝擊力完全不同。溫旻原本還算冷靜,此時終於覺得發根汗毛全都豎起來了。趕緊抬頭去看師父。
沈知行目光灼灼,長眉斜飛,嘴角依然掛著一抹笑,竟然有越亂越沉穩之態。
溫旻馬上收起心神,如師父一般仗劍而立。
蟲海無邊,師徒兩人便是永不沉沒的堅島。
溫旻腦中浮現出數次駕著五彩蛇蠍花毯招搖的岩祝。
沈知行回望徒兒,早已想到同一件事。既然有人作梗,災難便不可能自行退散。唯有迎難而上,方可置死地而後生。
於是,沉沉地道:“我們殺出去。”
溫旻因師父所言,胸中燃起一股豪情。沉聲嗬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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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徒兩人重燃火劍,背靠背相互防衛,向蟲海外圍舞去。
果不其然,兩人一動,蟲海也跟著變動,一浪又一浪洶湧地湧來,無論去向何方,隻追著他們二人不停。什麽野狼和馬匹,不過是幌子。最終的目標,便是他們兩個。
師徒聯手,又擊殺躲在暗處的十多名吹哨操控手,來到大道邊。忽然又飛來二十多名蒙麵人,手持利器圍成陣勢。
好在一著大道,兩師徒便有了底氣。手起劍落,盡數挑了。
中途又有數輪口噴毒液的蜘蛛飛來。兩師徒撕了衣服蒙麵隔毒,揮劍將其碎成齏粉。
鏖戰一夜,片刻不曾停歇。
師徒兩人沒了馬,一路上走得不快。這次改走大道,邊走邊打擊退了十幾輪伏擊,終於來到城邑中央,才與當地維摩宗探子接上頭。並得當地萬字行作保。改了行裝,換道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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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驚濤駭浪,追殺連綿不斷。簡易遙聞訊,立刻從丁字堂派三十暗影武士南下,互送沈護法回程。又遣戊字堂人馬南下,把三十二路匪幫治下的寨子燒了十座泄憤。
雖無證據一定是岩祝動手,但既然在他的地盤上出了事,簡易遙不打算給人以維摩宗過不了嶺南的印象。
沈知行一行走到永安城,還得到當地平安治分衙接待,慰問是否有需要幫忙之處。
溫旻於無人處對師父說:“他們是想看看我們死了沒有吧。”另一邊已叮囑所有人,被追殺的消息全麵封鎖。尤其不可對金家堡透露一絲一毫。
沈知行無所謂地一笑:“有什麽要緊。還有什麽驚天本事,隻管放馬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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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祝聞訊大怒,捏碎了手中酒盞:“我真該親自出手,將他捏死在草裏。”
膝邊美人嬌滴滴地勸慰:“雖然我們小有損失,但讓那魔頭快點滾回北方也是好事。如今正值荒年,三爺是要做大事的人,豈能輕易動手?”
岩祝細長的眼眸將她一掃,又向北方望去。眸光暗沉,殺意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