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可曾後退半步
尉遲敬德應該早就收到了消息，否則也不會趕到縣衙來，但他卻帶著那兩個被毒藥包迷倒的老卒，甫一到此，先問的是誰傷了他的兵。
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他把自家的兵，看得比那不成器的孩兒要更重要！
對於一個愛兵如子，愛兵勝於愛子的無雙猛將，李崇道本該保持敬意，但此時可不是一個敬意就能解決麻煩的了。
李崇道用了紅月寶刀挾持著尉遲寶玠，躲在他的後麵，朝尉遲敬德回答道。
“順序不對啊將軍，你應該先問問，你的兵為何被傷，他們若不傷我，我不會傷他們。”
尉遲敬德歪了歪頭，睥睨了李崇道一眼：“報上姓名來。”
“李崇道。”
“我聽楊續提起過你。”尉遲敬德回想了片刻，他主動提到楊續，而不是李孝恭，那就意味著，他知道李崇道是都水監的人了。
李崇道聽得有戲，便提醒了一句：“既是從楊公處聽說某的名字，將軍便該知道我是最後一個長上漁師了……”
尉遲敬德哈哈笑了起來：“放心，我尉遲融雖然脾氣醜，但還不至於殺一個小輩。”
他本是鮮卑族人，本名尉遲融，投靠了李唐之後才賜名尉遲恭，所以私底下他還是喜歡用本名。
李崇道忌憚他，生怕他一怒之下殺了自己，這讓尉遲敬德生出莫大的成就感，就如同戰爭時期，那些對他聞風喪膽的人。
“我脾氣也不好，不過我也不會一怒之下就殺了你兒子。”李崇道回敬了一句，尉遲敬德有些錯愕。
“你且說說，這個事如何解決？”
李崇道搖了搖頭：“這是你與褚公之間的事，我沒法做決定。”
尉遲敬德下意識看向了褚遂良，眉頭緊皺，想來也知道褚遂良不好對付。
“既是褚遂良與我家的事，為何傷了我的兵和兒子的人，是你？”
李崇道正色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懲惡除奸，見義勇為，僅此而已。”
尉遲敬德抓住了這一點：“所以你現在挾持我家孩兒，我是不是也可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除了你這個奸邪？”
“將軍總喜歡搞錯順序，奸邪之人是你家不成器的狗兒子，要除也是先除了你兒子。”
李崇道不甘示弱，尉遲敬德陰惻惻笑道：“你這是在挑戰我的忍耐限度。”
褚遂良站到了前麵來：“所以，你尉遲恭什麽時候開始講道理的？這樁事你要講道理？”
尉遲敬德嗬嗬笑道：“講道理自是講不過你，還是算了吧，你的人若能從我手底下過去，便帶著吾兒去雍州府，若不能，便把人留下。”
褚遂良也笑了起來：“我褚遂良也並非一直講道理的，尉遲寶玠意圖汙我女兒清白，若講道理，便去雍州府，若不講道理，我便當場閹了他，何須經過你手？”
李崇道終於體會到了傳說中的權臣是有多硬核，褚遂良這番話，令得李崇道對他大為改觀，夠硬啊褚大家！
尉遲敬德微眯雙眸，用眼神丈量了一下距離：“我與這小子隻有八步的距離，褚遂良你該知道我空手奪白刃的本事吧？”
“如果他要殺了吾兒，或許我擋不住，但如果想在我眼皮底下閹掉他，怕是做不到的。”
李崇道將短刀移到了尉遲寶玠的襠部：“將軍言之過早，我隻消捅一刀，絞一絞，眨眼功夫的事罷了。”
尉遲敬德皺起眉頭來了：“褚遂良，萬事未必都講道理的，真要做絕了，往後就沒有餘地了，你與我必是不死不休的。”
褚遂良嗬嗬一笑：“你這狗兒子欺負我女兒的時候，便已是不死不休了。”
“一個女兒罷了，值得麽？”尉遲敬德重男輕女，兒子即便再不成器，那也是兒子，女兒什麽的在他看來並不重要。
其實這也是這個時代的普遍三觀，即便李世民也是如此，尉遲敬德的妻子死了之後，李世民還想把自家女兒許配給尉遲敬德當妻子。
或許這也是李崇道喜歡褚遂良的原因之一，因為他的三觀沒有那麽髒亂。
“道不同不相為謀，用李崇道曾說過的一句話，話不投機半句多，要不要講道理，你自己選吧。”
李崇道也萬萬沒想到，自己曾經隨口說的一句話，竟然能傳到褚遂良的耳中，可見李世民對他的監控也沒有想象中那麽寬鬆。
尉遲敬德也為難了，尉遲夫人搖頭哭求道：“阿郎，你需是救救寶玠……”
尉遲敬德轉向了李崇道：“李崇道，你可知道我是守橋人？”
李崇道嗬嗬一笑：“前任守橋人。”
尉遲敬德皺了皺眉頭：“知道渭水之盟麽？有人也叫便橋之盟，你該聽說過吧？”
“將軍想說什麽？”
尉遲敬德稍稍回想，開口道：“當年陛下剛登基，頡利和突利覺著有機可乘，便領了二十萬大軍來襲，涇陽之戰，某身為涇州道行軍總管，領兵禦敵，一樣身先士卒，斬殺突厥奴騎兵一千餘級，生擒了敵將阿史德烏沒啜……”
“饒是如此，某終究沒能抵擋突厥大軍，兵臨城下，陛下率領六騎與頡利在便橋斬白馬立了盟約，但卻無人知道，若非某單槍匹馬立於便橋之中，那二十萬大軍頃刻便撞入長安城了。”
褚遂良抬起手來：“因為你尉遲敬德萬人難敵，所以你家兒子可以隨便欺負我家女兒？”
“這不是道理。”褚遂良搖了搖頭，目光堅定。
尉遲敬德搖頭道：“我要說的不是這個，我想說的是，天下人盡皆以為這是一場大勝，是大唐皇帝威震天下，喝退了突厥大軍，其實真相你褚遂良應該更清楚。”
李崇道終於明白尉遲敬德的言外之意了。
這場盟約是城下之盟，無論史官如何粉飾，對於李世民而言都是恥辱。
大唐的史書上寫著，訂立了盟約之後，突厥向大唐進貢戰馬三千，羊萬口。
但想想就違反常理，突厥二十萬大軍兵臨城下，頃刻就可以攻下長安，他們反倒要給你李世民進貢？
有人說李世民以向突厥可汗稱臣為代價，才使得突厥退兵，史學界對這個事件也是爭論不休。
李崇道沒有探究事情的內幕，但他已經知道尉遲敬德的意思。
他是在對褚遂良暗示，連皇帝李世民都有低頭妥協的時候，你褚遂良為何就這麽死腦筋，要為了一個女兒，跟他尉遲敬德死磕到底？
褚遂良眉頭緊皺，轉頭看向了李崇道。
李崇道想了想，朝尉遲敬德說出了一句話來。
“將軍當年在便橋上立馬橫刀，可曾想過要退卻半步？”
尉遲敬德聞言，身子一震，雙眼通紅，熱淚打濕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