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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女公子桃是西原侯長女,為羊夫人所出。下有一雙弟妹,弟為公子鳴,為西原侯幼子,妹為鶯,是西原侯最小的一個女兒。


  在西原侯諸妾中,密夫人最受寵,然二十年寵愛不衰,卻隻有公子康一個兒子。羊夫人的寵愛遠不及前者,膝下卻有三個兒女,足令旁人羨慕。


  西原侯正室早亡,未再迎娶正夫人,國君府內遂以密夫人為首。


  今密夫人失寵,羊夫人寵愛日重。眾人這才發現,比起張揚的密氏,羊氏潛移默化細水長流,同樣不容小覷。


  原桃此番過府拜會,表麵是來賀郅玄病體康愈,實則是代母親羊夫人表明態度,和張揚跋扈的密夫人不同,羊夫人無意同郅玄為敵,至少短期內不會。


  羊夫人深居內宮,長伴國君左右,深知國君的性情和手段。


  密夫人的奢望她同樣有,膝下有子,不可能不期望更進一步。但她更知曉自身斤兩,沒有萬全的把握絕不會輕舉妄動。


  正是這種聰慧和沉穩,讓她能安居內宮,同密夫人分庭抗禮,如今更在前者之上。


  以目前的情形,即使國君壓著公子玄,暫時不立他為世子,也輪不到自己的兒子。不為嫡,不為長,僅有浮於表麵的寵愛,能帶來什麽?

  更何況,這份寵愛有幾分真,同樣值得商榷。


  有這份明悟,羊夫人當機立斷,在國君下旨公子玄隨行會獵後,決意同郅玄交好,並讓長女代表自己前來,送上豐厚的禮物,可謂是誠意十足。


  原桃深知羊夫人之意,過府時放低姿態,十分客氣。在郅玄未露麵,府令請她先往客室時,也未有任何不滿。


  寒風呼嘯,漫天飛雪。


  明明還是午後,天色卻驟然陰沉,如黑夜一般。


  客室內點燃火盆,暖意融融。侍人在窗邊留下縫隙,以便煙氣散去。婢女移來銅燈,三足烏口銜金枝,立在銅樹之上,這曾是原氏先祖圖騰。


  燈火搖曳,淡淡煙氣飄散。


  婢女的影子落在牆上,不斷拉長。


  兩名婢女錯身而過,身影交疊,恰遇燈花爆閃,啪地一聲,將女公子桃從沉思中拉回。


  婢女動作輕盈,撥亮燈花,送上熱湯和糕餅之後就退出室外。


  轉瞬之間,客室內隻留下原桃一人。


  她轉頭看一眼合攏的房門,端起熱湯飲下一口。拿起銅匕,切下一塊樣子新奇的糕餅,送入口中咀嚼,陌生的甜味和軟糯讓她新奇。


  不是蜜,也不是粟、麥,是什麽?

  在她百思不得其解時,室外傳來腳步聲,不緊不慢,十分規律,仿佛昭示著來人性格。


  原桃將匕首放回原位,又飲下一口熱湯,衝淡口中甜味,方才正身坐好。


  房門打開,一身黑袍的郅玄走了進來。


  西原國尚黑,氏族以黑服為美,但在裝飾和花紋上有嚴格規定,唯有國君和世子能在袍服上繡神鳥紋。郅玄身為國君唯一嫡子,在沒有被立為世子前,同樣不能服神鳥,隻能服山川紋。


  相比郅玄,身為庶子的公子康和公子鳴連山川紋都不能用,頂多在袖擺和腰帶上做一做文章,多添幾道金紋,否則就是違製。


  見到郅玄露麵,原桃立即起身行禮,口稱:“仲兄康安。”


  “大妹無需如此,坐。”郅玄越過她,在正位落座,立即有婢女送上熱湯糕餅。


  大半天泡在書房,忙於此次出行計劃,事無巨細,郅玄難免有些疲憊。索性未在原桃麵前遮掩,隻是歉意地笑了笑,道:“讓大妹見笑。”


  “仲兄何出此言?桃不敢。”原桃難掩詫異。


  過府之前,她早已聽人回報,言公子玄遭遇生死之劫,康愈之後性情有所改變。隻是沒能親眼證實,她一直將信將疑。


  如今當麵,她不得不相信侍人所言,郅玄的確不同往日。對比記憶中的二公子,說一句今非昔比也不為過。哪怕是演戲,能偽裝到如此地步也非尋常可以做到。


  思及此,對於羊夫人的決斷,原桃更為佩服,也更加堅定同郅玄交好之心。


  同母胞弟尚年幼,她卻已至嫁齡。西原侯沒有嫡女,她勢必要同他國聯姻。一旦遠嫁他國,不想被輕視,有強悍的支撐極為重要。以郅玄的出身和地位,今後不發生太大的變故,勢必登上世子之位。


  於她而言,交好郅玄絕對是利大於弊。


  數息之間,原桃腦中已轉了數個來回,對郅玄的態度更為熱絡。


  看出她的心思,郅玄微微一笑,推測羊夫人所圖,雖有利用之意,倒也無傷大雅。


  公子鳴年幼,羊氏勢力不及密氏。密夫人暫時失寵,卻未被徹底厭棄,難保不會有複寵之日。且公子康為國君長子,有密氏兄弟全力扶持,羊夫人的日子未必真如表麵看起來風光。


  她會找上自己,算不上出人意料。


  這根橄欖枝接是不接?

  郅玄端起熱湯,緩緩飲下一口。


  公子鳴年幼,是劣勢也是優勢。


  在公子鳴長成前,自己能坐上世子位,一切都好說。如果事情不成,今天的橄欖枝,勢必會成為一把隨時都將砍下的利刃。


  利益麵前,信誓旦旦的盟友轉頭就會成為敵人。


  如何取舍?


  郅玄不出聲,隻是一口接一口飲著熱湯。


  原桃看不出他的心思,原本的信心滿滿變得搖擺不定。伸手去端熱湯,不慎掃落裝有糕餅的盤子,磕碰聲引來郅玄目光,當即臉頰泛紅。


  郅玄似沒看到她的尷尬,揮退門前伺候的婢女,溫和道:“羊夫人的好意,我已明了。”


  “仲兄之意如何?”原桃重生希望。


  “此事不急。”郅玄話鋒一轉,指腹擦過碗沿,道出一件讓原桃震驚之事,“我昏迷之前,鶯妹送來一碗羹,滋味甚好。大妹不妨回去問一問,此羹何來。”


  原桃看著郅玄,腦子裏嗡嗡作響。


  郅玄昏迷的因由,羊夫人有所猜測,也曾告知於她。本以為是密氏手腳,萬沒想到竟然同妹妹扯上關係?

  這事母親知道嗎?

  不,一定不知!

  否則母親不會讓她過府,且在事先沒有任何提醒。


  原桃心亂如麻,一時之間理不清頭緒。羊夫人交代的事情,今日恐無法達成。如果不能將鶯的事情查清楚,別說是同郅玄交好,雙方恐會成為敵人!

  “仲兄放心,我回去即同鶯問清楚。”原桃終究年輕,慌亂之下未能猜出郅玄的另一層深意。如果是羊夫人當麵則會截然不同。


  郅玄沒有強求,又寒暄兩句,謝過羊夫人送來的禮物,命府令備好回禮,便送原桃離開。


  離開郅玄府,坐在車上,原桃越想越是不安,連聲催促仆人揚鞭,隻想盡快返回國君府。


  送走原桃,郅玄再次回到書房,將寫好的絹謄抄。確定沒有遺漏,命府令派人去往封地,盡快召集甲士,備好所需的物資。


  “如有不足不可強求,速回府報我。”


  府令領命下去,郅玄推開木窗,被冷風一吹,不由得又咳嗽兩聲。


  桑醫恰好送來湯藥,見狀不禁皺眉。


  郅玄合攏窗扇,不打算多做解釋,接過湯藥一飲而盡,日漸習慣這份苦味。


  原桃回到國君府,急匆匆穿過回廊,滿懷心事去見羊夫人。


  “回來了,事情辦得如何?”羊夫人靠坐在塌邊,黑發半挽,露出一截雪白的脖頸,姿態盡顯慵懶。手上是羊皓送來的書信,剛剛看到一半。


  “母親,我有話。”原桃開口,視線掃過左右。


  羊夫人領會其意,當即揮退侍人,並令關閉房門。


  “什麽事,說吧,是二公子為難?”


  原桃搖搖頭,一字一句轉述郅玄的話,擔憂道:“母親,二公子是惱怒鶯嗎?”


  羊夫人抬手,示意她噤聲,沉思片刻,突然低笑出聲。


  “母親?”


  “這可是份不小的人情,難怪人言燈下黑。是我小看了密氏,好,好得很!”


  原桃被羊夫人的樣子驚住,囁嚅著不敢開口。


  羊夫人止住笑聲,命人去召原鶯。


  “言我要為她裁新衣,讓她快些過來。伺候她的人,一同跟來的看好,留下的一個也不許漏,全都圍起來。做得機靈些,不要被外人察覺。”


  侍人領命,當即下去安排。


  羊夫人重新拿起羊皓的書信,在榻邊細讀。


  燈光映在她的頰上,神態溫婉一如往日。偶爾抬眸,眼底浮現的冷意卻令人無比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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