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因何念取初遇時
“身形?……莫非,你在練舞?”他一時間錯愕不已。
“哼!”她氣呼呼地將頭轉向另一邊。
他怪自己沒有問清楚,有錯在先,於是便哄起她來:“看在我出於好意的份上你且消消火氣,我幫助你再恢複那個身形便是了,這段時間全當是歇息,如何?”
見他如此真誠,說的也在理。小姑娘有些心動便轉過身來,搭著他的肩膀站立起來。
她微微翹起另一條細腿夠向枝椏處,她嬌小的身體微微發顫,皓齒緊咬著下唇,淚水在眼眶裏打轉。
他於心不忍,畢竟她還是個孩子,本想勸她放棄,卻看見她眼中滿是堅決,這種堅決在成人眼中都很難見到,他無法想象一個如此大的孩子竟會如此。
他輕聲安慰道:“別急,慢慢來……樹不像你,它可不會跑。”
小姑娘突然出力一瞬便卡在了分椏處,淚水無聲滑過她吹彈可破的臉蛋。
“你還小,何苦如此?”他見狀不禁心疼起來。
她低低啜泣著:“我才不要做“不眠閣”唯一吃幹飯的人呢!姐姐們像我這般大早就能登台獻舞了,我卻……連一支完整的舞都跳不出。”
“那你為何要在此地練舞呢,在“不眠閣”不好嗎?”他在來時的大街上看到過“不眠閣”這個地方,好像是家歌舞坊,莫非她……
她用袖口抹去臉上的淚花:“你懂什麽,在“不眠閣”我最小,阿娘自小寵我,姐姐們也疼我,她們說待我長大為我尋個好人家嫁了便可一生無憂,不必學她們吃這碗飯,受這份苦,可我不想整日什麽都不做,就像個飯桶,所以才偷跑出來。”說起話來倒有大人模樣。
她是孤兒,他敢斷定,否則怎會如此年紀便淪入歌舞之地。想到這不禁惺惺相惜起來,畢竟他也自幼雙親早故,由哥嫂撫育成人。
他從袖口取出雪一般的白手帕,替她擦去了額頭上由於痛苦冒出的細汗,她感激的看了看他,肢體的酸痛讓她不再想多說話。
他取下腰間的竹笛,吹奏起來,笛音飄蕩在樹林間,悠揚婉轉,餘音繞梁。
她一動不動的望著她,聽得出神,仿佛忘記了苦痛。
曲終,她良久才回過神來,語氣也平和了:“我姓梅,叫鶴兒,五歲,你呢?”
“林逋,字君複。”他收好了竹笛。
“那我叫你林大哥吧,你喚我鶴兒便好。剛剛林大哥笛聲好聽卻帶憂傷,難道你什麽煩心事?”
他大驚,她竟能聽懂他的弦外之音,莫非如此一小姑娘倒是他的知音?“你怎知我弦外之意?”
她似乎被問住了,一時不知該怎麽說,故欲言又止。
看她微蹙小眉頭、努力思考的樣子,甚是可愛,他忍不住笑了。她也甜甜地笑了,露出潔白整齊的小牙。
那日傍晚他送她回家的路上,他們一起救下被一隻被蜘蛛網困住的蝴蝶,當時他被她的思想驚呆了,既驚異又為之憂慮。
“要麽美麗的活,要麽痛快的死,絕不要忍受,絕不能沒有自由。”她的這句話他至今記憶猶新。更難以相信這是一個孩童的思想。不過在他心裏,她早就不是一個簡單的孩子了。
後來隨她來到了“不眠閣”,這裏果然華麗多姿,歌舞升平。“不眠閣”的老板娘以及其他姑娘們都在焦急尋找著鶴兒,鶴兒隻說是跑出去玩不小心迷了路,老板娘熱情誠心的留客,想留這位好心送鶴兒回家的少年留住幾天。
盛情難卻,況且他也不放心她一個孩子總往偏僻的地方跑,加上在回來的路上,鶴兒說,聽到他的笛音響起,她就不再那般痛苦。
所謂:士為知己者死。他又怎能在他的小知音剛入舞門,最艱難的時刻舍她而去呢?
那日晚飯後,他私下向老板娘坦明了白天的事以及鶴兒的想法,她竟無吃驚之色,想必看到鶴兒虛弱的身體哭紅的雙眼便已猜出了大概。
他告知她隻是想讓她們以後不必擔心。老板娘也答應他會故作不知,不予幹涉,隻說:“她以後的路要自己走,自然由她自己選才對。”
他從她那裏得知原來包括鶴兒在內的幾位姑娘都是她收養的孤兒,她們皆稱她為阿娘。
鶴兒在舞蹈方麵真是天賦異稟,僅僅十餘天,與她那些姐姐相比,她的舞不僅毫不遜色,反添活潑之感。
隻是一年前他與一位友人有約,約期將至,他知道自己是時候離開了,臨行前他堅持付清了這些天以來的吃住費用。
和她道別時,她臉上一直掛著笑,燦爛的猶如一片花海,美到極致,令人心醉。
他發現自己那些擔憂完全是多餘的,她比他堅強多了,反而自己內心滿是數不盡的不舍與糾結,想到這兒忍不住自嘲,他還沒有一個五歲大的孩子懂事。
就這樣一別,花開花落,此去經年,莫問落花將何方,落也傷,留也涼……
鶴兒坐上馬車,馬不停蹄的從江都回到揚州時,已是晚霞落幕,天色蒙黑。走下馬車,一陣斜風吹來,她不自覺打了個寒顫,仍是初春,風仍是冷的。隻是奇怪,和林大哥在一起時竟沒有風,或者那時的風是暖的。
踏過梧桐樹映在地上斑駁交錯的影子,她再次走進後堂。
早有人提前稟報,汪祿之已在等候,見她進門便起身打量了她一番,輕描淡寫道:“梅姑娘為此次任性可是吃了不少苦頭吧,本官早已說過,你會答應的。請姑娘安心用膳,今夜好生安歇,明日隨我前往汴京,萬不可再耽擱了。”
縣令在一旁不停附和著,婢女進進出出很快就擺好了一大桌酒菜,又有人端來一套靚麗的新衣以及些許珠釵飾物。
“我姐姐呢?”鶴兒不搭一眼,隻冷冷問道。
“她們都安好。”他麵無表情,從語氣中也聽不出半點情緒。
“我要見她們!”她之所以會放棄自由,自投羅網出現在這裏,無非就是念及她們姐妹情誼,她真的做不到自私地不顧她們安危,如今既然這樣決定了,那便這樣走下去,她可以毫無怨言,但一定要確認她們安然無恙。
汪祿之思忖了一下:“不是不可。隻是本官勸姑娘不要這麽做為好,上次向她們‘借’耳墜子時,本官看出她們十分不願你進宮,現在她們全當你是過著海闊天空的逍遙日子去了。今日你若一去,她們得知真相豈不日日為你憂心,枉她們待你如此愛憐,你卻要報以殘忍?”
他說得慢條斯理,似乎早就料到她會如此,心中早已醞釀出這個完美的對策來應付她。
鶴兒思量著他的話,心中起伏不斷,幹絲瓜難道真的會為他著想?還是另懷鬼胎?說這番話隻是為阻止她們姐妹相見,莫非她們已經……?
鶴兒不敢再想下去了,萬一……她又該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