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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愛恨三載終離宮

  鶴兒問霽雲:“什麽是認真的?”


  霽雲略一遲疑,分明眼中有話,卻搖了搖頭道:“奴婢也不知。”


  “我要去見他,他在哪?”鶴兒說著突然起身,不料傷口一繃痛得厲害,一下子又倒了回去。


  霽雲忙扶住她:“娘娘,您冷靜些,他的屍體當日就被拉出宮了。”


  鶴兒頓時淚如泉湧:“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會這樣?他還那樣年輕……”她突然又轉向霽雲,拚命搖晃她:“抓到凶手了嗎?我要親手為他報仇,我要報仇!”


  霽雲連連搖頭:“娘娘,您別這樣,霽雲求您了。”


  “官家駕到——”李琳的聲音在外殿響起。


  很快趙恒走了進來,意外見鶴兒醒來原本極其高興,卻發現她失魂落魄,滿麵淚花,於是疑問地看向一旁的霽雲。霽雲嚇得跪倒了地上:“官家恕罪,奴婢……”


  這時鶴兒打斷了她的話,抹了把眼淚說道:“霽雲,你先下去吧。”霽雲退了出去。


  他關切地問起傷勢,她並不回答,卻道:“不知官家是否改了主意?”


  “並非朕出爾反爾,隻是形勢所迫。其實幾位將軍的話不無道理,如果一個挾持朕的人都可以在宮外逍遙自在的生活著,那麽以後宮中就會有源源不斷的人會來劫持朕,甚至會發生更加始料未及的事。”


  她並不否認:“那官家想怎樣做?”


  “威脅行刺帝王者,按律當死。朕……”


  “既然如此,又何必救我?何必搭上他的性命?”說完情緒激動,拚命撕扯起肩上的包布,聲嘶力竭道:“為何死的人不我?”


  趙恒立刻去製止,她卻瘋了一樣不可控製,眼看著他肩上的傷口已經透出了厚實的包布,血點不斷長大。“朕放你出宮!”


  他不得已喊出這句,還真的奏效,她瞬間安靜了下來,看向他的眼睛一辯真假。


  “但是梅鶴兒必須死,你出宮之後終身隻能隱居,除了至親之外你不能見任何人。”他歎了口氣,“朕知道這很痛苦,但朕不得不顧及皇家的威信。不過如果你願意繼續留在朕身邊,眼前就會出現另一條路,你的日子絕不會那樣清苦,朕會在宣布梅鶴兒死訊後……”


  “多謝官家費心,隻是不必了,鶴兒決定出宮。”


  他難以置信自己竟然失算:“為何?那樣的日子同樣是囚禁,不是嗎?”


  “隻有被迫的才叫囚禁,心甘情願的人是看不到牢籠的。”


  他無法勸自己放棄,立即道:“你喜歡宮外的生活,朕可以在宮外為你建造一處宮殿,然後我們在那裏……”


  她卻出言打斷:“官家!梅鶴兒已經死了,不管官家對她是怎樣的感情,都該隨著死亡而終止。”


  “愛會隨著死亡而就此終止?真希望如你所言。”他閉上了眼睛,“朕後悔了……”她離宮真的不會把他的心一同帶走嗎?


  她的臉色淒白,隻覺得自己的心在隱隱抽搐,這種痛苦不要命卻是莫大折磨,她知道他後悔了,她也後悔,如果可以回到當初,她寧死也不會進宮。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內閣中安靜得出奇。風吹著窗外的樹枝,簌簌響著,那般單調淒涼。


  良久,他緩緩轉頭看她,眼露悲傷,長歎一口氣幽幽道:“等傷養好再走吧。”


  她愣了一下,想同意卻又擔心夜長夢多,於是隻好道:“我的傷已經沒有大礙了,就今晚吧。”


  他低頭沉默,就像一個落寞的孩子,連最簡單的願望都落空了。


  後來去外閣吩咐了一些事,之後太醫來為她換藥。盡管兩廂靜默無話,他就卻一直守坐在她身邊。


  寂靜持續到深夜,直到她要離開了。


  鶴兒喚來霽雲為自己更衣,碧藍帳幕放下後,隻見裏麵影影綽綽的影子,盡管隻是影子,他依舊看不夠。


  此刻他可以衝過去大喊:朕不準你走,朕要讓你永遠留在朕的身邊;可以用無上的權威一生困住她,可是他深知自己不能那樣做,那是逼她去死。


  她由霽雲攙扶走下床榻,看見他頹然之態,心中不由的一陣驚痛,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恐怕此生也難見的他這副模樣,不知不覺鼻頭竟酸酸的,口中幽幽道:“官家保重,鶴兒走了。”說著邁開了腳步,或許是由於有傷在身,總覺得腳步莫名沉重。


  “你愛過我嗎?”


  這一聲太過平凡,平凡地如同來自情場失意的浪子;這一聲也太小,細如蠅蚊,讓人難以捕捉;這一聲也太快,讓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它已經如一陣微風拂過,隻是留下的是刀子,一片片剜剮著人心。


  盡管這一聲太小太快太平凡,她還是聽到了。


  她一愣看向他,滿眼驚異,驚詫於他以“我”自稱。


  他也望著她,等待回答。兩兩相望一瞬間,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空白,放佛置身一片隻有兩個人的天地中。


  她眼底漸漸熱起來,欲語還休,默然轉身,終沒有吐出半個字。


  內閣內陡然變得空寂起來,隻能聽到她離開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踏在了他的心口,痛得無以言表。


  她並非不想回答,而是她也沒問過自己答案,準確的說是不敢問。


  深夜,一輛馬車從東華門旁的小門秘密駛出,車內隻有鶴兒一人及各色點心吃食,冬衣和珍貴藥材,霽雲是本想著跟著服侍的,鶴兒不想再讓她牽扯更多於是拒絕了。


  她知道,過不了幾日賢妃娘娘的殯葬隊伍也會經過這條宮路。


  馬車的顛簸使傷口處的疼痛感加重,她捂著傷口,心中五味雜陳。


  這一天,她盼了幾乎兩年的時間,可真到了這個時刻,她卻並不像想象中的那樣輕鬆欣喜,反而有些悵然所失,也許是心裏承載了一些東西,她不可能再是兩年前的自己了。


  車夫年歲頗高,臉上胡須橫生,後背有些佝僂。鶴兒告訴他要去江都,那車夫也不說話,點了幾下頭就一門心思駕車飛奔。


  數天裏,馬車在路上疾馳著,他們也不住店,餓了鶴兒就把車上的食物和水分給他,夜晚天氣寒涼侵體,她讓他進馬車中休息,他隻搖頭依舊不言語。


  這天下午,馬車終於到達了江畔,就是與林大哥分別的地方。果然,山川依舊,江水如故,隻是染了濃重的秋味。


  江畔仍有過往船隻和行人,因此鶴兒不能下車,隻能掀起轎簾一角默默看著眼前的物是人非。


  依車上的水糧的量估計勉強還能維持十天,她不知道在這段時間內能不能等來他,他現在在哪呢?當時見到李首領時聽了那番話,一段時間內,頭腦混亂精神崩潰,竟沒想過問他這個問題。


  她覺得與其浪費精力去想,十天之後依舊不見他又該怎麽辦?倒不如把全部的心思都融入等待的時光裏,體味著希望帶給她的感動。


  車夫在這些天裏始終沒有和她講過一句話,在隻有兩個人的相處中,恐怕有意為之也實難辦到,因此她斷定他是啞人。這應該是趙恒有意安排的。按理來說,把她安全送到這裏他的差事就已完成,完全沒必要陪她癡等下去。


  於是叫了他說出這些話,讓他離去。不料,他十分固執,任憑她說什麽他都以搖頭結束每一段對話,從他的思考狀中可以看出他分明是聽得懂她說話的。後來,鶴兒放棄了。


  夕陽餘暉,日暮將至,江邊的落日如夢如幻,美得極不真實。江邊的風漸漸變得凜冽,鶴兒坐在馬車內身上裹著裘絨衾依然冷得打寒戰,喚車夫進馬車避寒他居然還不肯。


  她不知自己何時睡著的,也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隻覺得一股暖意在靠近,又似乎不是溫度的改變,而是從心底升騰出的一種充滿安全感的溫暖,漸漸地把她寒噤的心圍護得暖洋洋的。


  她緩緩睜開雙眼,刹那間驚得秀口半張,一下子僵住了。沒有人能想象得到,睜開眼就看到一襲純美的白色是一種怎樣的心境!本想放肆的大笑,怎料笑容還未形成竟被雨水般的淚水替代。


  她仍舊難以置信,伸出手去觸摸他的身體,隻擔心自己的手會從他的身體內穿過。顫抖的手伸到一半,竟被他合掌握住。這個感覺真實的不能再真實了,他的溫度以及手心傳來的疼惜都是不容置疑的。


  她情緒無法自已,撲上去緊緊抱住他,大哭著道:“林大哥,鶴兒回來了,鶴兒終於回來了……”她淚如泉湧,仿佛兩年內所受的委屈都化成了此時的眼淚。


  他將她護在溫暖的懷中,手掌輕撫著她的背,眼圈濕潤,低語道:“苦了你了,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


  哭濕了林君複半個肩頭,她的情緒才稍稍好轉。抬頭看他,發現他風采如故,隻是比兩年前消瘦了些,俊美的臉上更多了堅毅之感。


  他為她披上冬衣,提起一旁的燈籠,對她道:“走,我們回家。”


  她一驚:“家?”


  “是,我們的家。”他看著她深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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