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泣淚染血紅嫁衣
君複冷眼瞧著那劍,冷笑一聲,對鶴兒道:“別怕,瞧,他們還能做什麽,無非是用這種卑鄙手段威脅你。”
那將軍臉色一變,又對著另外兩個侍從做了個“上”的手勢。那兩個人領命衝上去便對君複拳打腳踢起來。
鶴兒急得幾乎要發瘋了,便想衝上去,卻感到手臂一緊,回頭一看竟被將軍死死拉住。
她怒目看著他,隻恨得咬牙切齒,頓時理智全無,直撲上去對著那混蛋一頓暴打,
將軍疼的不行,這哪裏是姑娘,分明是猛獸,她打人真不挑地方,管你是頭是臉是要害,照打不誤……她是娘娘,他又隻能忍著。
最後,他捂著襠部疼的滿地打滾:“娘娘,饒命……饒命……”
“誰讓你下令打林大哥……”她轉頭一看,發現那兩個侍從不知何時已經停了手,正目光驚愕地看著她。
他們雖然看著自家大人別打很痛心,卻礙於對她身份的忌憚無法插手,隻好在一旁默默為大人祈禱,此時見她停了手,兩人才敢跑過來扶起將軍。
鶴兒趁機立刻跑到君複身邊,那個侍從依然用劍架在他的頸上,逼迫她無法靠近。
他的臉色有些蒼白,卻依然衝她微笑著。她知道那兩個侍從一拳拳都擊在了他的腹部,那是一個人最容易受傷的地方,一個不慎就有可能出人命。她擔心不已:“你怎麽樣?他們下手重嗎?”
他的笑容一下子放大,露出皓白的牙齒:“沒你重……手疼嗎?”
她也忍不住笑了,眼中淚光閃閃:“當時也不知道痛。”低頭彈出指甲裏將軍的肉絲。
這時身後的將軍疼過了勁兒,站起來道:“娘娘,打了打了,鬧也鬧了,該隨微臣回宮了吧。”
鶴兒厲聲道:“打你是因為你欠打,在鬧的也一直是你們,現在,都從我家裏滾出去——”
將軍抹了把臉上的血,目光漸漸冷如寒冰:“娘娘若是如此執拗,那就莫怪微臣不懂規矩了。”
就在這時,幾聲稚嫩的鶴唳聲傳來,隻見小小美已經睡醒正從屋內走出來,身穿著林大哥縫製的小花襖,正不合時宜的扭著小屁股向鶴兒走來。
鶴兒衝它喊了聲:“回去,別過來——”誰知它一聽見鶴兒的聲音顯得更加興奮,反而加速一歪一扭地跑來。
她無奈正要跑過去抱起它,誰知剛跑到半路,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劍竟搶先她一步……
她眼睜睜地看到,小小美在那劍光中身首分離,失去了頭的身子還在向著她跑來,隻可惜沒跑幾步就失去了平衡,跌倒在地上,那兩隻小腳還在一蹬一蹬的……
她簡直完全無法相信,這條小生命的誕生是她親眼見證,而如今它的消逝也是她親眼所見。
耳邊想起一個聲音:“等什麽呢,還不把賢妃娘娘‘請’回宮裏。”接著鶴兒就聽到身後腳步逼近,她沒有時間猶豫,立刻衝過去一抓起地上的劍,是那把還殘留著小小美血跡的劍。
“別過來!”她一個轉身,把劍逼向自己的頸部。
這把劍是那將軍的,因為她看到他的劍鞘是空的。
將軍頓時傻了眼,萬萬沒想到她會來這招:“娘娘,您這可就不識時務了。”
“滾,通通給我滾出去——”她大喊。
君複心中“突”的一緊:“鶴兒?鶴兒……別衝動,千萬別……”
“娘娘怎的這般狠心,官家待你真心誠意,如今他重病在床聲聲念著你的名字,你卻連探望一眼都……”
鶴兒立刻打斷了他:“夠了,任你說什麽不都不會改變主意,你若執意逼我恐怕隻能帶著我的屍體回去了。”
君複道:“敢問這位大人,你今日這番前來,官家知曉嗎?”君複一邊說著話,背後的手在不停地摩擦著樹幹,試圖將那麻繩磨斷。
將軍被他問住了,並不說話。君複繼續道:“看來這是大人一意孤行了,那無可厚非大人這番就是愚忠,愚昧的忠誠……”
“你給本將軍閉嘴。”他暗暗向一旁侍從使了個眼色,侍從會意後從一邊悄悄轉向鶴兒身後方。
君複見到這般形式,頓時如大禍臨頭一般,他太了解鶴兒的性情,再這樣逼她下去,難保她不會走上絕路。
他衝將軍喊道:“將軍大人,你放開我,讓我來勸她,我勸她跟你們回去……”
可他的話好似完全進入不了將軍的耳,隻見那將軍隻一味勸導著鶴兒,想以此來吸引她的注意力,以便讓她身後的侍從有機會奪下她手裏的劍。
君複勃然變色,高喊道:“混蛋——放開我,你這樣會害死她——”
“林大哥……”鶴兒握著劍的手微微顫抖,淚珠滾落滴在那寒涼的劍柄上,“咚”的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淚花四濺。
他看到,她絕望的眼睛隻在說一句話:要麽美麗地活,要麽痛快地死,絕不要忍受,絕不能沒有自由。
從這一刻起,林君複就已經瘋了。
他用力繃緊雙手,瘋狂地摩擦樹幹,簡直在拚命。繃開的單股細線不斷勒進肉中,割出一道道血痕。
鮮血滴淌在地上化作一朵豔紅的花,他依舊感受不到一絲痛楚。因為此時,心痛蓋過了一切知覺。
他大喊道:“你們快來放開我,放開我——”仍憑他喊啞了喉嚨,也無人理睬他,他們隻顧著圍著鶴兒。
聽出身後那個躡手躡腳的腳步聲近在咫尺,鶴兒意識到自己該做什麽。
她認真地看著她的林大哥,試圖記下他身上每一個細節,此生待她最好的人是他,而她最對不起的人也是他。
他已經沙啞喉嚨還在喊道:“鶴兒,千萬別做傻事,我們還有希望,相信我,我求你相信我……”
沒有希望了,他為了她能好好活下去會勸她回宮,但那對她來說絕不是希望,而是更絕望的開始。
她毅然握緊了劍柄,在自己雪白的頸部用力一劃。
耳邊想起他聲嘶力竭的吼叫:“鶴兒——”
冰冷的劍鋒瞬間割開她柔嫩的肌膚,溫熱的液體瞬間迸出,落入嫁衣不著痕跡。
這一刻感受最多的竟不是疼痛,而是畏懼,是對未知的無限恐慌,以及世間一切即將遠去的無助感和被拋棄感。
自古以來,唯獨死亡是無任何經驗可循的,沒有人講述過死後會去哪裏會怎樣?是否還有意識?去往忘川畔奈何橋的路是否太淒涼太漫長?
空氣中彌漫著鮮血的味道,她的身子漸漸癱軟,後仰倒去。
將軍和侍從皆嚇傻了,鶴兒身後的侍從順勢接住了她,將軍也立刻衝過來。
將軍從自己身上撕下布料為她裹住傷口,接著就要抱起她去求醫。
鶴兒用僅存的力量推開他:“滾開,不要碰我。”她眼睛直直望向樹的方向,可惜視線越來越模糊,她再也無法看清。
“啊——”隨著林君複又一聲嘶吼,麻繩應聲而斷,腕上的傷口幾可見骨,鮮血順著他的指尖滴落。
他踉踉蹌蹌衝過去,左一拳右一腳趕走了圍在鶴兒身邊的他們。他們自知闖了大禍,不敢再輕舉妄動。
君複撐起鶴兒的身體,難掩哭腔:“林大哥來了,鶴兒不怕,我們去看大夫。”說著另一隻手伸入鶴兒身下,要抱起她。
“不,來不及了。”她一下拉住他的手“我有話要說……我死後就將我焚化成灰,你若要離去將我一同帶上,我害怕一個人留在這裏。”
她勉強笑了笑,嘴角卻溢出了鮮血:“這一次我去的地方有點遠,不要你陪我了。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替我活下去,答應我……”
看來,她真的要走了……
他艱難地點了頭,與此同時淚水奪眶而出,男兒淚,擲地有聲,悲神泣鬼也不為過。
他不願相信卻也不得不承受事實,隻好對她道:“從此再無凡塵俗世逼迫你身不由己了,今後我生,隻為懷念你。”
她感激地彎了彎嘴角,接著摸索了很久拔下了頭上的玉簪顫抖地遞向他。
他立刻握著她的手,一時間凝噎地說不出話來。她虛弱的合上了雙眼,兩行清淚滑過她完美無雙的臉龐。
她努力提了一口氣,幽幽說道:“林大哥,要是能和你,一起變老,該有多好,可惜我再不能……”隻見她嘴唇動了動,卻沒能發出一點聲音,最終隻化成了一抹笑意,定格在臉上。
他將她緊緊擁入懷中,淚如雨下,感受著鶴兒尚未冰冷的體溫,他的心似乎也已停止跳動,隨她一起去了。
他眼中的淚妄自流著,神色癡癡地說道:“黃泉路遠,沒有我背著,你累了怎麽辦?”
將軍見狀,心下頓時沒了主意,隨後帶著人悄然離去。
“啊——為什麽——”君複仰麵長吼,聲嘶力竭。林鳥不忍聽,騰空而起;紅日不忍視,引雲掩麵;長風不忍觸,呼嘯悲鳴。
如果這一句算作抱怨的話,就讓他抱怨一次吧,因為這一次他是徹底的無能為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