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遲暮！
通天峰後山，祖師祠堂。
柔和的陽光照著巍峨的殿堂，顯得莊嚴而神秘。祠堂裏依然顯得陰暗，那些長明燈火和點點香燭的微光，依舊祭奠著青雲門無數祖先的靈魂。
林驚羽在祖師祠堂前的空地上，獨自一人，閉目盤坐。散發著碧綠光芒的斬龍劍，輕輕漂浮在他的頭頂，發出綠色的光圈將他籠罩，在陽光下，閃現著神秘的奇光。
此時，距離當初那一場恍若天變的青雲門巨變已近十年了，而林驚羽回到青雲門之中已是正正安靜了五年。
歲月如梭，十年的時光流逝，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地痕跡，當年那個初露崢嶸的毛頭小子如今早已是名動天下的大人物了，再也看不到當初的稚嫩。
在他身後，祖師祠堂的陰影深處，有一道目光，靜靜地凝望著他。半晌，有個身影，慢慢走了出來。
正是萬劍一，他緩緩地走出陰影間，在祖師祠堂的台階上坐了下來，目光停留在林驚羽的身上，許久之後，他才淡淡道：“可以了。”
斬龍劍的碧綠光芒應聲而收，林驚羽深深呼吸，睜開雙眼，站了起來，轉過頭望著老人，露出笑容，道：“老頭子！”
萬劍一看著他那張年輕的臉，嘴角露出一絲微笑，道：“你的資質真的很好，這麽快便將這式秘術領悟到這種程度，比之我來也是不讓多少了。”
林驚羽臉上掠過一抹笑意，微微抬首，道：“也是老頭子你教不錯，換若他人，我估計現在還差點。”
萬劍一輕輕揮手，轉而歎息道：“你這混小子也有誇人的時候，嘿嘿，真是稀罕！罷了、罷了，老頭子我也沒什麽好傳授給你了，而且你也在這祖師祠堂裏陪了我幾年，以後別老是埋汰老頭子我，得空過來看看就行了，今日你便回去吧。”
“咦，老頭子，今日怎麽這麽早就要趕人了啊？”
林驚羽身子一動，露出愕然之色，萬劍一卻沒有理他，隻道：“龍首峰一脈之中發生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林驚羽回過神來，點頭道：“是，前些日子，齊昊師兄曾來此看望過我，對我說了一些。”
萬劍一點了點頭，道：“今日聽說青雲門裏新一代出色的弟子，都聚集在通天峰上，可能有什麽事情，剛才長門那裏也有話傳過來，你也去一趟吧。”
林驚羽嘴角動了一下，望著老人，隱隱有不舍之意，那老人笑了笑，臉上仿佛也有淡淡的黯然，但隨即消失，揮手道：“大好男兒，不必做此姿態，去吧！”
林驚羽點點頭，微微一笑，道：“那好，老頭子，我先走了！”
萬劍一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去吧，別磨磨唧唧的了。”
林驚羽深深看了萬劍一一眼，再看了看周圍景色，終於是霍然轉身，挺直了身軀，大步向前走去。
陽光照在他的背影之上，仿佛也有些耀眼。
走到一半，林驚羽忽然停下腳步，回轉過身，看著萬劍一，卻是麵有難色，一時間沒有說話。
萬劍一正望著林驚羽的背影怔怔出神，忽見林驚羽停下腳步，便是問道：“怎麽了？”
林驚羽看著萬劍一的那張蒼老的麵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微微低首，半響才道：“老頭子，你也知道我的事，十年之期將至，這次出去我也不知能不能回來，所以，很有可能，我會重鑄斬龍，我想說聲，抱歉！”
萬劍一身形一震，如遭雷擊，全身瑟瑟而抖，麵色猛然一下慘如白紙，炯炯有神的雙目慢慢合下，久久沒有開口。
他的腦中一片空白，耳畔隻有林驚羽的一句話在不停地回蕩。
重鑄斬龍！重鑄斬龍！……斬龍劍，他已經忘了，是什麽時候得到，似乎從他出道的那一天，斬龍便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不曾分離。
他以斬龍劍縱橫天下，斬龍以他威名遠揚。
本來，他想，這樣的日子會陪伴他一輩子，誰曾想，世事難料。
百多年前，魔教大舉攻山，他的恩師天成子迫不得已啟用誅仙，雖終擊退來犯之敵，但禍根早已鑄下。
果然，不到幾年時間，天成子戾氣入體，癲疾成狂，而他，為完恩師遺命，便是用手中斬龍，結束了一切。
弑師，這一惡名，誰敢饒恕？縱然是他萬劍一，也隻能是個死。
就在他萬念俱灰之時，道玄卻是突然出手，將他自無邊黑暗之中解救出來。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自此，他便在祖師祠堂中苟活下來。
一晃便是百多年過去，雖然他已與斬龍分開，但他還是能夠感到斬龍的存在。
一幅幅手執斬龍縱橫天下、快意恩仇的畫麵在他腦海中閃過，雖然早知道會有這一天，本想著是劍送人，卻不料，今日聽到林驚羽這個答案。
萬劍一緩緩抬起頭來，靜靜看著林驚羽，半響，他這才有些疲憊地揮揮手，慢慢轉過身子。
一抹淚痕，泛著晶瑩，似是包含萬種思緒，有萬劍一縱橫一生的畫麵一幅幅快速閃逝，它緩緩滑過萬劍一那張蒼老地麵龐，不舍地滴落。
也不知，它是在留戀著什麽！
“滴答！”
輕輕的，一道聲音自萬劍一的背影處傳來，蒼老、無力。
“我隻是風燭殘年的一個糟老頭子，況且困居在這裏，百多年也出不去，你又何須問我。罷了！罷了！如今你便是斬龍的主人，你比我更需要他，你要怎樣便是怎樣，記住，對它好點就行了。”
林驚羽耳朵一動，輕輕抬起頭來，他看著這個站在台階上的老人，這個如今看上去有些矮小、佝僂的身影。在他的身下，那一滴殘留在地的水滴似乎是在詮釋一種叫做英雄遲暮的東西。林驚羽神色肅然，對著萬劍一深深地行了一禮，這才緩緩起身，輕聲退去。
萬劍一怔怔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陽光拖曳他的背影拉的悠長。
日頭漸漸向西邊滑去，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他才緩緩動了起來。
萬劍一緩步踏入祠堂之中，來到靈台之前，從靈台前頭的香案上拿起一隻嶄新的香燭，在另一隻香燭上點著了，替下了旁邊一隻快要燃燒殆盡的香燭。
萬劍一沒有說話，退後了一步，處身在陰影中，手裏還拿著剛剛換下的那隻殘燭。他抬起頭，向上凝望，青雲門曆代祖師的靈位，威嚴聳立在他麵前，神聖而莊嚴，如山一般的氣勢，仿佛將他這個渺小的人輕易壓倒。
他沉默著，沒有說話，隻是這般凝望。
殘燭上滴下的灼熱的燭油，一滴一滴，落在那隻枯幹的手掌上，再慢慢的凝固。
那隻手掌，也仿佛在微微顫抖。
幽幽陰影之間，一聲歎息輕輕歎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