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一點紅
“來來來，喝酒喝酒。”
徐子豪招呼著眾人一起坐下，又喊老板重新上了一打燕京。
周揚琢磨著剛才那小子眼神兒有點兒不對勁，像是在社會上混的，他不經意地朝著徐子豪說道，“老徐，我看咱們今天就到這裏吧，你們回去晚了，怕是學校裏會有麻煩。”
“怕個球！”
其他人也紛紛表示怕個球。
外號叫兔子的那個學生還是站在了周揚這一邊，“別，我看咱們還是聽周揚的，散了吧，剛才那小子不是善茬兒，等會兒他真把人叫來了，咱們討不到什麽便宜。”
這小子不一般。
周揚觀察了這幾個人很久，最讓他注意的就是徐子豪和這個外號叫兔子的人。
徐子豪是天生的領導者，頗有膽識，而且為人豪爽，而且宿舍裏的這幾個人明顯就是他自己的小幫派，那個叫兔子的學生，明麵上看著合群，實際上不過是打哈哈過家家，周揚以成年人的眼光判斷，這個兔子是個有城府的家夥，看他眼神當中不時閃過的流光就知道，這小子不僅心眼兒多，而且下手也狠。
“放心，兄弟，有我在，他要敢帶人來，看小爺我打丫的滿地找牙！”
丫的？
燕京人？
周揚敏銳地捕捉到了徐子豪的特殊口音，天子腳下的人，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難道是借讀生？
燕京人占據著地理位置優勢，所以在高考方麵有著很大的優勢，這種優勢在七八十年代還不是很明顯，能夠上華清和燕大的也有很多的農村人，但是從九十年代開始，燕京人高考的優勢開始逐漸凸顯，燕京高校的本地招生數開始逐年遞增，相反的，其他省份的招生人數則開始大幅縮減了，在這種情況下，外地省份的高考教學質量就會明顯提高，但實際上也無非就是管理嚴格外加題海戰術而已。
在燕京，一些家裏有關係的人開始安排子女選擇在外地借讀，然後高考的時候在燕京參加高考，這樣可以考取更高的分數，畢竟燕京市自主出題的題目要比其他省份簡單的多，這就像你跟一群武林高手拚死拚活地鬥了三年然後決戰的時候讓你跟一小孩兒對壘一樣，先苦，後甜，最後……人生巔峰。
周揚的思緒很快被徐子豪的勸酒聲給打斷了，除了兔子之外，其他人都又開始對瓶吹了起來。
時間已經是晚上八點了，這也正是客人最多的時候，昏暗的燈光，繚繞的焦炭煙霧，大汗淋漓光著膀子的燒烤老板，這一切，喧嘩而又聒噪，周揚喝了最後一口啤酒之後就停了下來，他得保持頭腦的清醒，理性告訴他，現在得離開，最多再過五分鍾，肯定會有麻煩找上門，但是周揚這次決定要賭一次，不為別的，就單單是為了這幾個同宿舍的學生他也得留下來。
他們還隻是孩子，靠著衝動打架，而且還剛喝了酒，指不定會鬧出什麽麻煩事兒來呢。
最終，周揚發現自己還是太樂觀了，在他決定留下來的念頭剛生出來的那一刻，十幾輛二八自行車就停在了路邊，車登子“唰唰”作響，一群手上提著鋼管、鐵鉗的大漢們就衝了過來，打頭的就是剛才那個小黃毛。
“就是他們！”
小黃毛梗著脖子指著徐子豪，眼神裏的桀驁和倔強一覽無遺。
這群人都是一個打扮，青色的長褲，綠皮的膠鞋，或長袖或是短袖的白襯衣，臉色都是凶神惡煞，顯然，他們看不起這幾個學生。
一個留著平頭的瘦高個走到了最前麵，四方臉，高顴骨，一看就不是個善茬兒，前麵的人給他讓出了一條路，看來這個人就是大哥了。
這年月，大哥還不實行戴金鏈子，毛主席他老人家說過，勞動人民光榮，樸素一些，挺好的。
周揚無意間看到他虎口處有很多黑漆漆的油漬，再看他們拿來的鐵鉗和鋼管，這些人八成就是鋼廠的人了。洛州市鋼廠在大煉鋼鐵的時候也曾經赫赫有名，創下了三天百萬噸的全國紀錄，隻可惜，衛星放的太高，往後就收不回來了，等到改革開放國企改製，這些人也都下崗了，找到工作的，繼續上班，找不到工作的，大多就成了混子。
八三年第一次嚴打，打掉了一批，九六年嚴打，打掉了第二批，眼前的這些人，也是所剩不多的最後一批人了。
想到這裏，周揚心裏基本上就有數了。前兩次全國性的嚴打沒能把他們給收拾了，隻能說明一個原因，說白了，這些人其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流氓混混，也是仗著人多嚇唬人的。
“有說話的人沒有？”
瘦高個兒瞟了一眼這幾個半大小子，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是廉價的“佳賓”。
徐子豪站了出來，“我。”
說完話，徐子豪也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是“中華”。
場麵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抽得起中華的，整個洛州市都算上也沒幾個，瞧這小子點煙的姿勢，抽煙的做派，十足的霸道公子哥兒啊！
瘦高個顯然要比他身後的那幫小弟鎮定的多，學生，就是學生，沒挨過打，沒見過血，叼根中華就能耍橫了？扯淡！
“你打了我兄弟？”
“打了。”
“那你看這事兒該怎麽辦？”
“你想怎麽辦？”
“既然犯了規矩，那咱就得按規矩來。”
“什麽規矩？”
瘦高個舉起手動了動手指，後麵的小黃毛走了過來，“也別管你倆什麽恩怨，讓我兄弟揍一頓，他解氣了，這事兒咱就了了。”
徐子豪不屑地笑了一下，然後抽出了一根中華遞到了小黃毛麵前，“哥們兒，抽根煙唄，先消消氣。”
怕了！
這小子到底還是怕了！
幾個本來還有些擔心惹事的混混看到徐子豪要給黃毛點煙都放下心來，還是大哥說的對啊，要是抽根好煙就能當大哥的話，那還要拳頭管什麽用啊。
小黃毛剛開始還不敢接煙，後來看到瘦高個點了點頭這才把煙叼在嘴裏。
“來，兄弟，給你點上。”
徐子豪湊到了小黃毛的跟前，“嚓”的一聲點燃了火柴，橘黃色的火苗在空氣中搖曳著，空氣裏沒有風，那橘黃色的火苗就這麽穩穩地朝著小黃毛湊了過去。
“老徐，還是我來吧。”
突然之間，一隻手握住了徐子豪的手腕，後者扭頭一看，是周揚，神情頓時有些不悅，周揚看都沒看他一眼，奪過火柴給那個小黃毛點上了，後者嘴裏的煙點著了，腦門子上卻是一頭冷汗，叼著煙，一句話也不說。
剛才徐子豪點煙的氣勢嚇的他夠嗆。
瘦高個兒盯著徐子豪，眯著眼睛說道，“小子，有點兒門道啊，要不是今天有越爺在這裏，你們幾個今天都得撂這。”
周揚笑了笑，“大家都是出來玩兒的，低頭不見抬頭見，真要動起手來，不說誰贏誰輸，這嚴打的風頭還沒過去，我敬您一支煙，總比蹲局子強，您說是吧？”
瘦高個兒伸出手指比劃著周揚，比劃了半天也沒說話，轉身帶著人走了，一溜的破舊自行車騎起來零件咣當咣當響個不停。
“呼！”
看到人走了，周揚這才長舒了一口氣，要不是剛才把徐子豪給攔住了，非得出大事不可。
剛才徐子豪那一手著實出乎周揚的意料。
在周揚上大四實習的時候，有幸在實習單位認識了一個跑江湖的老油條，人稱“塞外十三手”，說的就是他手上功夫了得，無論是正派功夫還是邪門下九流，他手上的花活，多，而且還好看，具體的情況怎麽樣周揚不是很了解，但是他給周揚講過的故事可是不少，其中就有一個叫做“一點紅”的江湖門路規矩。
高手之間相互試探的方式有很多種，比如遞茶，站樁，握手，等等，但是還有一種比較邪門兒也是被諸多人所不齒的手段，那就是“一點紅”。所謂的一點紅，就是點煙，假若我跟你有仇，那我給你點煙的時候，可以趁機用火柴戳你的眼睛，這一戳，可以直接把你戳瞎，廢掉你一半的功夫也不是沒可能。
剛才徐子豪用的到底是不是這路功夫，周揚尚不清楚，可是那氣勢和手段，卻絕對不是一般人能夠使出來的。
這小子到底什麽來路啊，不會真的是什麽燕京軍區大院兒裏出來的吧？當兵的對這些招數可是門兒清。
“草！算他們走運，下次再碰到我，絕對沒他們好果子吃，周揚，你看看你剛才你那樣子，真是……不是我說你，出事兒了有我呢，到時候全推我頭上就行了，反正他們也不敢把我怎麽樣。”
周揚笑了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畢竟……誰都不是跟你一樣。”
後麵這句話周揚說的有些重，他是故意的，剛才徐子豪要是真戳了那一下，這裏的幾個學生都得被打個半死，不管徐子豪背景多硬，可其他人大多都是普通學生，跟他比不了。
徐子豪看了周揚一眼，隨後笑道，“來來來，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