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狐狸和獵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借了錢的緣故，周揚發現周淑良對他的態度總是保持著與陌生人之間特有的謹慎跟客氣。
比如吃飯的時候總是詢問周揚喜歡吃什麽，有沒有忌口的，喝酒的時候，她竟然會主動跟周揚敬酒，然後說一些以後多合作之類的話語，這讓周揚很是不適應，一度以為她是在寒磣自己，心裏的怒火也逐漸燃燒，索性也就順著她的語調繼續了下去，說話當中還小小的諷刺了她一下，後者的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晚飯的確如周淑良所說，十分符合接風洗塵的標準，299的龍蝦宴，高端大氣上檔次，雖然在深禛這種地方，這個價位可能就隻是屬於一般的價位，但是在周揚看來，已經是很高端的奢侈品了，就算是在未來的工作和生活當中他也沒有品嚐過澳洲龍蝦的滋味。
然而，菜是不錯，但是吃飯的地點就不怎麽樣了。
這個飯館隻能算是稍微偏正規一些的地方，最起碼還有像樣的桌子和一次性碗筷，而這個飯館旁邊的地方就隻剩下了光著膀子吃大碗飯的卸貨工人了。
這裏的工作十分緊張忙碌，貨車大批大批地聚集到了這足有上千平方的物流園區，工人們在高亮度的燈光下工作，身上的汗水在燈光照耀下折射出油性的光芒，他們把手中的貨物仔細地碼放在一起，如果碰到一些單獨零散運輸的特殊物品，他們還要更加小心地用專門搬運的機器過來進行裝卸，同時在裝卸之前還要認真地填寫一些不知名的單據，他們不明白這些單據具體代表著什麽意思，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如果這種特殊物品出現損傷的話，他們要賠一大筆錢。
周揚靠在椅子上自習打量著這裏的場景，而周淑良則坐在他的身旁，不時地承受著來自附近搬運工人的放肆的目光。
在這個男人紮堆的地方，任何一個母性生物來到這裏都是一道絕美而充滿誘惑的風景。
“這裏全部都是電子產品嗎？”
“嗯，收音機，CD機，VCD，還有電腦，基本上都是老家那邊說的大件兒。”
“這裏每天都這麽忙？”
“對，每天都這樣，除非是天氣不好的時候。”
“你是怎麽盯上這方麵的事情的？”
周淑良看了他一眼，淡淡地說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周揚心裏冷哼了一聲，他對於這個理由十分不屑，如果她真的是這種人，就不會想方設法地讓老爸賣房子踢她還債了，這件事情，周揚感覺自己能記一輩子。既然是他最低的底線，誰碰都不行。
再者說了，她能做這方麵的生意，並且一直做到了現在，還不是因為有利可圖？什麽吃人嘴短拿人手軟，說到底還不是因為這條路是正確的。
誰比誰都不高尚，周揚對這種事情最為清楚，同時也時刻警惕著這種類似的感激和讚美。
“那你現在也在做這種生意了？”
“嗯。”
“生意怎麽樣？”
“得過且過吧，”周淑良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她雙手朋輩的模樣讓人看著有些心疼，“吃穿住用還是沒問題的，但是也僅此而已了，想要再回到之前的狀態，那就很困難了。”
這個回答周揚姑且可以接受。
他給周淑良的錢看似不少，但是用在做生意，特別是在做這種倒買倒賣的生意上就顯得捉襟見肘了，這種原材料之間的轉換和倒賣是最吃資金的，購買，運費，倉儲費，搞砸了說不定還有積壓，所以資金鏈一斷，基本上就完蛋了。所以周淑良能夠把生意做到“吃穿住行還湊合”的程度，已經實屬不易了。
而且周淑良有句話說的一點兒不錯——“想要再回到之前的狀態，那就很困難了”。
這大概是她最深刻的感慨了。
周揚以前在大學的時候也跟一些同學參加過一些創業大賽，雖然是屬於打醬油的，但是通過這次經曆也讓周揚了解了一些做生意的內部行情，其中印象最深的，也是被大眾都已經說爛了的事情，那就是誠信。
盡管誠信是華夏五千年文明當中的不可或缺的主題，但是不得不承認，華夏人的素質當中，誠信一直是少有的稀缺性品質，而這種品質的缺失在平常可能看不出來有什麽作用，但是在商業當中，卻是一件極其重要的東西。當你的誠信品質被廣大生意夥伴所接受之後，你甚至可以免費從供應商那裏拿貨，如果你們的關係足夠好，這筆款項甚至可以拖上半年甚至一年再還。
不要小看了這種時間上的差異，這對於資金吃緊的人來說簡直就是活菩薩臨世，殊不知，有多少人的企業是死在資金周轉上麵呢。周淑良之前是做什麽的，她的信用問題怎麽樣，周揚一概不知，但是上次的事情太過惡劣，就算是關係再好的生意夥伴，這次麵對她的時候，一定也會反複猶豫考慮，而且上次的錢能不能還上也是個問題呢。
失去了信譽背書，周淑良想要重新回到之前的狀態，那就悶頭一步一個腳印地重新來過。
重新來過，談何容易。
不過這也從側麵說明了周淑良的個人能力的確是不錯的，用十萬塊錢就敢做這種大規模占用資金的生意，有魄力。
“那你現在打算怎麽辦？一個人做，還是另謀其他出路？”
周淑良看了他一眼，說道，“錢是你給的，你就不問問你的錢現在怎麽樣了？”
“還用問，肯定被你老公拿去賭了唄。”
周揚拿起麵前的飲料悠閑地喝了一口，同時挑釁似的看著怒火中燒的周淑良。
生氣？生氣就對了，誰原因被別人嘲笑呢。
“你把我叫來，不會就隻是想請我吃飯吧？趁我還有耐心，收起你的脾氣，有什麽話就直說。”
“我可沒叫你來。”
“說這些話還有意思嗎？不想讓我來為什麽還要跟我打電話？你給我打電話，要麽就是賺錢了，要麽就是撐不下去了，虧你也是做生意的，就這種心思還想跟別人談條件？”
周淑良看著他，眼睛裏閃現出不可思議的神色，但是隨後就消失了，她心裏暗暗驚訝周揚的反應，同時也在心裏反思，這個小子腦袋裏裝的究竟是什麽，為什麽他什麽事情都知道，他的眼神好像能夠把一切都看穿。
周揚的手指在桌子上反複地敲擊著，然後說道，“你最好把你現在麵臨的境況都老實告訴我，這樣我才能幫你。這樣吧，換個地方說，我受不了這裏。”
周淑良的嘴角服起一抹壓抑已久的輕蔑笑容，好像這一笑，就可以報複剛才嘲笑自己的周揚。
“我是受不了他們看你的眼神。”
周淑良的臉頰，驀的一下紅了，像是熟透的番茄，但是隨即又皺起了眉頭，拿過身邊的包包賭氣似的走出了飯館，周揚也隨後跟了出去。
狹窄的房間，幹燥的空氣，還有昏黃的燈光，如果不是因為還有空調，這裏簡直會把人活活憋死，周淑良一個女人能在這種環境下生存下來，周揚對她也有些刮目相看了。
女人狠起來，也是挺嚇人的。
因為空間太過狹窄，沒辦法的情況下，倆人隻能坐在床邊了，這場景看上去像兩個人坐在東北大坑上嘮嗑兒。
“我需要錢，我要擴大規模。”
大概是心裏還在生周揚的氣，周淑良說話也變的很是不客氣，張嘴就提出要錢。
“你現在能掙錢了嗎？”
“……還沒有，但那是因為資金還沒有回籠，而且生意規模也太小了，做不出量的話，是不可能賺錢的。”
周揚沉默了半晌，同時在心裏盤算了一下，說道，“你現在還沒有賺錢，現在又要跟我借錢，我怎麽相信你？”
“你別太過分……”
“別生氣，我是認真的。你得想個理由讓我信服，或者編一個好聽點兒的謊言來騙我，隻要我認為你的理由或者謊言足夠有誠意讓我掏錢，我保證二話不說掏錢給你。但如果你的話引不起我的興趣，那就很抱歉了。周淑良，你現在不是我的小姨，隻是一個生意人而已，希望你拋掉那些過於豐富的感情，理性一些看待這個問題，不用我說，你自己可以想想以前你沒錢的時候，其他人是怎麽對待你的，想過之後，你還會覺得我過分嗎？”
周揚臉上的神態是認真的，他的口吻是真摯的，而他的眼神，則是前所未有的深邃，周淑良在他的注視下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是一隻狡猾的狐狸在叢林拐角處碰到了一個老辣的獵手，而這個獵手正拿著雙通獵槍對準了她的腦袋。
在這種壓力之下，周淑良很難再有什麽情緒了，而心裏唯一的情緒，也就是冷靜冷靜再冷靜了。
周揚的話似乎真的發生作用了，周淑良在他的引導之下慢慢平複了心情，同時認真思考周揚話裏的信息與可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