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中生有
小自由,大自由,這是第一次有人用這種方式去鼓勵孫益堅爭取仕途上的進步,而他自己也承認,這種鼓勵,的確讓他感到了一絲向前的動力。
想要為人民做好事,就必須要向上走,說的話有了分量,才會做出有分量的事情。
這是一條合理的邏輯,而且也是一條無論如何都說的過去的邏輯。
“嗯,我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了。先掌權,才能做事,言行才有了分量。”
“可以這麽說。你熟讀聖賢書,想必也知道曆史上的那些聖賢之人卻也往往晚景淒涼,有的甚至還活不到晚景,天才如李青蓮,氣衝鬥牛,傲骨如霜,可最後也是潦草結束一生,其他如屈原、曹雪芹之流就不用我說了。你能說自己比他們都厲害?顯然不是。連他們都無法闖出來的局,你能闖出來?他們難道沒有兼濟天下的雄心抱負,自然是有的,可差就差在了他們的為人處世之上,若是他們能活的通透一點兒,自然也會明白,他們要對抗的,不是一兩個人那麽簡單,他們麵對的,是一場傳承了幾百幾千年的局,進了局的人,就不是一個單獨的個體,而是要順應局麵,起承轉合,把自己磨礪的油光水滑遊刃有餘,這也是一個優勝劣汰的過程,適應不了的,要麽自己主動退出,老老實實當平頭老百姓,適應的了的,留下來,繼續向上鑽營便是。”
聽著周揚說的,剛恢複一點兒信心的孫益堅又苦笑著說道,“你一說這些人,我就又覺得自己‘屈’不下去了,我孫家世代書香門第,我自小更是沒少品讀這些聖人之書,現在讓我進入這個局,我覺得……愧對良心啊!”
這邊的周揚看著電話亭外麵的車來車往,眼光變的深邃而敏銳。
他看到了路邊的一條流浪狗在翻垃圾桶,他還看到了一隻高貴漂亮的金毛犬在陪著主人遛彎,另一隻吉娃娃更是被主人穿上了衣服抱在懷裏,一雙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世界,三條狗,就是三種截然不同的人。
孫益堅又說道,“唉,做人真難啊!”
周揚想起了那天他給自己倒茶水的情形,說道,“孫科長,你缺的不是眼力,也不是悟性,這些你都有。”
“那我缺什麽?”
“你缺的是意誌。”
對麵的聲音猶豫了一下,又歎了口氣,“這東西一時半會兒也彌補不了,得慢慢培養了。”
“機會稍縱即逝,有時候就給你留一截小尾巴,抓不住,就永遠沒有機會了,也由不得你‘慢慢’。”周揚又說道,“十年前,數你學曆最高,真本事最大,但是現在呢?一言不合就把你擼下來了。結果,十年。人這一輩子,走下坡路,就靠那一句話。一句話,你就是愛 黨 愛人民,一句話,你就是反 黨 反 革 命,十年動 亂,您肯定比我更清楚。所以你得明白,領導是不跟你講道理的。您繃著性子,忍一些,讓一些,柔一些,等到上去了,您說的話,才叫話,您辦的事,才叫事。到了份兒上,才叫人。”
孫益堅笑,“合著我連人都不是了。”
“這世上不是人的多了去了。你想清高,可一堆問題等著你呢。老婆孩子怎麽辦,工作怎麽辦,你逃都沒地方逃去?要不,幹脆去當和尚?權和錢,這一輩子你能繞過哪一個?”
不知怎麽的,孫益堅突然想起了兒子借劉占生閨女的那十塊錢。
兒子那天確實是朝自己要錢來著,但是因為錢都在老婆那裏,所以他就讓兒子朝屈錦文要,而屈錦文又恰巧把生活費花完了,所以讓兒子先去學校,取了錢之後再給他送過去,結果,存折是存的定期,還有兩天到期,現在取的話,二十六塊錢的利息就全沒了。於是,為了二十六塊錢的利息,就把這件事情給耽誤了。
不然,現在也不會出現為了十塊錢而對劉占生搖尾乞憐上門拜訪的事情,而且屈錦文也不會如此生氣了,更重要的是,自己可以去拜訪別的領導,而不是拿自己最討厭的這個人做為練手的了。
說到底,還是因為錢。
因為十塊錢。
想著想著,孫益堅的手攥成了拳頭,“我明白了!”
“光明白還沒有用。掛在嘴巴上的道理,終究也隻是道理,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還不如不明白,自己難受,也折騰別人。”周揚頓了頓,又說,“今天先到這裏吧,你先回去想想,想打倒自己,不是那麽容易的,文人的信仰,就更不容易了。”
“我已經打倒了。”
說完,孫益堅掛斷了電話。
回到家裏的時候,中午已經過了一會兒了,屈錦文正在睡覺,孫益堅悄悄地摸到了床 上沒有叫醒她,但躺下的時候還是把她給驚醒了。
“嚇死人了!”
孫益堅拍了拍她的胳膊,“出去溜達了溜達。”
“大夏天的,你還有工夫溜達,還真是心情好呢。”
說完,賭氣似的把旁邊的毯子扔到了一旁。
家裏沒有空調,熱得很,午睡也不用蓋著毯子,雖說已經立秋,可是這秋老虎比往年的都厲害,今天走在路上,泊油路都軟了。
孫益堅把毯子折好,然後放在了一旁,他整理東西收拾家務做的很好,一張亂糟糟的毛毯被他的一雙手折疊的整整齊齊有棱有角,屈錦文白了一眼,沒好氣地說道,“有這心思,你倒是用在正經事兒上啊。”
“都是正經事,都是正經事。”
放好了毛毯,孫益堅沒有躺下,而是靠在了牆上,頗為感慨地說道,“我想明白了,我要重新開始。”
屈錦文說了跟周揚一樣的話,“你早幹嘛去了。”她又說道,“話說了千百遍,該邁不出步子還是邁不出步子,那句話怎麽說來著,狗改不了——睡覺睡覺。”
孫益堅沒在意她說的話,他現在的心情正處於亢奮之中,“這次你就敲好吧,我可以的。”
“行,我等著。遠了不說,昨天晚上買的東西,今天必須送出去。”
“那是必須的。”
“還是給劉占生。”
孫益堅蔫兒了下來,同時不甘心地說道,“咱換個人不行嗎,好歹換一個級別高一些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
“算了算了,當我沒說,睡覺睡覺。我就知道,一棒子打不出個屁來!”
孫益堅不甘心,說,“這事兒總得有個理由吧,哪裏有平白無故地跑人家裏去的。”
“強強借的那十塊錢就是理由。”
孫益堅歎了口氣,“這孩子也真是的,借誰的不好,偏偏借他家的……”
“孫益堅,你這是什麽意思?”屈錦文坐了起來,枕著枕頭讓她的頭發散亂了不少,看上去像是一個撒潑的女人,“但凡你要是能有點兒出息,我家強強能空著口袋去學校嗎?他能找別人借錢嗎?說起來,我這當媽的都心疼,他才那麽小一個孩子就要學著大人低三下四地求別人借錢,你不知道小孩子的心理陰影是很重的嗎,如果影響了以後強強的生活,你要負全責!”
孫益堅覺得屈錦文把這件事情說的太嚴重了,而且凡是涉及到孩子的事情,她總是往最壞最嚴重的方麵去想,自己嚇自己,吃飽了撐的。
但是這些話他不敢說出來,每次都是默不作聲,等著讓屈錦文自己消停下去,但是這次不似以往,說著說著,屈錦文竟然哭了起來,而且是真哭,眼淚一大滴一大滴地落了下來,打濕了大片的床單。
“人家沒借口的都還敢去呢,你這有借口的還不敢去,那你還有什麽機會?有個屁!重新做人?還沒開始就被別人給落下了,你所這些話,八成也是自己哄自己的,我還不了解你,平日子端著架子,瞧不起這個瞧不起那個,其實你越瞧不起的,就是你越想要的,孫益堅,你也別騙你自己了,那個叫周揚的小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我敢說,他的背景,最不濟也得是省委以上的級別。”
“那不可能,咱們又不是沒去過他家,那個條件……”
“哼哼,張嘴就說不可能,那你找他幹嘛?”
孫益堅至今都沒告訴任何人他認準周揚的原因。那天晚上,周揚是他找的最後一個人,當時他發誓,如果這個人還不理他的話,他就去自殺。結果老天爺發了善心,把周揚丟到了他的麵前。
一定程度上來說,周揚挽救了他的生命。
“行了行了,劉占生就劉占生,我今天晚上就去。拎著東西,帶著錢。”
“帶什麽錢?你不會還真的想把十塊錢還給人家吧?”
孫益堅細一想,也覺得不合適,既然都拎著東西去了,十塊錢也拿不出手了。
“去就去,不想去別勉強,萬一再憋出毛病來,我可擔待不起。”
看著倒頭躺下的屈錦文,孫益堅攥緊了拳頭。
去!別人無中生有也要鑽進去,我這有中生有還怕什麽?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