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天機不可泄露
連續兩次,孫益堅覺得自己有點兒吃不消。
“你看你,吃個飯都還要開我的玩笑。”
在這種玩笑裏,孫益堅不敢反抗,盡管他討厭這種被人開玩笑的感受,但是混得好和混不好的差距壓抑了他內心的這種反抗意識。
不敢。
雖然是老同學,可他還是不敢,而且他也勸告自己,沒必要,倆人之間的情分還在,而且陳茜也不是這種人,說到底,還是自己太敏感了。
這樣一想,也就釋然了,跟別人繃著,跟陳茜可以稍微放鬆一點兒。
陳茜點了幾個菜,然後把菜單遞給孫益堅讓他點,後者看了一下,又點了一個桂花鰱魚,然後遞給了服務員。
這條魚,一百六十八。
算是一道硬菜。
“生氣了?”
孫益堅搖頭,笑道,“跟你我生什麽氣,我也氣不著,還以為我跟當年一樣啊。”
“一樣。你一點兒沒變。”
“都老了,你看,都有白頭發了。”孫益堅把自己鬢角的白發撥弄出來讓她看清楚,又說道,“誰都變。一個樣兒。裏子沒變,麵子也會變,反之亦然。”
“嘖嘖,你說話還是文縐縐的,有這水平,你寫個文章啥的,不是挺好的嗎。想當年……”話說到一半就打住了。
孫益堅知道她想說什麽。
當年,他也不是沒寫過文章,但是他的寫法都是直抒胸臆,有啥說啥,把學校的老師領導批判了一個遍,投稿到校外,各大報社統統都是“致謝來搞,暫不予用”的回複,沒辦法,說話太直,這條路走不通之後,孫益堅就考上了研究生,然後便被直接發配到了祖國的改革開放的最前沿,而其他同學大都選擇了北上首都。沒辦法,當時的深稹,雖然經濟欣欣向榮,但是政治上,的確不太靠譜,雖然有政策加持,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所謂的經濟繁榮,也都是鑽政策空子鑽出來的。這樣的經濟,不穩定,容易崩。
“當年的事情就不提了。”
“那就說說現在的事情。”
“現在有什麽好說的,我當這個小科長,挺好的。”
說言不由衷的話,的確挺讓人難受的,但這是在陳茜麵前,也隻能這樣了。
“你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
沒想到她說話這麽直接,孫益堅一時沒有反應過來,即便反應過來,他也接不上話,如今的陳茜,思維已經跟他不在一條線上了。
“咱倆同歲,今年也三十六了吧?”
“嗯。”
“得想想辦法了,”他頓了頓,說道,“想不想去燕京?工資雖然沒這邊高,但是其他方麵,還是挺不錯的,而且,那邊也有很多同學,多多少少也都能幫上忙。總比你一個人在這裏單打獨鬥的好。以前你意氣風發,想著一個人逆流而上,現在形式不同了,也該想想辦法了。還好,現在不算晚。”
不算晚。
她說的跟周揚一樣。孫益堅心裏說道。
“但是也不算早。最多過兩年,你就徹底廢了。”
這跟周揚說的也一樣。
看他不說話,陳茜知道他是不願意,她又說道,“你不去也沒關係,在這裏住的時間長了,故土難離,也可以理解。但是你總得為自己的前途想想。這樣吧,你現在手裏有什麽課題沒有?我有個朋友在課題審議小組,你現在抓緊時間申請一個項目,正確在十一月份交上去,我會給上麵的人打個招呼的,全國一級課題還是有些苦難的,但是二級應該不算是難事。”
孫益堅有些吃驚,“課題審議……哪有這麽輕鬆,你別逗我了。”
陳茜盯著他的眼睛搖頭,“我說的沒錯,你還是一點兒沒變。”
“變沒變,你說了不算。”
“你說了更不算。”
“但是我知足。”
“你不知足。”
“你不懂。”
“我比你懂。”
“不可能。”
“你知足是因為你的能力隻能到這裏。你不知足,是因為你的能力不止於此。”
孫益堅想哭,但是沒有,他喝了一口茶,笑了,“你說咱倆爭個什麽勁兒,嗬嗬。放心吧,我的苦日子就快要到頭了。”
陳茜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怎麽,搭上哪條大魚了?還是有貴人相助了?”
孫益堅猶豫是不是要把周揚的事情告訴他,但是想了一下,還是覺得算了,老天爺安排給自己的貴人,得保密,俗話說,天機不可泄露。
“沒誰。”
“那就是有了!”
說著說著,孫益堅就知道自己犯了一個十分明顯的邏輯上的錯誤,一下子就被陳茜抓住了把柄,這個幼稚可笑的言語上的漏洞,讓自己一下子成了“泄露天機”的人。
“天機不可泄露。”
“那是,被人利用了,還得躲牆角裏自己樂嗬呢。”
“嘿嘿,你嘴皮子可真夠利索的,都趕上我家那位了。”
“當了妻子的都仁性,當了媽的,都尖酸。我就是一個普通女人,改不了這嘴碎的毛病,要是哪句話說的不對付了,你多擔待。”
“不會不會。”
“既然不會,那就說說吧,也讓見識見識你這位‘天機人物’,要是碰巧了,說不定趕明兒我也得向他取取經,正好我也碰上難題了呢。他要是諸葛孔明,我就三顧茅廬,他要是曹操,我也鑽進他的銅雀樓裏去。”
孫益堅樂了,“你過去,人家還不樂意鎖你呢。大小喬,你比得上哪個?”
陳茜也樂了,“行了行了,就你貧,說不過你行了吧。一句話就把人家堵得死死的,還說我嘴皮子利索,我看你才是出口傷人。”
“那你也多擔待。”
說話的工夫,菜上來了。
孫益堅給陳茜遞了筷子,“邊吃邊聊。”
“行。”
這頓飯,吃的時候不短,但是倆人聊的內容,關於孫益堅的少,關於周揚的卻很多,這個陌生小子被孫益堅描繪成了“神的救贖”,言語之間充滿了尊敬。
孫益堅迷信,陳茜是知道的,但是她沒想到會迷信到這種程度。記得在上大學的時候,別人逛廟會的時候,都是拜佛爺或者菩薩,孫益堅不是,正統的廟宇他不進一步,而是跑到荒郊野外的野地裏去一個屈子廟裏上香,那座坍塌了半塊房頂的小廟就靠著孫益堅一個人的香火維持著,那時候同學們都說,屈原就指著孫益堅吃飯了。
不光是屈原,像什麽李白啊杜甫啊還有司馬遷什麽的,隻要是命運悲苦而且“有誌氣”的人,都是他崇拜的對象,這種崇拜來源於孫家的世代教誨,不為外人所知,有時候陳茜看到他課本裏夾雜著的描繪的各種人物圖像都會覺得這家夥瘋了,但是他的各種表現又一切都正常。
現在她明白了,孫益堅的不正常都是表現在心裏,他心裏有一根弦,他靠著這根弦演奏自己生命的軌跡,他自以為這根弦跟屈子、李太白等人心裏的執念是一樣的,但現實卻並未給予相應的回應。
陳茜聽了很久,也明白了他想要所表達的意思,她忍著一直沒有打斷,直到他全部說完才說話,“那這個叫周揚的,到底是什麽來頭?真名?學曆?背景?或者,有沒有犯罪記錄?你都了解嗎?”
“這些都不重要!”
“好吧,這些都不重要,”陳茜不想刺激他,因為他的狀態有些瘋癲,“那退一步說,他向你索要過什麽東西沒有?或者暗示?”
“沒有。”
說到這裏,孫益堅心裏也想起了這件事情,無功不受祿,周揚從一開始到現在都沒有朝自己索要過任何東西,要知道,智囊型的人,要價才是最高的。
有句話說的好,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沒有,這就更奇怪了。你相信有不吃肉的狼嗎?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心計,他會是省油的燈?”
孫益堅表示懷疑,“我跟他真的隻是萍水相逢,要不是他,我就死了……”
“不許說死不死的。”
孫益堅閉嘴。
陳茜雙手環抱於胸前,飯也不吃了,剛才孫益堅說的這件事情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世界上不會存在這種好人,更不會存在“毫不利己隻為利人”的好人,和尚知道化緣,尼姑知道賣色,這是一條與萬有引力般堅實穩固的存在。在這樣一個確信無疑的大前提下,這就表示那個叫周揚的人有問題。
“他有問題。”
陳茜用這樣一個肯定句式表明自己的觀點。
孫益堅不認同她的觀點,無論是感性還是理性上,他都是站在周揚這一邊的。
“他在燕京?”
“嗯?對啊。”
陳茜拿起了筷子,重新開始吃飯,“快吃吧。下午我還有事兒呢。”
孫益堅緩過神兒來,“陳茜,你不會是想找他去吧?”
“有這個想法,還要考慮一下。我想不明白他圖你什麽?就算是電話錄音,又有什麽用呢?他就這麽肯定你能升上去?真當自己是諸葛亮啊。那麽厲害,不替自己想想?”
她吐了一根刺出來,沒有當年學生用紙巾的矜持,是直接用手指掏出來的。
孫益堅點頭,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