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三章 返程
第二天的時候，那個老漢到底還是把自己的兒媳婦兒領到了這裏，而王美麗，到底也不像昨天說的那麽狠心，還是留下了她。
“花妮兒，以後你就是老師了，這是王主任，叫主任。”
名叫花妮兒的女人抬頭怯生生地看了一眼王美麗，然後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媽。
老漢一瞪眼，“胡咧咧啥！這是王主任，不是媽。叫主任。”
“媽。”
老漢隨手抄起煙鍋子，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砸，花妮兒吃痛，雙手捂著腦袋閃躲，然後大哭了起來，王美麗看不下去了，然後生氣地推了老漢一把，“行了行了，你這麽喜歡打，領回家去打，打夠了再送回來！我丟不起這個人！滾蛋！”
這個時候，王美麗一改往日的溫順和柔情，像是一頭發怒的母獅子，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阻止她。
老漢麵對發火的王美麗，絲毫沒有生氣，而是連連點頭，一再說著麻煩麻煩，然後一邊往後退，最終出門離開。
王美麗看了一眼花妮兒，然後捏了捏鼻梁骨，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如何安排這個已經半瘋的女人，如果她清醒的時候還好，哪怕是做做飯打掃衛生什麽的也好，但是當她瘋了的時候，那就保不齊會出什麽意外了。
算了，先這麽著吧，實在不行就給她送回去。
“主任，我以後……是不是就成了老師了？”
花妮兒突然說了一句話，王美麗轉身，看著滿臉傷痕淤青的花妮兒正眼淚汪汪地看著自己，她無奈地歎了口氣，點點頭說是，“以後你就跟著我了，誰要打你，罵你，你就告訴我，我替你出氣！”
花妮兒突然就裂開嘴笑了，口角旁就是濃濃的哈喇子，王美麗給她擦了擦，說出去玩兒吧，後者隨即跑到院子裏的小河溝玩兒水去了。
從老漢領著花妮兒進門發生的一切，都被周揚和林榆燕看在了眼裏，如果說昨天王美麗說的那些情況還隻是抽象的語言，那麽眼前就是活生生的證據了。兩個人相視一眼，不知該說些什麽。
如果這些事情，隻是存在一係報道或者人們的口口相傳之中，他們還沒有感受到多麽強烈的衝擊，但是眼前，這一幕竟然就發生在眼前，這讓他們兩個人都感到了極度的憤慨。
今天是周日，也是難得的休息日，通常，王美麗會在自己臥室裏批改作業，然後準備下周的教學計劃，下午的時候就會去學生的家裏走走，做做家訪，看到誰家有困難，就多幫幫忙，這也是為了不讓自己的學生中途輟學所做的努力，可以說，在擺所村，王美麗就是一個擁有特殊話語權的人物，村子裏麵發生的一些鄰裏小事，也都喜歡找王美麗來說說理，但是每當這個時候，王美麗依然奉行著她自己的原則——不參與，不表態。
然而，讓村民們也更加印象深刻的是，王美麗對於學生們的維護和照顧，並且從城市裏帶來的一些經驗和知識，更加讓這些家長們認識到了讀書的重要性。
總是，擺所村的村民，隻認準了一個道理——王美麗就是一個活菩薩。
要不是菩薩，怎麽可能到這個小山溝溝裏來呢。
今天下午，王美麗沒有去學生家裏做家訪，而是帶著周揚和王美麗去遊山玩水了。
“你們難得來一次，要是讓你們就這麽走的話，我心裏還過意不去呢，”她在前麵帶著路，一邊走，一邊給身後的兩個人講解著路邊的風景，“這裏的果子都能吃，純天然無汙染，可不是轉基因的啊，這個我最喜歡吃了，但是不知道叫什麽，他們那種方言我也聽不懂。給，嚐嚐。”
她摘了一串跟葡萄差不多但是比葡萄小一圈的果子下來，然後遞給了周揚和林榆燕。她身手靈活，完全看不出她是一個來自大城市的女孩兒，倒更有幾分鄉間假小子下水摸魚上山打狼的勁頭兒。
這裏的風景的確不錯，三個人一邊吃果子一邊欣賞風景，從封閉的燕京來到這種山水林間，巨大的轉變，讓周揚兩個人還一時有些難以習慣，周揚還好，打小也是在農村長大的，但是林榆燕就不一樣了，她看到一隻螞蚱都大呼小叫，看到一隻螳螂都眉飛色舞，這裏的一草一木，都對她有著巨大的衝擊力。
“那裏是趙剛的家，他爸爸媽媽都在廣東，已經三年沒回來了。趙大爺，少抽點兒煙。”一個舉著竹筒煙槍的花白胡子老頭兒笑意盈盈地揮手朝著王美麗打了聲招呼，然後放下了手裏的煙筒。
“那是小青青的家。她才六歲，每天都要背著弟弟上學。小豆芽，你姐姐呢。”
一個小孩子發愣地看著王美麗，然後一下子轉身跑了，這滑稽的樣子讓王美麗開懷大笑。
“那是陳鵬的家，這小子最調皮了，屬於山大王。我都管不了他。”
“……”
漸漸的，本來說是遊山玩水，結果成了王美麗對自己的學生介紹，一路下來，隻聽到她對自己的學生說說笑笑了。
晚上回到宿舍的時候，周揚依然和林榆燕在一個房間，王美麗臨走的時候告訴他們，無論是晚上還是午休的時候，一定要關好門窗，周揚二人隻以為她擔心會有動物爬進來，但是王美麗卻說可能有人來搗亂，但是具體什麽，她就沒有明說了。
第二天，林榆燕依然早起，她說自己要過去幫忙，今天周一，會有很多學生從家裏拿來一周的糧食，王美麗一個人是忙不過來的。
聽她這麽說，周揚也不好意思繼續睡了，兩個人一起洗臉刷牙，然後去了學校，他們到的時候，王美麗和花妮兒已經開始收拾學生們帶來的米袋和蔬菜了。蔬菜隻有土豆，這種生命力頑強的蔬菜，是一年四季擺所村的主要食物。
收拾好了這一周的糧食，一天的課程才正式開始，然而，花妮兒的到來，沒有任何減輕王美麗教學負擔的作用，相反，她還經常搗亂，無奈之下，王美麗隻好將她放在了學生群體當中，跟矮她半截的孩子們一起上課，不成想，這樣一來，反而讓花妮兒老實了不少，還像模像樣地跟著學生們一起朗誦課文，這樣一來，王美麗也放心了。
下午依然有一節素質教育課，這是王美麗訂好的規矩。
“他們的成績，是很難考上鎮上的初中的，一旦考不上，他們可能就要去種地或者打工了。但是我不想就因此讓他們放棄學習，這些素質教育課對他們到底有多大作用，但是我想，多懂得一份道理，可能以後就會少犯一些錯誤吧。這些東西，比知識更加管用。”
周揚無法同意她的說法，社會所形成的強大的扭曲力，足以改變任何人的本性，這些孩子現在所接觸到的誠實、善良的品行，基本很難保持到他們長大。
但是這種話，周揚也隻是心裏想想而已，說出來？根本沒必要。何必呢。
此後幾天，以王美麗的文化課為主，林榆燕的素質教育課為輔，兩個人的配合愈發成熟了起來，然而，這種上課的模式也很快結束了。
因為周揚二人必須要回學校了。
本來計劃出來一周，但是現在已經十二天了，幾乎超出了計劃行程的一倍，再加上這裏沒有信號，他們跟家裏也完全聯係不上，所以，他們必須要回去了。
回去的那天，想象之中的感動場麵並沒有出現，當林榆燕說自己要走而且已經準備好了臨別寄語的時候，學生們並沒有太多的表示，要不是王美麗帶頭鼓掌表示感謝，孩子們甚至都不會有任何表示。
直到村頭分別的時候王美麗才說出了其中的原因。
他們看的多了，很多人都說會留在這裏，但是最後都走了。他們都已經習慣了。
驀然間，林榆燕發現自己在這群學生當中根本就沒有任何的存在感，但是更讓她感到悲傷的是，這群學生，一定經曆很多次的失望和傷心。
經曆了兩天一夜，周揚和林榆燕到達了貴陽機場，在這裏，他們看到了手機上無數的未接電話，但是一個都沒有回，坐在飛機上的時候，林榆燕看著地麵上正在模糊的城市，問周揚，“你說，我們以後的社會是不是會越來越好？”
周揚說當然。
“那你說，像今天發生的這種情況，是不是有一天最終都會消失？”
“當然。”
林榆燕枕在了周揚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周揚看了她一眼，說道，“睡吧，別想那麽多了，等到了燕京，一切就都好了。”
飛機一路拔高，最終到達了平穩的平流層。
在這裏，你看到的隻有大片大片的雲彩，在你的身邊，都是各種各樣的有身份的人，但是在這架飛機下麵，在大片大片的雲彩下麵，你不知道那塊土地上到底發生著什麽事情，那裏有一群怎樣的人，過著怎樣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