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桂花路
「師傅,成安路路口下車。」
公交車停穩,一隻腳剛踏出車,柳遠就被瘋狂的肆無忌憚吹來的狂風弄亂了衣裳。
她站直身板,費力收緊圍巾。
海理啊,熟悉的小縣城,風太大。
吹的人實在直不起腰來。
走了好一段路,終是到達,這裡離學校、公寓都很遠。
如果是單獨從公寓來一趟,得花不少時間,轉三站車。
思來想去很久,柳遠決定今天來,為的是圖個方便。
家裡住三樓,一樓只有兩戶人。
門是開著的。
柳遠扶著鞋櫃換下鞋,順手將鑰匙放在一旁的小書柜上。
往裡走,大白天客廳燈卻是敞亮敞亮的。
她不敢相信的睜大眼。
仔細看看。
從窗帘縫隙里鑽進的陽光照在男人紅彤彤的臉上,瘦骨如柴的背上。
頭頂上多了許多零零碎碎的白髮,眯成了一條縫的眼睛沒有睜開,皮膚黝黑。
她不仔細看竟認不出這是自己的父親。
柳父赤裸著上半身躺在酒紅色的沙發上,連連咳嗽,手依然不肯放下,貪婪的往嘴裡灌著白酒。
地下成堆的酒瓶,煙灰缸打翻在地,積起一層。
桌上只有一盤花生米,鹹菜。半碗已干透的白米飯。
眼前的這幕徹底惹怒柳遠,她踏著大步走過去,一把奪走了男人手中的白酒。
柳遠怒火積在心頭,隨時想要爆發,她平緩的說:「你想幹什麼。」令人摸不著頭緒。
柳父眼皮腫起,雙眼血紅,看著嚇人。
他聽見她的聲音,抬頭朝她微笑,沒有回答,又緩緩坐起身。
柳遠眼角泛淚,男人還想奪酒,她閉上眼,淚水順著鼻子流進嘴裡。
很咸。
柳遠沒有再停留,扭頭沖向房間里抱著女娃的女人。
「你要是不想管他就離婚。」她冷著臉,聲音沒有溫度。
如此平靜的她卻把眼前濃妝艷抹的女人嚇得一顫,坐在她懷裡的小女孩連忙躲在母親後方。
母女倆抱在一起乖乖坐著,嘴裡嘟囔著小聲又聽不清的話。
這是她的父親,繼母,小妹。
永遠都是。
她心裡明白,血緣關係是無能為力,更無法改變的。
到家時天已黑透,夜的輕紗不知不覺掩蓋了遠遠近近的一切。
離開那時她把一切都收拾了個遍,嘴硬的說是看不下去一個家像雞窩那麼臟。
那晚他們打了個很長的電話,開始他說了什麼柳遠沒聽清,心不在焉。
興許是段鴻憶發現了,他也沒有追問,只是聽見電話那頭女孩輕輕的低泣聲心不由得一痛。
是啊,自己的內心總騙不過段鴻憶。
柳遠心想。
大概他有什麼魔法吧。
可以,讀懂自己的心。
一個鐘頭過去,柳遠已把自己的家庭毫無保留的傾訴給他,包括今天發生的事、那些歷歷在目的國王……
後來就有了這麼一篇簡短的日誌:段鴻憶哄了我好久,直到我困了,他才捨得掛電話。
最後的最後,還有一行字。
:他真好,我特別喜歡他。 ……
此時,距離除夕還有兩周。
大街小巷一覽年味十足,每家每戶串門的多了,公寓隔音又極差。
樓上的高跟鞋聲,樓下的鞭炮聲,孩童的尖叫聲在柳遠夢境白熱化時一涌而來。
夢裡的她和段鴻憶靠的很近,就快親上的那一刻她被吵醒。
柳遠朝著天怒吼幾聲,在床上繼續輾轉反側也沒能入睡成功。
直到二十分鐘過後,她放棄了懶覺這個念頭,起床梳妝打扮。
前兩天和段鴻憶逛街買的情侶裝正好晾乾,兩人約定今日出門約會穿。
柳遠迫不及待的又穿上了,此前她已經試穿了無數次了,對著鏡子左看右看,滿意極了。
這兩件衣服很有設計感,大體為紅色,圖案是金白色的麋鹿,女生的是短款,另一個長的多。
剛出門就差點被摔炮炸到,一群小孩調皮的嬉笑,柳遠看了看衣服,幸好沒弄髒。
這卻影響不了她的好心情,一路哼著歌與段鴻憶會面。
穿著情侶裝走在路上柳遠渾身都不自在,周圍人時不時投來羨慕詫異的眼光。
可當段鴻憶緊緊牽起她的手那刻,一切壞情緒煙飛雲散,柳遠笑的很肆意,自在。
或許只有在他身邊,她才是真正的自己,她才能做最真實的自己。
那天的日記被她塗塗改改寫了很久,足足三頁:我們去了一個種了很多桂花樹的地方,他說我好像很喜歡桂花,所以他找到了這個地方。
即使是秋天也能看得出來這是條很美很美的馬路,四周一切都顯得靜謐又安逸。
被段鴻憶溫熱的手緊緊牽著,我的手很自然的伸進他的口袋,時不時他低下頭拍拍我的小耳朵帽子,還把自己的圍巾取下來在我頸上纏了兩圈。
零下的天氣風很大,路上行人少之又少。
帽子總被吹掉,他會摘下手套不厭其煩的一遍又一遍幫我戴好,像兒時記憶里的母親一樣,幫我改掉了再冷也只穿一條單褲的壞習慣。
我坐在段鴻憶酷酷的摩托車後方,他說那頂粉色頭盔是為我買的。
我希望未來,每一次動人的日落,靜悄悄的白雪,春風過境時,所有的雨後天晴,彩虹掛在樹枝,空氣都像雲一樣乾淨。
我希望想念有聲音,衣袖的風會郵遞,貫穿四季抵達目的地。
我希望晚霞不眠,熏紅無邊無際的夜晚。
我希望在看不見的未來里,都有他。
有他的這些天,對我來說。
是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