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幻境
黑暗中,萬籟俱寂,我躺在裝有空調卻生著爐火的房間裏,翻來覆去無法入睡。
全身陷入燥熱,意識在極度清醒後陷入混沌,左大腦因持久的緊繃而開始劇烈的疼痛,我知道我很快就會失去聽覺,然後出現幻覺,我已然化成一縷香,繞著奇異的曲線,漂向另一個未知世界。
不用看手機,時間總在淩晨二點一刻。
當我再次有清醒意識的時候,我已經置身於漫漫無邊的沙漠之中,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單調的黃色,連一棵樹也沒有,也沒有一個人影,除了我自己。
有一瞬間,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和沉靜。
我想我一定是死了,現在遊蕩著的是隨風漂泊的靈魂。
下一秒鍾,我便邁開腳步,固執地開始朝一個方向行走,風吹得我頭發淩亂地飛舞,籠罩在頭頂的是周圍炙熱的空氣,撲麵而來的是洶湧的沙土氣息。
頭頂紅豔豔的太陽,像隻碩大的紅瑪瑙,光彩而迷人。
我的嘴唇開始幹裂,但我的思緒卻愉悅起來,我感到宿命召喚的力量,就在前麵某一個地方,會有深綠的樹蔭和斑斕的花叢,那是我一直向往的歸宿,美如夢境。
不知過了多久,我仿佛仍在原地逗留,身體已經空蕩蕩的,倒在地上即被融化,我用盡氣力抬頭遠眺。
廣袤的大漠,沉寂的沙海,所不同的是,黃沙已被霞光染成血紅,空氣也變得粘稠,窒息般的壓迫著心髒。
我明白自己隻剩下最後一個回合的呼吸了,於是,我竭力想擠出一個微笑,以便表示我對這個世界無奈的妥協和離別前的優雅。、
我躺在地上,思維慚慚混沌一片,即將失去知覺。
忽然不遠處傳來大雁的破鳴聲,嘹亮而婉轉,在這仿佛沒有生命的寂靜裏水銀般流淌。
我的心頭一顫,意識猛地清醒,原來,在如此冷漠毫無表情變換的沙漠之中,我並不是孤身一人,心頭一熱,不覺二行清淚流下,無聲陷入黃沙。
激烈的音樂前奏突兀地響起來,我打個激靈,終於從夢魘中醒來。
感謝天,感謝地,原來是一場夢,手機設置的鬧鍾救了我。
鬧鍾設置在早晨五點二十分。
離婚後的生活是簡單而樸實的,就象純棉的粗布褲子,絕不會大紅大綠,最富餘的便是時間,最不缺的是睡眠,卻總是睡眠嚴重不足。
我醒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轉頭叫兒子,川,快,起床念書了。
上午,在單位辦公室,秦箭主任突然塞給我一份報紙,我不解地看他,心想,什麽意思,有何重大發現,又與我何幹?
他則故意不對視我詢問的眼神,裝作隨意卻十分肯定地說,雪,你看一看,這不是專為你準備的嗎?
秦箭主任是一個特注重衣著檔次並且非常整潔的男人,用一塵不染來形容,剛剛好。
秦箭主任的優點有很多,比如,年輕有為,謙虛,思維敏捷並善於表達,但唯獨超愛幹淨是刻在我腦中的對他的印象,不知是他幹淨的特別,還是我特別不把幹淨當成特別。總之,站在他旁邊,二尺之內,我就得生病,不可抗拒,這病叫自卑。
在我還有老公的時候,我就曾慶幸,虧得我沒嫁給你,太難侍候了!
不過,這擔心至始至終多餘,因為我已經發芽,他才剛成為一粒種子。所以我總覺得他還沒有成熟。
我低頭一看,是講雙性戀,配有幾幅黑白插圖,幾對男男,幾對女女,無限靠近,並用曖昧的眼神傳遞著彼此野性的愛戀。
題目是,雙性戀潛伏。
潛台詞是:我愛男人也愛女人。
其中一段最為有趣:你丫的也太貪心了吧,前後你都不放過。
看到這兒,我的臉止不住悄然開了一次花,因為明白編輯說的是怎麽回事兒,記得以前怎麽也想不明白,男男同性戀是怎麽做愛的,正好當時剛迷上網絡,就問一位頗能聊得來的網友,他告訴我是從後麵的。
他說想想都惡心。、
但我恍然大悟後,從女性的角度看,覺得還好啦,那人家不也是無奈的選擇嗎?更何況,感情的事,對錯不分,又怎能分得清哪種惡心,哪種算不上惡心。
放下報紙,我稍稍反醒一下,辦公室這麽多人,秦箭主任為什麽唯獨把報紙給我看呢,是他看到我的特別之處了嗎?
我是一個離異二年的中年女人,恢複單身的我,有些消瘦,有些落魄,還有些做作的風情。
相比英俊帥氣,我更喜歡風趣內斂的男人,也許,我向往的那種外表一般而精神上純淨得一塵不染的男人根本不存在,或者,就算有我也看不見摸不透,於是,那些纖細嬌俏靈動如冰雪的女子,也常常會令我不由自主的著迷,如果有一位舉止款款,有著濃密鬆散的長發,安靜細致的像貓一樣的女人,在我身邊走動,我盯著她看的時候,會從她流轉的瞳仁裏看到柔情四溢的我自己。
同樣是女人,我則天生是一個骨骼相對粗大的女人,很像那個混進羊群的狼,但經曆了離婚的傷痛之後,我正在努力徹底變成狼,狼一樣的無情,隻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更糟糕的是,身體裏住著饑渴,欲想趕走,就欲加得濃密。
骨骼因為缺少異性肌體的纏繞而逐漸僵硬,渾身肌膚的細胞過久的無人觸摸日益粗糙衰敗成皮屑,晚上睡覺脫衣服的時候,身體周圍仿佛有冬季的雪花在風中紛紛揚揚的盛開,在午夜裏寂寞地飛行。
我躲在院子裏給我好不容易才認識的一個光棍男孩打電話,他聽起來似乎比我的心情還要好,他衝我撒嬌,
說你把我包養上哇,我又要求不高,隻要給我吃,給我穿,給我住就行。
然後,他問,你又想我了?
我偽裝出羊的聲調,嗯,因為我覺得你是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一個光棍,所以,我想你。
他笑了,笑得很驕傲,你看你,總是給我打電話,又是長途,又是漫遊,害我費錢,你給我交上幾個話費,再給我打電話哇。
頭上轟轟隆隆一串雷聲悶聲悶氣的炸過,我抬頭,隻見夜空深處的繁星雪花一樣墜落。
我來回摸了幾下頭發,我對著聽筒說,你要是個小狗,我就把你包養上,要不,你做我的小狗吧。
他斷然拒絕,才不呢。
我耳朵上捂著聽筒,心裏想著下一句該說些什麽,為什麽不呢,如果不是不又該如何談笑,談笑風生?沒有風生,隻有雷聲,這是今年的第一聲春雷吧。
我耐著心思說,等我下次想你想得不行,就給你上費,然後再給你打電話,好嗎?
該結束了,春雷都響了,春天很快就來了,隻要熬過冬天就活過來了。
我又嚴肅地補充,同樣,你也不能給我打電話。
打完電話,心虛地進屋,一抬頭,就對上川監控器般的目光。
我紅著臉交待,是下石會那小子。
川滿臉寫著不悅說,知道就是他。
川對於他父親龍的態度很決絕,他說,但願他永遠不要再回來,死得越惡劣越好。
我卻是百分百的搖擺姐。
夜半清醒的時刻,無奈地用蒼白的眼神望著對麵蒼藍色的月色,窗外呼嘯的寒風幾乎要破牆而入。我於是緊縮在被子裏,止不住思念龍溫暖圓潤的身體。
他有個好習慣,每天睡覺前洗腳,哪怕在離別前的那一年,他因為賭博總是回來得很晚,都從未間斷過。
我是外鄉人,跟著他獨自來到這座小城。
現在,他離開了,而我留下,親吻和傾訴是溫暖的,也被他帶走了。
我不明白,我很無助,無助到極點時,我會在黑暗中使勁睜大眼睛,我想用我的眼神與遠方的他進行交流,聲音在半夜裏會嚇著人,而眼神可以寂靜地穿透一切。
龍,你知道嗎?我早已原諒了你,你的過去我統統不在乎,我隻想和你摟著睡覺。
曾經的,隻當從未發生過,發生過的,我從未記得,隻要,隻要我們能夠在一起,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