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失眠也有人陪
一清早起來,川就很興奮,他在屋子裏一溜煙小跑,我聽他洗臉,漱口,化奶,然後收拾書包。準備走的時候,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皺巴巴的小紙條,展開來小聲念到,數學,英語,111,我在111教室考試今天。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有趣,這是個光棍教室。
川拽一下書包帶子,我就是個光棍啊。
我大笑,你就是個不到結婚年齡的光棍啊。
剛八點,江南的電話就過來了,她說,我昨天對帳,帳目有些問題,餘額對不回去。
我聽了,心裏一陣疑惑,餘額和我的現金完全吻合,不可能不對呀。
但這是當出納以來第一次和會計對不回去,於是,都沒心思更換內褲,急忙起床,直奔單位。
路過花店的時候,一向冷清的花店門前,一隻大個的音響在放聲咆哮著,它在唱著什麽?我記得好象是沒有情人的情人節,反正不是999朵玫瑰。
原來今天是情人節,但騎著電動車一閃而過的我想起的卻是去年的世紀光棍節,2011-11-11日,真是個特別的日子啊,給了特別的我,原本與我無幹,但突然地,莫明其妙地,就成了我的節日。還有江南。
其實,光棍自有光棍的好,午夜11點之後,別人都在陪伴別人,而我,與電腦相互陪伴。
夜是寂靜的,此時的電腦,也是富有生命的,它給我溫暖,讓我在黑暗中享受自由,勇猛並充滿力量。
在那些文字中暢遊,文字是水,我在其中找到生命之源,而且文字是永生的,為我照亮生存的希望。
一次看到心動的,被情節所吸引,我徹夜未眠,天蒙蒙亮的時候,才看完。
我失眠的時候,會想起江南,江南是不是與我同樣,也在失眠?
第二天,聽說住在後麵的鄰居也是徹夜未眠,而且很驚險。原來,午夜十二點附近,他們全家都被煙悶住了,女人和孩子幾乎不省人事,所幸男人輕一些,趕忙打電話叫了親戚,又叫了120,連夜住了院,才沒釀成慘劇一樁。我想起半夜裏有一段時間,外麵的狗吠叫得很厲害。
同一個夜晚,同一個月亮,我活在文字裏,而有的人,差點變成文字,不會再老。
想到這裏,我總覺得人的生命,充滿玄機,像一場意外。
很快就對完帳改過來了,因為我的計算器設置得沒了小數點,造成0,45元的出入。
我想偷懶,我看一下江南說,輕輕抹給一下,就當這0,45元忽略不計。
江南吃驚地瞪著我說,哪能隨意抹了,能的話,就不電話上叫你過來,我直接倒改過了。
我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又認真算了一遍,重做了餘額。
雖然我心裏覺得不算個錯誤,但的的確確是個錯誤。
上個星期五,領導安排去銀行弄倆個款。
農行不是沒去過,但是這一次是農行重新裝修過的第一次。
我完全搞不懂,很慌張,我跟在江南身後,緊盯著她的後腦勺。
她怎麽做,我學著怎麽做,隻怕她眨眼不見,丟下我一個搞不懂頭緒又得犯難。
甚至跟著她到了自動取款機跟前,她掏出卡,塞進去,見我還帖在她身後,她回頭問,還跟得了?
我依然很沒有頭緒,嗯,怕你偷跑了,我得給你當保鏢。
江南看我一副狗腿子的模樣,好笑極了,她笑得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唉呀,你這人依賴性真強。
我沒想到江南會因為我樂成這樣,但看她胸有成竹,我的心情才放鬆下來,安靜地坐在一旁,等著叫我們的號。
款很順利地辦出來了,我跟著江南一前一後從銀行厚重的玻璃門走出來,午後三點半鍾的陽光明媚而燦爛,從樓層的縫隙裏翻湧出來,江南的臉龐在明亮的光線裏如同冰雪雕刻般精致,
眉毛狹長的陰影覆蓋在她的瞳孔上,她的目光閃動著一片搖曳的光芒,令她流露出肆意的風情,掩藏不住卻又略顯滄桑。
江南是聰明而流轉的女人,她有孩童般烏黑明亮的瞳仁,而不像大多數人,成年後,眼睛像蒙了霧一樣,蒼茫而空洞。
她的手也長得很好看,手指勻稱而修長,肌肉的紋理像魚肉一樣細膩而富有光澤,仿佛天生就是用來被嗬護的,而不是用來做飯洗衣服的。
據說,看一個人的手長得富態不富態,這個人的命旺命薄就略知一二。
很多時候,我得承認,我看江南的眼神是摻雜了嫉妒的,因為我知道她內心強大,是一個知曉如何享受人生的女人。
江南最近穿了一件新羽絨服,年後買的,顏色有很美的名字,叫西瓜紅。
冬末春初的傍晚,我和江南相跟著走在回家的路上,剛剛和一群同事們從量版卡拉OK廳唱完歌出來,天空飄著雪,風迎麵吹來,涼嗖嗖的。
很快,我的眼鏡片上蒙上一層霧氣,江南西瓜紅的羽絨服上落一層毛茸茸的雪花。秦箭主任騎著他的斷腰摩托從後麵趕上來,經過我們身旁時,情緒很高地說,咱單位的風景也亮快得有個看頭了哇。
他的聲音在風雪中帶著濕漉漉的味道,我感覺就像一麵寫著盟約的旗幟飄過我們身邊,很快又消失不見。
我和江南一路往西走,二人沉默著,沒有言語。
然後,隻聽江南幽幽地說,熱鬧過後總是分外的冷清。
熱鬧?我從心底裏並沒覺得,不過是一晌貪歡罷了,但忽聽江南提起這二個字,我眼前呈現這樣一幅畫麵,紛紛揚揚的飛雪,在空中盤旋,我站在雪中歡笑著,臉頰被火光映得通紅。龍正在點燃一堆柴火,雪花不停地落下來,火總是熄滅成煙,於是,龍顯得手忙腳亂,火焰終於炸開來,騰空而起,我哈哈笑著,在一旁又跳又叫。
這情景儼然是過大年在院子中央發得旺火,但不是,龍點著火是為了消那幾甕羊腸子,天氣太冷了,灑了鹽的羊腸子都給凍成一整塊,沒法賣了,連根數也數不清,關鍵是拿也拿不出來,隻能點著火烤了。
火不停地燒,雪不停地飄,甕裏的冰化成了水,火焰重得地方咕嚕咕嚕冒起泡,燒了半個鍾頭火,那些羊腸子總算能搬起來了,我心裏一鬆,龍也麵露喜色,隻是他的手,忽爾被冰一下,忽爾被燙一下,整得跟個猴子般縮手縮腳,笑得我肚子都抽筋了。
等到把羊腸子拿出來,龍來回翻弄著仔細查看,神色緊張,我好奇問,還看啥了?
隻見龍眉頭一皺,他說,腸子給燒熟了,你看,顏色也變了。
哦,我看了一遍,心想,玩完了,燒壞了,的確如此,更準確地說,是有的地方熟,有的地方不熟。
不過,縱然半生不熟,此情此景卻是冬日烈火難求,雪花又飛滿頭,陌上龍家少年朗,足足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