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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荊梅山莊

  晚霞塗滿天空,像著了火,在我的眼中,它呈現出的是按捺不住的爆炸然後蔓延,淹沒一切。


  夕陽下的梅林,花影綽約,清香撲鼻而來,我緩緩走到梅林深處,竟有一座古樸的木橋。


  嗨,他站在木橋上,低啞地喚我。


  豔麗的夕照裏,潔淨的男子衝我微笑著走到我麵前,那笑容很美,很誘人,是我朝朝暮暮等候的,可以給我新生般的力量的,卻又被我錯過了,不知多少年。


  他的眼神璀璨蕩漾,仿佛紅色的寶石,令我的心搖晃。


  他的麵容絕美如光線,他的嘴唇性感如回聲,望著他我突然自卑起來,自小就習慣了寂寞,從來就是無人問津的草,風天雪地裏自生自滅,而今突然從平凡撞入一個華麗的世界,不必再將激情隱忍,不必再欲愛不能,天地開闊起來,這不是夢還會是什麽?

  我淡淡地打量著他,我這人總是倒黴,天生命不好,你又何苦來招惹我,不怕跟著我惹上倒黴嗎?

  他把濃黑的眉毛輕輕皺一皺,認真道,不會呀,隻要有我,慢慢都會變好的。


  我不相信,說,可我兒子說我,凡是被你看上的,無一例外的都悲催了,悲哀地被摧毀了,我問他,那因為啥?他回答說,你看過豬豬俠沒,其中一個小姑娘的自卑,強悍到可以傳染,擴散,你身上就有種氣息可以傳染,擴散。我問他,是什麽氣息?他說,你的容易滿足,凡事漠不關心,另一個是格格不入,可以傳染,擴散,具有腐蝕性。


  他聽了,狹長的眼睛微微上揚,盛滿笑意,鮮紅的瞳仁裏跳躍著粒粒柔情。他低下頭,凝視著我說,我早就知道啊,因為我從你翹起的辮子裏讀寫出你關於傷痛的記憶。


  什麽跟什麽啊,我的頭發還沒你的長呢,哪來的辮子啊,我伸手拂了拂我頭發,臉色一變,我是認真的,你卻在耍花樣,看你外表一身正氣,卻隻會讓人生氣。


  他大笑,笑得很愜意,笑得很過癮,仿佛看我生氣了,他就達到目地了。


  但我看他笑容,快意之餘,是一副灑脫勁兒,我眼睛使勁瞪著他,心底裏卻隱隱開始開闊起來。


  一陣風吹過,林子裏的梅枝竟然緩緩移動,閃出一條小路,一個麵容清秀的侍女前來稟報,梅莊主,您要的馬車和美酒都已備好。


  他問,主公知道這件事嗎?


  侍女答,都是主公親自安排的。


  他點點頭,帶著燦爛的表情,他轉身拉住我的手,走,我帶你去兜風。


  他的手有不可抗拒的溫暖,轉眼的瞬間,我皮膚下的血液便接受了這樣的溫度。


  咱們去哪裏?


  情死之峽。


  這裏是哪裏?

  荊梅山莊。


  雖然我對前路看不清楚,但我無法抵製誘惑,我也知道,像我這樣毫不打眼的女人,被邀請是多麽的不容易。


  我的思想受寵若驚,仿佛被邀請去跳舞。


  歡迎光臨鳳舞九天音樂廣場,歡迎走進鳳舞九天第二張跳舞大碟,放下你手中的啤酒和飲料,走進我們的舞池,享受周六的夜晚為您送上的最爽的音樂。


  E ON,強烈搖滾感覺的DJ音樂響起。


  我知道我們一定不是去跳舞,但是那種感覺沒有分別,而且不是在小縣城的小卡拉OK廳,而是在大城市的大酒吧。


  我甚至想著要抓緊時間裝扮一下,塗發亮的蜃膏,抹蘭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行。


  不過,這裏沒有,我好後悔,怎麽沒帶我的包包。


  我撩起裙角,隻輕輕一躍,便跳上馬車,這馬匹也太單薄了,像驢。但是,酒味很純正,一聞便知是千年陳釀。


  我還沒有坐穩,狂亂的馬蹄聲便響起。我們一路飛一般疾馳,周圍的風聲非常猛烈,猶如戰鼓,又猶如齊聲呐喊。


  我的思想在飛舞。


  閉上你的雙眼,享受今天晚上最流行的音樂,LADYS AELMAHE PARTY。


  我們的馬車越跑越快,仿佛架著雲彩,碧綠的草原從腳下飛快地倒退過去,傾瀉而下的瀑布在半空中被劈開,我們的馬車閃電一樣一穿而過,我甚至看到落葉又長回到樹上,西沉的太陽一下一下在倒退著升起。


  我視野的前方,隻有梅初雪般的背影,我隻感覺他在帶著我飛行,很拉風。


  我的思想不停飛舞。


  搖晃身體,繼續保持情緒,搖出你的感覺,搖出你的汗水,享受今天晚上的高潮,再一次搖起來。


  我們就這樣奔跑著,飛行著,在時光的隧道中,正穿越不計其數的黑夜與白晝,如此的披荊斬棘,仆仆風塵,跋山涉水以後,我們最終會看到世界的盡頭,究竟是什麽。


  我在心底裏悄悄對他說,謝謝你,讓我終於找到兜風的感覺。


  兜風的感覺不是旅遊,兜風的感覺是冒險,是拋棄一切的前進。


  不知道飛奔了多久,因為日頭越奔越高,疾走的馬車驀地停住,當我下車的時候,我們的馬,車,人身上,都覆蓋著一層茫茫白雪,而眼前的峽穀,石壁峭拔,竹林茂密青翠,山與水爭秀。


  這時,聽得有人在遠處高聲問,梅兄,這位是誰?


  又有人嘻笑著說,梅兄,不來喝酒,原來忙著泡妞。


  還沒有看清楚,就感覺到人很多,人多也沒有叫聲多,叫聲多也沒有酒味多。


  我聽見梅這樣回答,休得無理,這是我恩師的女兒,叫雪。


  沿著山間小路走進去,竹林深處豁然開朗,幾乎就是一個世外桃源,,四周是高山,一道石壩橫截住北峽的瀑布,翻滾的流水與石頭相擊著,穿過竹林中央,向南流去,竹林中形成一個天然的小水塘。


  眾人就喜氣洋洋的圍坐在水塘邊,水麵碧藍,蘆葦蕩漾,我隻覺得這裏水草肥美,風光宜人,而且水塘周圍有精致的竹屋,還有低矮的茅舍,什麽酒坊,棋館,茶鋪,應有盡有。


  梅領著我落座後,我悄然打量席間之人,更覺得豐富。


  有的長相豪放,腰間挎著箭囊,手邊放著獵叉,有的戴著鬥笠,背著扁擔,有的舉止文雅,頭戴紫金冠,身著大袖袍服,擺弄得是狼毫和筆筒,身邊有韶華芳齡的女子時而嘻笑,時而皺眉,還有長發白須的道士,大家不停地舉杯喝酒,可那道士卻不停地拿幾塊爛石頭,吹什麽說,是千年的藥石,人會越喝越硬,而酒會讓人越喝越軟,於是,大家就搞不清是多喝酒,還是多喝藥,席間的食物不是螃蟹,便是蚌精,謝天謝地,除了酒肉,另備有桑果,竹筍,山菌,我還能湊合著吃點。


  很快,氣氛就熱烈起來,隻覺得酒杯交錯,囂叫聲不停,有的脫去上衣,赤膊著上身,有的則脫去鞋子,將赤腳高高翹起,有的一邊吃,一邊捉虱子,最有意思的是席間的人總在變換,吃著喝著一撥人就跳起來,敞開衣襟,拖著鞋子,瘋子一樣繞著水塘轉圈去了,然後,另一撥人坐進來,繼續高談闊論。


  其中一個人說,自己平生最大的愛好是在墳地裏吟詩。另一個說最喜歡躲在廁所裏看情書,最為出格的一位經常駕著馬車狂飲,仆人扛著鋤頭跟在馬車後奔跑,隨時準備主人喝死以便就地掩埋。據說,此人在家中經常脫得一絲不掛,人們嗤笑他,他冷笑一聲道,我以天地為房屋,以房屋為衣褲,你們幹嗎要鑽到我褲襠裏來呢。


  這樣放達的氣氛,我也來了喝酒的興致,隻管大碗大碗地往肚子裏灌酒,梅在一旁一邊說笑一邊看著我,卻也並不阻攔我,我很快就有些暈,有些迷惘。


  我自己就夠行為乖張的了,我覺得,因為有一段時間,我無奈地發現原本屬於我的東西,別人都替保管起來了,我的本科畢業證,龍的二嫂給放起了,我的房契,龍的四弟給放起來了,我的老公,別人替睡得了,最致命的是我自己這三四年來寫的詩和文章,應該是自己嘔心瀝血生出的孩子,也在電腦重裝了一次係統後,丟失了,一部分,差點讓我心疼死。


  我於是知道我自己,真的具備特別的風度,那就是我本應該在乎的東西,我都不在乎,那麽,這世間又有什麽值得在乎呢?

  日頭歪了幾個時辰,席間的人大多搖搖晃晃,不少已經爛醉,我的眼皮好沉,我心想,梅,你可不要喝醉呀,因為我已經醉了。


  我拚命睜開醉眼,轉頭看著梅,他一點也沒醉,我望著他的時候,他也望著我,他眼睛微微閉起來,細小的光芒在他狹長的眼睛裏遊走,忽隱忽現,然後突然一個甜美的笑容出現在他的嘴角,像是最溫柔的春風劃過一般,他的臉顯得格外英俊和生動。


  我看得有些失神,隻覺得他動人的臉龐發出強烈的光線湧向我,我的耳邊嗡嗡地響,我的心狂亂無章的跳。


  我趕忙佯醉低下頭,忽有人前來求字。


  原來是石匠來求碑文,於是,有仆人端來筆墨紙硯,喝酒喝爽了,眾文人紛紛拿起毛筆,筆端傾注了深情,潑墨如行雲流水,引得周圍觀看的人一片叫好聲。


  身邊的人都擠在一起,我聽見他們言語中很是推崇幾位在坐的名家所用的鼠須筆和蠶繭紙,其中便有“天下第一行書”美譽的王羲之。


  人群越來越擁擠,幾乎個個都歡天喜地,享受節日的慶典一般,好多人圍著王羲之想得他一紙墨寶。我的眼睛忍不住在人群中四處張望,找尋梅修長的身影,隻是來回轉了二圈,也沒看見他。


  我心裏一陣疑惑,一陣著急,又一陣恐慌,我想要邁步奔跑著去找,又想起他若回來找不到我,我隻好使勁擦擦眼,站在原地,左右觀看,酒在不覺中醒了大半。


  這時一陣水中漣漪般舒展的琴聲從水塘的另一邊穿梭而來,我下意識地朝琴聲奔去,那琴聲叮鐺作響,分明是在向我招手 。


  我喘氣籲籲地跑過去,果然是梅,端坐在七弦琴前,他指間輕攏,在人群中間,臉上是清冷狂傲的表情,我懷著歡愉的心情將視線安靜地停留在他身上。


  梅的琴聲起初神意流麗,仿佛春天的江水,潮起翻湧,一輪明月從江上升起,月光照耀著春江,隨著波浪閃耀千萬裏,江水曲曲折折繞著原野跳躍著流淌,流淌。


  待到打鐵鋪裏傳來“叮咣叮咣”節奏而有力的打鐵聲時,梅的琴聲轉弦換律,仿佛草原上的鐵騎,隨風馳騁,漫天的火光和呐喊聲起起落落,打鐵聲叮叮叮,琴聲急促,兵臨城下,打鐵聲咣咣咣,琴聲嗚咽,驛路二旁滿是鮮血和屍體,這是一場死傷不計其數的戰鬥。


  一道琴聲尖銳的劃過天空後,嘎然而止,打鐵聲也稀疏不見,眾人都沉浸在琴聲中,半天方才拍手叫絕。


  那天留在我腦海的是梅錚錚不絕的琴聲,以及他撫琴時打鐵鋪裏的歌聲。就是那種在激戰的軍營裏被反複吟唱的歌,一直的重複,一直的唱,聲音蒼涼而嘹亮,與琴聲一同響徹在雲朵之上,那歌是這樣唱的,


  山兮自蒼蒼,水兮自茫茫,世事竟如何,竟如何兮竟如何;暑兮往寒來,白發終有期,孤客更南飛,更南飛兮更南飛。


  那天從峽穀返回時握在手裏的是二柄劍,是鐵匠師傅送的禮物。那臉色黝黑的師傅把劍交到梅先生的手裏,他這樣說,先生的琴技出神入化,既善移情,又得布白之美,那麽先生必然也能夠領悟到劍術的精妙,這二把劍很平凡,但在先生手裏,可以不平凡。


  那二把劍真得太平凡,我左右端詳,也不過是破銅爛鐵,劍身黑乎乎的,毫無光澤,看上去一點也不鋒利。


  我把一柄劍比劃在脖頸,然後抬起頭,笑著對梅說,

  這樣醜陋的劍,也好意思拿來送人,哪怕用來自刎,都慢得等不上。


  梅什麽話也沒說,隻是右手一抬,我還沒有看清楚,劍的手柄已經握在他手裏,他隻輕巧一揮,便有一聲犀利的呼嘯劃過空氣,他又向前一指,輕喊一聲,破,一道尖銳的劍影噴湧而出,獵獵的風聲中,一排子碗口粗的樹齊刷刷向後倒去,空氣裏是清脆斷裂的聲音。


  樹葉揚花一樣不斷落在我身上,而我像中了魔法般地大張著嘴,一動不動。


  那天,在荊梅山莊的木橋上,梅緩慢而溫柔地說,雪,你該回去了,因為你那裏天快亮了。


  我忽然醒悟過來,我是在夢中,於是不舍,我說,可不可以不回去?

  視線很昏,似乎有雨水覆蓋著,看不清楚周圍,一片昏黃色的霧氣籠罩在空間。


  梅停了停,然後說,給我時間,我會向你解釋這一切。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我眼眶濕潤著,帶著乞求的語氣我說,告訴我這都是真的。


  梅低下頭,思考著,他像是有好多話要說,但又不知該從哪裏開始,他看著我,嘴張了張,話沒出口,他又搖了搖頭,他用他那鮮紅色的瞳仁盯著我,半晌,他靠近我,嘴唇略顯蒼白地說,我隻有一個要求。


  我微微皺一下眉頭,輕聲問,是要樓房和小車嗎?


  他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雨似乎停了,夕陽的光輝均勻地撒在整個山莊裏,四周一片寧靜。


  我聽到他說,我隻要你信任我。


  我盯著他,反問,怎麽,你向我隱瞞了什麽嗎?


  他用牙齒咬咬嘴唇,重複一遍,我隻要你信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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