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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差點變為0

  夜幕皚皚,時間仿佛靜止不動,被丟失在記憶深處,唯有我精神矍鑠,黑暗中明亮著雙眼。


  床頭的青蛙小台燈燈光柔細如絲,恍惚有過剩的寂寞滑過。我忽然想披著鬥篷,借著月色使勁逃,逃出多遠有多遠。可是我又能逃到哪裏?故鄉的父親老了,我不忍對他提起,姐姐過得很好,而我……


  我寧願假裝幸福,也不要對她提起,而且,就算要逃,我身上的鬥篷也笨重得很過分,因為拖著我這一對兒子,身後還有這些年積攢下來的箱箱櫃櫃,瓶瓶罐罐。


  我逃來逃去,仍逃不出老公的被窩,兩人依舊睡不著,信天遊地瞎聊。


  我問:“龍,你這一生覺得最快樂的是什麽時候?”


  他並不認真的回答:“就是沒輸了那四十來萬以前,過得最快樂。”


  我忍不住數落:“不快樂也是你自找的,我早就感覺不妙,因為我知道你迷得很深,我看得出近二年來你一直心係賭場,說你你也不聽,隻能安頓你招架的,不要耍得沒了方向,你回答我總是很得理,相跟人的了,互相搭照的了,不是孤軍奮戰,出不了事。”


  龍不知在想什麽,沒有吭聲。


  我繼續:“甚至有幾天你贏了,得意洋洋跟我說,你不知道我賭渣子有多大,就是神池的賭王阿龍我也不色拉他。”


  我轉頭盯著他問:“這都有的事哇,不是我給你敗興哇。”


  他在被窩裏擰了擰身體:“你是沒見過,賭場上那錢堆得象山一樣,淨是紅板板,一遝一摞,就愛人家那個錢愛得不行。”


  我瞅他一眼:“問題是你倒愛了,愛也愛不上,三大爺說賭場上的錢都叫圍弧的鬧了,耍的人全輸倒了,再說十賭九騙,哪有個公平的了,我還從網上找了隱形透視眼鏡給你看,你明明知道,但你就是管不了你自己,賭博也有賭癮,就象吸毒有毒癮一樣。”


  龍歎息一聲:“唉,我就沒想到後果會有這麽嚴重。”他猛地想起來,轉身問我:“房子後來你們咋弄了?重立了沒有?”


  我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峰兩口子去打貸款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把房契交給他們了,但是,就算有一萬個但是,也太晚了,給出去的東西收回來就難了,而我的想法和計劃還不能告訴龍。


  因為數他最心懷鬼胎,天知道他究竟操得什麽心,反正不是好心。


  我盡量以淡然地口氣說:“上午你說又輸下五萬,也是眾人名下了,一個人最多就是萬數塊,估計不會有人來門上瞎激搗,也就沒重立,暫時就這麽住的哇,什麽時候扛不住了,什麽時候再說。”


  龍貫有的發號施令的口吻終於又來了:“現在有兩個方案,一個是你在這兒住的,我出去打工掙錢還債。”


  我嗯一聲,問:“那另一個呢?”


  “另一個就是把房賣了,打了外債,我引上你們遠走高飛。”


  我聽了已不再激動:“我不走,引上這倆個孩子出去太辛苦,你先走哇。”


  我沒上他的套,他有些失望:“叫這個爛工作擾的,要是沒這些營生,輸下這麽多,去年我就跑了,再也不回來了。”


  我也無比惆悵:“真不想活了,活得真沒意思,要不咱們尋了死哇。”


  龍似乎被猛雷擊了一下,外焦裏嫩:“那可不能死,還有兩個孩子了呀。”


  我故作豪邁:“實在不行,咱們全家一塊死,一了百了,不留後患,說不定這場慘劇還能在神池青史留名,警告世人,遠離賭博,珍愛生命,就象李白的詩,床前明月光,龍家打開窗,看見毒藥粉,全家死光光。”


  龍聽到這裏,臉上流露出奇怪的表情:“你是不是也有些抑鬱症狀,肯定是遺傳上你媽的病了,你要得了抑鬱症,尋了死,我更得和孩子們好好活地了。”


  黑暗中,龍的麵部象用照相機的柔光鏡頭處理過一樣,薄薄的罩著一層霧,霧後麵的眼射出幽幽的綠光,模糊的臉仿佛雕像般凝重,又仿佛食人魔一樣,對我垂涎欲滴,即將伸出他貪婪的手。


  我腦中飛速閃過前不久的幾組鏡頭,他在賣羊皮,賣到一張不剩;他在賣羊腸子,賣到一根不留,買賣全部停下來,可賣的全賣了,最後幾袋腸衣鹽也賣給峰了,存折由20萬變成0,也許現在正想著將我也變成0。


  然後首先把房子一賣,立碼上賭場自由馳騁幾日,再然後得到我的安葬費,繼續揮霍,再再然後,把孩子們送了人,得到賣孩子費,趕緊端坐賭桌前再推板板。而我現在的存在,隻是他的一大障礙。


  正在這時,龍靠近我,附在我背上,伸出胳膊。我禁不住哆嗦了一下,伸手將他推開:“你現在輸得根本就沒人樣,就象深夜墓地裏的一張臉,我看著你真怕。”


  他身上不裝一分錢,他眼中的我也許就是那誘人的紅板板,這就是我對於他的全部意義。


  他竟腆著臉,又一次貼近我:“不要看見我怕麽,我是你老公,不對你好,也不能害你呀。”


  我被裹在他懷裏,感覺到他呼吸在我脖頸的氣息,是一種溫熱的邪乎乎的類似於白帶的腥臭味,我沒有掙紮,平靜地說:“誰能曉得你了?說不定哪陣陣會吸了我的血。”


  說到這裏,我眼前閃現出他的加長夜用臉,已然一副泯滅良知的幽靈模樣,嘴角流淌著鮮豔的血,是我的血。


  我渾身突然充滿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懼,仿佛大禍臨頭,有那麽5秒鍾的時間,我絕望的幾乎不能呼吸,我的靈魂已脫竅而出,在半空中仍在簌簌發抖,我似乎已經墜入陰森森的地獄,四周寒氣逼人。


  那一刻,我差點霍地從床上蹦起來,同時發自肺腑的呐喊:“救命啊……。”


  但是,我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異常舉動,因為我深知,如果那樣的話,我就真的瘋了。


  我不能,我拚命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為了緩解頭部緊箍胃部嘔吐臍部腹瀉的緊張情緒,我用夢回唐朝的聲音岔開話題:“龍,咱倆是離了,你再找,會找個什麽樣的?”


  然後,我自己都感覺剛才不是在說話,而是在遊泳,悶聲悶氣的。


  也許龍的邪念在他腦中轉瞬即逝,他將箍緊我的手臂鬆開,翻個身肚皮朝天,看著天花板:“肯定要找個比你洋氣的,比你更年輕漂亮的小妞,能混幾天混上幾天。”


  這時,我的靈魂重又回歸我的肉體,我這才感覺渾身濕漉漉的,被子被我的冷汗浸透:“你一分錢也沒了,誰跟你混了?”


  他嘴角泛起淺笑:“你不知道,就有專門喜歡賭博漢的了。”


  我附和著:“那倒是,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最好能找個臉和錢同樣動人的能為你倒貼的年輕姑娘,你也不枉來這一世。”


  龍比較認真的:“雪,你就不會打扮,老是穿得灰不溜秋,跟不上潮流,也不會關心男人,不懂男人究竟想要什麽,你在這方麵根本不開竅,你這個人,就是太善良,看錢不重。這是你的優點,缺點就是你這個人太僵,遇事情不轉彎彎,跟上我哇,我了解你,跟上別人,人家就不一定能容忍你。”


  我也認真的:“我知道,我天生就這副德性,問你,你到底走不走?”


  他不正麵回答:“我給領導打電話來,正是兩會期間,領導正忙得了,說會開完了再說。”


  我沒有好言語:“隨便你,你自己看,反正你不走,我也不要你了。”


  他不說話了,我們也無話可說了,於是各自睡了。


  第二天,正是愚人節那天,龍照例一早就野上不見了,我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另一屋的英:“昨晚嚇死我了,有一陣我感覺龍要對我下毒手,我幾乎崩潰,今天晚上說什麽我也不敢跟他一起睡了,你和我睡吧,讓他睡你這兒。”


  她不解:“不可能哇,他是個人哇,又不是個狼。”


  我搖搖頭:“你不懂,他現在輸得變態了,人格扭曲了,比個狼還要殘忍呢!他想著半夜裏掐死我,然後說我得了抑鬱症,自己尋死了,象我媽一樣,然後就沒人攔著他賣房子了。”


  她半信半疑:“我倒能和你睡了,我就怕三哥罵我了。”


  我堅定不疑:“罵幾句又不疼,我的命沒了可就全完了,你得顧全大局。”


  英向來對我有求必應,我看著她默許的神態,恨不得上前緊緊抱住她,就象抱住我自己的肝膽肺一樣,我對她說:“你不知道你現在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可以沒有龍,但我不能沒有你,我遭受了有生以來最大的一次打擊,幸好身邊有你陪,你知道我全部的秘密。”


  我就象在對一個情人輕聲訴說,我當時甚至想,我若是男兒身,必娶她為妻,我甚至想起我曾寫過的一首詩的最後一句,我是一部機器,天生用來愛你。


  和二蛋從小賣部買東西回來的時候,將近中午時分,在巷子裏走著走著,本來一路上沒看見個人影,卻忽然覺得身後某處有人在盯著我,我下意識地回頭,看到三大爺那張老謀深算的臉,他朝我無聲地揚揚下巴,示意叫我過去。


  我們在三大爺大門的走廊上坐下來,我知道他有話要說。他家的黑色小狗舒展著身體正在睡覺,睜開眼看我一下,耳朵支愣了支愣,又倒頭接著睡了。


  三大爺慢條斯理地掏出煙,打火機,啪地點燃後,話語隨著煙霧吐出來:“這倆天我也不和龍相跟得了,你知道他是又贏了,還是輸了?”


  我直言:“肯定是輸了,輸得當緊不能動了。”


  他問:“又輸下多少?”


  我回答:“不知道,我也不想問,他也不說實話。”


  三大爺定了定神,不緊不慢地:“他和常發每天相跟著這兒耍,那兒耍,把個城耍遍了,我耳朵裏聽見他是又輸了,沒贏上。”


  我點頭:“我看得出來,贏和輸那樣子就不一樣”。


  三大爺看我一眼:“你看得出來,你就不管管他。”。


  我苦笑:“管啥了,我沒有懸崖勒馬那本事。”


  三大爺轉入正題:“龍還短我錢的了,前那兩天他贏了二三千,我跟他說我有些緊積活,你先還上我一千,龍竟然說他顧不下,還給碰了,跟前人多多的,他還碰了我這張老臉。”


  我歎口氣:“唉,龍輸得不正常了,走火入魔了已經。”


  三大爺不愧是老賭博漢,端出掏心窩子話:“龍要是離了神池,你看,你在這兒住的了,我不說個啥,你要不在這兒住,我不管他是龍的妹妹了,還是弟弟了,我肯定要上門激搗了,你倒喂得個大狗子了,我不怕,哪怕大門我也得背走半扇了。”


  我也直接了當:“你看,你倆相跟了一正月,你跟上他少說也掙了萬數塊,你也沒貼了,現在龍是短你的了,可沒說不還你的話,大不了遲還上幾年,反正你自己看哇,如若我被要帳的欺負走,那就隨便你,我是無能為力,不是我跟你借的錢,我也沒錢,就是我有錢,我也給龍打不清積活,誰知道他究竟輸下多少?”


  三大爺悶頭吃煙,半天吐出幾句話來:“唉,那是了,龍要是不離賭博這個行當,那肯定是九死一生,在跟前住了十來年,我也沒看清龍是這等人,有倆個就得瑟的人,相跟了倆天,我才看清他,人說精巴了精巴了,其實他腦筋帶悶氣得了,就他那個耍法,有一百萬,一千萬也不愁個得瑟。”


  我知道三大爺一說一個準,我沒再吭聲,話已說到盡頭,情份一翻臉變成仇恨,我隻有起身鬱鬱告辭,臉象被雨刮過一樣很沒顏麵。


  路上,我抬起頭,一架飛機經過我頭頂幾乎落下,砸在我黑色的瞳仁裏,冒出一道白光,我覺得自己象濃煙一樣在不斷撕裂彌散開來,無力再聚攏。


  大約下午三點,龍野上回來了,我悶悶不樂,頭腐朽得比陽光下的雪還要枯萎。


  他竟裝作關心地:“你是不是病了,臉色這麽難看。”


  我沒接茬,隻是問:“請假了沒?”從他一進門,我就看出他根本沒有離開神池的意思。


  果然,他這樣回答:“我跟領導說了我的情況,領導說不能走,要我想辦法貸上款,把賭債打了,還做原來的營生。”


  我知道他又在給自己找借口:“知道了,你自己尋找解決的辦法,我肯定是幫不上你了,你從今往後也不用回來了,隻當以前發生的不過是一場夢而已。”


  我從喉嚨裏擠出這些話後,便不再多說一字。


  一切盡是多餘,龍也沒有作最後的陳述,認罪似的走了。


  我聽到他發著車,隻一會兒就沒了聲響,二蛋正好睡著了,沒有哭鬧著坐他的車。


  這分手的場景,太過於平淡,甚至沒有一個招牌性的動作,更沒有一滴眼淚,我找不到傷心欲斷腸的感覺,隻是如釋重負地大大舒了一口氣。


  天空不鹹不淡的蒼藍,一個禍害走了,我的房契該回來了。


  英永遠不閑著,而且善於大動手腳,我去她那屋的時候,她正在掏炕,牆角拆出一個洞,她拿了大銅勺子伸進去,挖呀挖,象一個正在作業的煤礦工人,黑煤子被滔滔不絕的挖出來,我趕忙上去幫忙,她邊幹活邊說:“炕滿了,你看我掏出多少,我就說燒上火煙得不行。”


  我心不在焉地:“我知道,我不是懶得不想掏哇。”


  我隨即告她:“剛才龍回來說他繼續貸上款,打了賭債,做買賣呀,無論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我都不怠聽,我跟他說,從今往後不要回來了,回來我也不要你了,你自己輸得連命也不要了,不要連累別人,我還得關照這倆個孩子了哇。”


  她也數落:“耍得純粹沒情由了,一些也不記得當初咋受窮,咋吃苦了,本來好端端的一個人變得臉也不要了,就他現在這樣,不用說單位上的人,就是殺場的人也不理論他了。”


  我迷惑地:“不知道,他說他還能貸出款來,反正我是不能再由他賣這房子呀,還是拿我的工資本子再給他貸款呀,他輸紅眼了,哪顧下考慮老婆孩子了。”


  英安頓我:“詳情哇,你現在千萬不能把你的錢再叫他騙出去,你還得考慮以後了哇,還能叫他欺負得你上街討吃啊,有本事,找情人去了哇。”


  我大吃一驚:“你說啥?情人,龍真的有情人?”


  英又有些後悔:“你不知道啊?都是過去的事了。”


  我著急地:“你給說說,我一點也不知道。”


  她不吭氣了,在那兒隻是猶豫。我連連催她:“快,說說,我想知道了麽,不要想瞞著我了。”


  她思想鬥爭了好一會兒,反正我感覺有好一會兒,英終於決定要告訴我了:“人家是為他的錢了,在殺場裏頭,許他高了,一說是鄉長,眾人捧他,女人們也不要臉,直粘他了。”


  我急切問:“殺場裏頭是誰?我認得不?”


  英總算說出來:“就是販羊的富貴老婆。”


  我腦子裏搜索出富貴老婆的模樣:“哦,就是她,好象也不比我年輕,也不比我漂亮,就是比我洋氣。”


  我心裏象鞭子抽了一樣難受,就連腦瓜瓤子最角落的那個細胞也是酸酸的,酸到隱隱作痛。


  任何女人在剛得知這種消息的時候,當然也是最後一個知道,都難以做到無動於衷。故事裏的女仙都會妒意橫生,更何況我一個凡人中的凡人乎。


  英接著說:“前三年了,那會兒富貴家的叫上人在她家耍錢,三哥一天天就在她家了,學得開始推板板,混上沒完了,這下跟上帶害了。”


  我回想起來:“哦,後來富貴家開了童裝店,龍在她那兒給二蛋買過一身衣裳,我記得當時順口問他花了多少錢,他愣了一下,半天才說一百塊,原來龍外頭早就有女人了,怪不得我覺得有時前言不搭後語,說出來的話讓我莫名其妙,不知所雲。”


  英倒了一勺灰:“人家都是哨點他的錢了,他照不清他自己,跟上混混,看現在,好好的光景得瑟得沒看頭了。”


  我心裏別扭著,嘴上卻說:“他這情人也不過如此,我還以為最起碼要找個上班的,年輕的,沒想起來比我還老。”


  英又補充:“人們說富貴家的那年做手術的時候,三哥資助了人家二三萬,這下,他輸得沒一分了,人家肯定一眼也不尿他了。”


  我也想起來:“有這回事,有一回我在他車上,看見富貴家的迎麵走過去,又回過頭來用一種無法言語的複雜表情回望這輛車。我還問他,怎麽這老婆一下老成這樣,他說做手術來。”


  正想著多套套英講些我不知道的秘密,傳來二肉蛋的哭聲,我趕忙放下營生跑去照看孩子,同時心亂如麻,我一心一意對他,錢也不舍得花他一分,隻為他能謀個前途,放著錢在關鍵時刻做個正用,沒想到他這般沒出息,抵製不住誘惑,可終究隻能是害了他自己。


  我腦海裏不斷重疊著富貴老婆的麵孔,想象著他們激情四射的活塞運動,然後又想到我們一直在一個被窩睡,雖然很少,但偶爾也會和他親熱,我是純正而高貴的血統,而他卻一直在雜交,真是太不值了。


  輸了錢不說,原來一直還擁有地上情人,對我來說,這無異於雪上加霜,靠,我他媽的,我上輩子幹了什麽缺德事,讓我如今遇上這麽殘忍的事。


  隻是我不知道,當月色碎片一樣飄落下來的時候,更殘忍的事,正在等待。


  晚飯後不久,小叔子兩口子過來了,說廣場上有唱的了,一塊出去看唱去。


  我正好有話要說,估計他兩口子也在密切注視著動態,以便該出手時就出手。


  我鄭重其事地對他們說:“龍下午回來一遭,說他不走了,找人貸上款打了賭債開始收羊皮呀,既然他不走,要帳的也不會找上門來,你那五萬貸款也是跟他要,跟我無關,所以你把房契給我拿回來哇。”


  老四家腦子裏琢磨著,嘴上“嗯”了一聲。


  峰毫不客氣地:“咋就跟你無關,貸款的那上麵還有你的戳子了。”


  我意外地:“這個我不清楚,如果有,那是他偷拿上的,我隻知道是他擔保的,以你的名義貸的。”


  峰說:“人家有規定,得兩個吃財政的給擔保才行,壓得是你倆個人的戳子。”


  我說:“現在他在了,應該朝他說,跟我說沒多大意義,我們倆離婚了,今天我就跟他說,不用回來了,想去哪去哪,給你最大的自由。”


  老四家說:“那他不走,他肯定還要回來了。”


  我說:“回來我也不要他了,我看上謝萌了。”


  老四家聽了,愣了一下,峰則象一朵開敗了的芍藥花,悶聲不響。英哄著二蛋,坐在燈光的陰影裏,這時,電話鈴響了。


  我說:“川,接電話。”


  他舉起話筒:“喂,”然後回頭對我說:“媽,找您的。”


  我過去接起來,竟然是太穀的姐夫:“雪,龍下午給我打電話來,說你不跟他過了,他去年輸了43萬,現在有貸款12萬……”


  我著急地打斷他:“千萬不能借給龍錢,他現在輸慘了,見誰問誰借錢,法子都使盡了。”


  姐夫遙遠的聲音:“他沒有跟我說借錢,就是說你不要他了,讓我最近兩天盡快去神池一趟,聽他的意思是不想離婚。”


  我說:“我們早就辦了離婚證了。”


  他說:“那他說沒離,你們究竟是咋回事了?”


  我急切地:“先不用說這些了,你趕緊給爸爸老姨那邊打個電話,叫他們千萬不能借給龍一分錢,他現在走投無路,什麽事也幹得出來。”


  他反問:“你自己為什麽不給打?”


  我說:“我給打的話,怕忍不住哭出來,就你給打哇,而且得趕緊。”


  姐夫終於有些忙了:“爸爸家電話多少?”


  我說:“5216000。”他記下後,很快掛了電話。


  我又氣又恨,被龍的舉動打擊得體無完膚,原來所謂的救兵,他新下手的目標,竟然是我的家人。


  我跟峰兩口子說:“龍真是,又在打我家人的主意,他純粹是變態狂,沒人性了,還跟我說什麽打了賭債收羊皮呀,淨是鬼話。”


  老四家說:“他現在說的任何一句話都不能相信,以前他在殺場裏頭也是個龍了,現在他連二百塊也借不出來。”


  我說:“問題是龍在我跟前說幾句軟話,流幾滴眼淚,我就又可憐他了。”


  老四家說:“你這個人就心太軟,對他放得太寬,一開始他耍得不能,別人跟你說了,你是說看見就當沒看見,聽見就當沒聽見,現在弄成個啥了,還有,老三要是找的再年輕些,早就一腳踢出你去了,你還啥也不當個事情,換成老四,給他一百個膽子,他敢。”


  謝天謝地,英下午跟我提說了情人這件事,所以,她這句話不過是炒冷飯,沒有讓我絲毫分心。


  我理了理思緒,正色道:“你倆現在是關心這五萬貸款了,一眼看得龍是指望不上了,不知道還要輸多少,問題是,全由我負擔也不公平,峰你給貸款的時候,我就跟你說過,我們倆離婚了,龍還不了你的時候,你不用朝我說,當時你說你頂得了,現在你又是說還有我的戳子了。”


  峰說:“我給他貸的時候,他保證再不耍了,誰知道他還一直耍,早知道他這樣,我才不給他貸了。”


  我說:“這五萬貸款,分成三份,我出二份,你出一份,你看這個方案行不?貸是你貸的,擔保是我倆擔保的。”


  峰一聽這話,氣湧丹田,堵得一句話上不來。


  老四家反應快:“我現在沒有,我買車做買賣還借得二三萬了,我們倆又不掙工資的,這一份我也實在拿不出來。”


  我瞟一眼英,估計她還蹣跚在半坡上沒轉過彎來,不知內心的天平究竟該向著哪一方,川站在一旁,兩隻小眼被眼前緊張的氣氛擦得倍兒亮,臉蛋憋得通紅,象煮熟的番茄。


  空氣凝固了那麽幾秒鍾,我覺得或許該退讓一步了:“一份出不起那我全出也行,不過利息你付,意思就是至我賣房那天,我給你五萬,利息多少我就不管了,這個方案你看行不?”


  老四家翻著白眼先開口:“我可省不得,由他哇,他看哇。”


  然後,峰終於開口了“行”聲音低得象蝸牛的呼吸,專門為了別人聽不見。


  老四家大約氣憤難忍,坐不住了,站起來走兩步說:“都怨峰了,貸的時候我就不願意,他是急的給貸呀。”她的兩隻大花眼翻得白嘎嘎的,燈光下泛著青光。


  峰不悅之情溢於言表,冬天的尾聲還沒有溜走,他的臉竟然象被夏日炎炎曬焉了一樣,累累凋零,他說他老婆:“回哇,不用看唱了,也不用啦呱了,時候不早了。”


  送他們出去的時候,風從四麵八方湧來,在我的身邊放肆地綻放,蒼藍色的夜幕下,我聽到枯草的嘶鳴,而我的下巴一直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我跟峰說:“你有兩條狗了,要不借我一條,或許會更安全一些。”


  有道是家賊難防,家裏的狗不算小,但是它不會咬龍,而現在龍是真的一無所有,他沒有什麽好擔心的了,他什麽事也可以做了。窮凶極惡這個詞已經被驗證了無數個春秋,斷不是子虛烏有。


  峰顯然不理解:“兩條大狗你哪能喂過了,再說,狗一牽出來就不咬了。”


  老四家也說:“哪能了,怕把二肉蛋咬一口了哇。”


  我想了一下,也對,就吩咐他們:“路上慢些。”然後,“哢嚓”把大門牢牢上鎖。


  門裏門外一片浩瀚的黑暗,我感受到一種無限膨脹的壓力,那是一種對即將而來的未來的未知的恐懼,仿佛即將被一場洶湧的大雪不由分說的掩埋,可悲的是,我明知在劫難逃,卻無計可施。


  我回過頭來,看到英燈光下純淨的臉,似乎一陣溫暖,我的下巴停止了顫抖。


  我鑽進被窩,聽見夜太長,奔跑著藍色的寂靜,看不見的傷痕已經深深契刻在我腦海,好比一幅幅真實的夢境,從現在開始,翻湧蔓延到從前,泛濫成災。


  夜太黑,我太清醒,今夜,注定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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