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重返學院
自打上回事發生后,七青不得不辭了翰墨堂工作,另謀他路。
不待她想出第二個好點子,便被七岩揪著耳朵到清平學院負荊請罪,幸好她皮夠厚,不然真得琢磨琢磨土撥鼠的功夫。
清平畫院的院長知曉事情原委后,又將她好生教訓一頓,然感念她孝順至此,逃課曠課之事便作罷。只今後要來上課,一節不可缺,好好準備十五日後的水雲書畫院考試。
七青如願耐著性子聽了幾日課,再也忍不住,耳朵繭子三層厚。
有一日她不服氣的問先生,「先生,黃筌是人,荊浩,關仝也是人,可徐熙呢?董源,巨然呢?他們對山水花鳥畫貢獻亦是無人能出其右。為何學生非遵循荊關法?唐朝張璪早就說過: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今日我們又為何因循守舊?」
先生反問:「不學古人之法便去取法自然乎?你們尚在打基礎階段,待法度完備自可外師造化。」
七青不敢苟同:「我有疑問,古法不可棄,然有先後耶?師古人同時且師造化,乃無等等咒。」
「荒謬!」先生不悅呵斥,「荊浩乃北宗山水畫之祖,關仝為嫡傳弟子,黃筌為開創五代的黃家富貴體,不可為宗師乎?」
「先生!」七青還待辯駁,先生口氣嚴厲,「孺子不可教也,現在你畫藝雖生動活潑,長久於此,不以古法為依託,終有一日江郎才盡,給我去畫道碑前罰跪一時辰,好好思過!」
納尼!罰跪?七青懵圈,她哪裡錯了,言談自由呢?
先生讓楚南監督她出去罰跪,走到門口,七青想著反正都要罰跪,倒不如說個痛快。
在楚南東拉西扯,如何都阻擋不住的情況下,七青大聲道:「先生,古人師造化,我們師古人,熟不知千百年後我們亦是古人?我之為我,自有我在。古之鬚眉不能生在我之面目,古之肺腑不能安入我之腹腸。我自發我之肺腑,揭我之鬚眉。」
楚南撫臉,這下完了,不可收場了。
自從他深夜扎山林幾十日後,慢慢體悟到了些自然之氣,遂覺七青說的話是極有道理的,以前他不服七青,現在是完完全全服了,一聲老大叫的不虧。
先生當場暴跳如雷,就差將小心臟給扒出來說不氣,狠狠道:
「加跪兩時辰!」
他實在沒教過如此頑劣的學生,此時恰好被院長瞧見了,先生便添油加醋的演說一遍,好叫院長好好瞧瞧這個學生的叛逆程度,順道開除了她。
結果院長微微一笑,只說:「山先生且息怒,七青性格是倔了些,想法倒是不錯,很有主見,清平學院缺的便是這樣的人。上課衝撞先生是她的不對,這罰也罰了,我看吶,此事便就此作罷吧。清平學院講究的終究是百花齊放,兼容並包。」
山先生簡直想買根麵條吊死,後來又教了幾日,七青私下被院長問過話。為再生事端,稍稍安分了些。
實在無聊的長草,只有拖著下巴對著窗外出神,看夕陽西下,山鳥在桃枝上嬉戲。
有次看的入神,山先生點名問她,「七青,你怎麼看?」
七青脫口而出,「快跑!」
「什麼快跑?」山先生問。
「野兔!野兔快跑,那隻肥鳥凶的狠,還帶了幫……」七青似乎發現了什麼。
眾學子哄堂大笑,山先生捶胸頓足,心道:你還是逃課去吧。
七青扯了扯他前位的楚南,楚南偷偷嚼耳朵,「先生問這你那幅畫如何!」
七青看著掛在牆壁的山水畫,原來這節課上的是鑒賞,她瞅了兩眼,摸著下巴點頭,「尚可,總得來看功力深厚,三遠皆備,氣息連貫,沉渾蒼潤,只可惜……少了些鮮活靈動之氣,終究落俗了些,可惜可惜。」
這下學子們笑不出來,只想暗地裡給她豎起大拇指,楚南恨不得自個耳朵落在家裡。
自打他夜夜鑽入深林中冥想,對丹青的體悟大大改變,從不服七青到愈發佩服,這個老大他認得值值噹噹。只不過她膽子也忒大了些,連先生的畫作都敢批。
若說山先生壽命八十,其中有三十年是被七青硬生生掐斷的。
他忍著怒氣問,「你且說說何為鮮活。」
「簡單!」七青說道,「六法精論,萬古不移。」
山先生眸光精厲,心神微微震顫,頭一次未罰七青。
「六法」乃南齊謝赫的《古畫品錄》中所論,凡品評畫作,不離六法:
一曰氣韻生動,二曰古法用筆,三曰應物象形,四曰隨類賦彩,五曰經營位置,六曰傳移模寫。
山先生讓難得未罰七青,倒叫她有些不習慣了,心道:莫非是先生腦子神經打歪了邊,竟然認同她的看法?這三年來,她可是先生思想上批鬥的首要對象,不對勁。
下學后她鬱悶的晃在街道人群中,總覺著一口氣堵的慌,明日鐵定沒好事,指不定先生怎麼罰她呢,心中祈禱阿彌陀佛,千萬別請家長。
「七青?」褚一道試探性的喊道。他追上那道清瘦背影,原來真的是她,他喜道:「七青一走,倒叫我一人待在這不自在了。」
褚一道是翰墨閣的畫工,十五歲便在翰墨閣當學徒,一干就是三十年。一輩子只臨摹五代荊浩的山水畫,可以說達到以假亂真的地步,為人老實憨厚,七青也是相當佩服他的工匠精神。
七青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腦袋,「褚叔,最近不是要考試了嘛,得專心備考。」
褚一道從懷中掏出一枚木令牌交到七青手中,語重心長,「年輕人,臉皮薄,你的事我都聽說了,這個你拿著。」
「這是……」七青面露喜悅,一把抱住褚一道,「褚叔真是七青的搖錢樹。」
褚一道推開他,「得得得,快去吧,你褚叔我忙著呢!」
七青神采飛揚的轉著木牌,「一畫軒」的入場令,誰不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