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加俸(下)
朱允炆為什麽突然要給官員加俸?
良心發現還是想要高薪養廉?
其實務實來說,大明的官員俸祿確實不高,甚至偏低的很了。
大明的財政收入主體是實物稅,現銀一直緊缺,所以在發俸上,也是用糧食加寶鈔的方式來發放。
洪武二十七年,重新勘定的官員俸祿品級,九品官的年俸是六十石糧食加三十貫寶鈔,換算一下購買力,一石糧食三百二十塊錢左右,這也就相當於後世的兩萬塊錢。
但是賬不能這麽算啊,六十石糧食官員一年是吃不完,但家裏的生活開銷呢?
西北的官員還好,糧食價格比較高,賣掉一半換錢,倒也夠平時日常的柴米油鹽了,但江南富庶之地,糧價賤,賣了糧食換的錢根本不夠用,這可不是後世,兩口子一起上班掙錢,在這個年代,哪怕是個從九品的小官,也不可能讓媳婦出門拋頭露麵,加上要養孩子和高堂,這個俸祿,確實養不起。
七品以下的官員,不貪腐不受賄,一年下來不夠給家裏人添兩件新衣服的。
即使高居六部堂官,年俸也才一千石外加三百貫寶鈔,所以他們每一個家裏的親戚,都會在地方想辦法多占土地,這也是這些高官默許支持的,不然,怎麽活?
我堂堂一個部院尚書,總不能一輩子就一個糟糠之妻,一個獨子吧。
男人隻有兩個人生追求,一是權二是色,權有了,就難免想要尋錢來覓色。這是人之常情,是最基本的**需求,這點朱允炆是萬萬不能革正的。
官員的收入低,真不是一件好事。
太祖在這一點上,對於官員過於苛刻,
太祖起自微末,幼年時,元末的官員橫征暴斂,**至極,極大迫害了底層百姓,這給太祖的心裏留下了一個很惡劣的印象:天下的烏鴉一般黑!
太祖洪武六年定下的官俸,比洪武二十七年要少將近一半,可想而知,明初時官員的俸祿確實很難夠一個五口之家過活的。
都快要餓死了,還怕犯法嗎?
官員很快開始貪腐,繼而越來越猖狂,一年縣稅三萬石,縣裏敢截留一半,隻報一萬五千石,可謂駭人聽聞。
為什麽那麽大膽?
既然貪一兩也是死,那就直接貪一萬兩!
幹成一票,就逃官!
太祖對貪腐零容忍,對這種逃官也是動輒誅連滿門,這種做法,單看沒問題,但前後對應著來看,確實有些過了。
對貪腐零容忍沒有錯,但前提是,當官的起碼不能比普通老百姓活得還累吧?
你不能指望所有的官員都是聖人,都認為做官就是燃燒自己,溫暖地方的燭台。
就算有這樣的幹部,他們也有家人,也有家長裏短手緊的時候,咱們不能讓這些聖人流血又流淚吧?
一個縣官,身兼後世縣書記、縣長、公安局長、法院院長等一係列的身份,應該做的事,是操心全縣數萬人的生計,責任很大,工作很繁重,一個好的縣官,真的是鞠躬盡瘁,既然付出的多,理應獲得更高的待遇。
至於拿到高薪後,會不會起到養廉的效果,那就要看看這時代大明幹部的思想覺悟了,這不是外力可以幹預的。
朱允炆要做的,就是保證朝廷可以養活這些幹部,並且養的非常好,如果這樣的話你們還貪那就別怪大明律下不留活口了!
太祖定下的貪腐剝皮這一條,朱允炆從未想過改正。
誰敢貪,就殺誰!
“朕登基這兩年,我大明的現銀收入越來越高,國庫也算充足,加上朕又廢除了寶鈔,將來官員的俸祿,便以現銀加糧食的方法吧。”
實物折俸暫時還不能廢,畢竟現銀稅收是多了,花錢的地方也多,現在還不能完全用現銀,不然,一年三千多萬石的糧食歲入,往哪裏用?
南方的官倉可全填滿了,這麽多糧食,一百多萬的軍隊根本吃不完。
暴昭作為內閣閣輔之首,這件事上自然是他來主動露頭。
“敢問陛下,這加俸,準備加多少?”
大明官製暫未改動,五軍都督府十個左右都督,都是一品,宗人府左右兩個宗正也是一品,二品官,整個京城裏不知多少,加的太狠,朝廷開支上要多出一大截。
“借著加俸的機會,朕正好加定一下內閣的品軼。”
朱允炆以目視不遠處隨侍禦前,負責擬定聖旨的翰林學子,後者忙提起筆來。
“宗人府的品軼以後就沒了,將來朝廷的命官也不用在宗人府當值,都交給朕的宗親去打理吧,五軍府和總參品軼不動,領授一品銜,朕的四叔是總參謀長,朕當時許諾過,是一萬石的年俸,就按照這個標準來吧。
三殿學士,領授正一品銜,年俸五千石加兩千兩銀子。
大學士銜,領授從一品銜,年俸三千石加一千兩銀子。
協辦學士,領授正三品銜,年俸一千二百石加五百兩銀子。
正二品銜,年俸兩千石加八百兩銀子。
從二品銜,年俸一千五百石加五百兩銀子。
正三品銜,年俸一千二百石加五百兩銀子。
從三品銜,年俸一千石加三百兩銀子。
正四品銜,年俸八百石加三百兩銀子。
從四品銜,年俸六百石加二百兩銀子。
正五品銜,年俸五百石加二百兩銀子。
從五品銜,年俸五百石加一百兩銀子。
正六品銜,年俸四百石加一百兩銀子。
從六品銜,年俸三百石加一百兩銀子。
正七品銜,年俸兩百石加一百兩銀子。
從七品銜,年俸三百石。
八品,年俸兩百四十石。
九品,年俸兩百石。
胥吏官差,地方視情況酌定五十石至一百石區間。”
朱允炆嘴唇一碰,暴昭心裏就很快算明白,這個俸祿,低品軼的官俸大概是過去的三倍多不到四倍,而三品以上的官員,大概翻了五到八倍!
權利越大,年俸越高。
暴昭此前是刑部尚書銜入閣輔政,年俸是一千兩百石,現在他是正一品銜三殿學士,年俸大概翻了八倍!
楊士奇翻得最狠,因為他之前是協辦學士,但那時候還沒有協辦學士銜,所以實際領的是翰林學政,從五品的年俸,不過才兩百石,現在一口氣翻了三十倍。
“陛下。”
夏元吉直接竄了出來,卻不是忙著謝恩,而是一臉的驚惶失措。
“陛下隆恩,視臣等如子,臣感激不盡,但如此加俸,開支頗巨啊。”
建文元年,官俸沿用洪武舊製,一年開支折銀兩百七十萬兩左右,現在這麽一番,年開支最少一千萬兩!
大明現在是富,但錢哪能這麽花?
“夏尚書是擔心,戶部財政赤字嗎?”
朱允炆含笑問道。
後者想都沒想就猛點頭,“陛下,如此加俸,國家建設哪裏還有多餘的錢財?
軍費居高不下,九邊、遼東、甘肅、西南、京營陳兵百萬,陛下又要擴充閔浙水師。
朝廷還要修路、通運河,黃河長江,水患頻頻,休堤防汛更是刻不容緩。
至今,孝陵都還沒有修完,為陛下選吉地修陵寢更是一再延後,戶部實在沒錢啊。”
大明現在一年年稅就算折四千萬兩又如何?高嗎?真高,夠嗎?真不夠!
本來奉天殿中不少人都已經對夏元吉怒目而視了,聽到後者這麽一報數,也都心裏一顫,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大明,花錢的地方現在看來確實不少啊。
“邊軍不能裁撤,孝陵更不能停。”
朱允炆麵容淡然道,“但朕的陵寢,不用另選址建設了,東陵不建了,待朕將來死後,往棺材裏一裝,就在孝陵裏隨便挑一個小的偏室,把朕葬在太祖身邊便是。”
孝陵占地之廣,足有數十萬平,怎麽也足夠給他朱允炆騰個棲身之空了。
殿中百官齊刷刷跪了一地,勸阻道。
“求陛下收回成命。”
夏元吉更像是死了親爹一般,都哽咽了起來,“陛下乃大明之君父,豈可在此事上儉省,那我等為臣者,豈不都成了不忠不孝禽獸之人了?”
“孝陵幾十萬人,修了二十多年,前後花費幾千萬兩,朕還有什麽必要再為自己修一個呢?”
朱允炆對這種事看得很淡,人都死了,葬哪也是給後人看的,自己又感受不到,火化了都不疼,還他媽挑地。
修一個皇帝陵,最少花費建文朝一到兩年的歲入,這筆錢,能做多少事?
“太祖皇帝開天辟地,是我漢人的大救星,慢說修二十年,就算兩百年,花數萬萬兩,都是我後人應該做的,朕何德何能,配得上靡費國力,勞傷百姓之軀呢?”
朱允炆一擺手,“朕意已決,這事就不要再議了,朕的陵寢不修,每年,最少可以省下兩百萬兩,這筆錢,補上戶部的虧空,發到天下臣工的手裏養家糊口,朕不心疼,隻望諸卿在拿到俸祿的時候,能夠念及天下百姓。”
奉天殿中頓時哭聲一片。
百官也不知道是裝的還是真情實感,有的甚至把頭都磕破了,“求陛下收回成命,臣等俸祿足以養家糊口,無需加俸。”
“都起來,別磕了。”
朱允炆喝斥一聲,“朕金口玉言,說出去話哪裏有收回來的道理,這事既定,無需再勸,隻是,朕一人之力,尚不足以彌補虧空,所以,朕還打算加征商稅。”
朱允炆登基後,開放民間鹽、鐵、糧、布四市,往來四市之商,皆付商稅,但是民間其他行當的自主經商行為,是沒有商稅的。
因為,大明沒有商人!
太祖定下了軍、農、匠籍,唯獨沒有商籍,甚至有這麽一條法令,“不事生產者,皆可捕殺之。”
所以,大明的商人都是掛靠籍,也就是買地囤地掛農籍,或者子嗣多的與地方軍戶勾結,掛軍籍,出一子從軍,以農籍、軍籍的身份經商做買賣,官府盤查起來,倒也理直氣壯,“我這都是副業,主業是種地。”
因此,明初的商人都披著合法的外皮,他們隻要每年按田畝數繳納足額的糧稅,在日常的買賣中就不需要在另繳納稅金。
“商販,也是我大明子民,豈有無罪而妄加殺戮的道理,自今日起,我大明商人,無需再掛靠農、軍、匠之籍,查清戶籍,發放文牒,便是合法之民,正常經商,朝廷予以鼓勵,各地府縣應設商貿有司,用於管理和核稽收入,訂立稅收。”
收商人的稅!
皇帝果然還是那個皇帝,不務正業,滿腦子的歪風邪氣。
但這個時候,誰也不能再勸了。
皇帝為了給他們這些官員加俸,彌補國庫戶部的虧空,連自己的陵寢都不要了,這份胸懷,誰還有臉再指責皇帝這麽做是為了一己私利?
“商稅朕意定階梯製,百兩以下二十稅一,千兩以下十五稅一,萬兩以下十稅一,十萬兩至百萬兩,八稅一,百萬兩以上,五稅一!”
階梯稅法,拆分天下地方所有的豪強大戶!
那些家裏子嗣多的,一年經商有幾十萬兩的大戶,朱允炆這就是在逼著他們分家!
“皇商那邊的稅,朕親自來收!”
朱允炆上半身微微前傾,居高臨下,語氣中充滿了冷冽。
“地方上設置商貿有司,朕希望,不要出現逃稅避稅的現象,做為獎勵,各省、府、縣三級所征商稅,三成留用,繳納七成即可,但若是有勾結一氣,躲避稅法者,切莫讓朕查知,否則,一縣避稅,其縣主官皆斬,一府避稅,其府主官皆斬!
中樞增設商稅稽查總署,戶部派個有經驗的來挑個梁,品軼暫定正三品,負責稽查各省商稅,諸卿,以為如何?”
你連自己的陵寢都不要了,誰還敢駁了你的麵子?
收吧,反正我們的俸祿現在也高的足夠納妾生子,大不了一輩子不經商唄,這稅又收不到我們腦袋上。
看到百官其賀聖明,朱允炆的嘴角終於掛起了笑。
別急,早晚有一天,這稅,朕會收到你們頭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