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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不忘初心,談何容易。

  莊重肅穆的武英殿,朱榑像一隻斷了半截身子的蛆蟲,癱軟的趴在冰涼的地麵上,他的麵前,站著一身錦貴華服的朱允炆正居高臨下的看著他。


  朱允炆是不可能去詔獄看朱榑的,那地方又髒又臭,滿滿的血腥味,他的鼻子聞不得那味,就是把朱榑鎖進這武英殿,也是清洗過才帶來的。


  看得出來,朱榑在詔獄裏吃的苦頭不少,當然,沒有朱允炆的默許,西廠也不可能下那麽狠的重手。


  “後悔嗎?”


  雙喜搬來了凳子,朱允炆就坐在朱榑的麵前,語氣平淡。


  趴在地上,不是朱榑不想支棱起身子,而是這些時日他受到的折磨太多,躺著是他現在覺得最舒服的一件事,哪怕這樣會讓他的麵子盡數掃地。


  在皇帝麵前,還要什麽麵子呢?


  “臣辦事不利,有負聖恩,理當受罰。”


  朱榑還以為朱允炆把他拿回這南京的原因,是因為山東剿匪的事,直到現在,他的心裏還保留著三分僥幸之心,兀自嘴硬。


  跟孔家之間的苟且之事是萬萬不能拿出來說的,不然,自己身死事小,齊王府上下,終究還有著他朱榑的孩子媳婦呢。


  “隻是辦事不利嗎?”


  朱允炆手裏剛接過雙喜奉上的茶水,聞言便盡數澆在了朱榑的臉上,燙的後者哆嗦起來。


  “朕自登基以來,連四叔意圖謀反朕都可以原諒,你隻是辦事不利,朕殺你罰你自是應該,何至於施以如此酷刑暴虐?”


  看朱榑直到現在還在跟自己裝傻充愣,朱允炆便挑明了說道。


  “跟朕好好說說山東的事,說說去年通渠那些徭役裏的肮髒齷齪,說說那個被你燒死的姑娘,說說這幾年自打你從北地回青州。


  你都他媽的幹了些什麽!”


  精美的瓷碗在朱榑麵前被摔的粉粉碎,迸濺的碎瓷片在朱榑的臉上劃出道道血痕,但後者恍若未覺,而是驚恐的仰著脖子,瞪著不可思議又充滿震駭的雙眸。


  原來皇帝什麽都知道了!

  這個時候,朱榑第一個念頭就是自己的一家老小,會不會因此被誅連?

  “你還不願意說嗎?”


  朱允炆蹲下身子,眸子裏的煞氣已經凝成了實質:“你覺得你是宗親,朕就不舍得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嗎?幾百條人命,朕就是把你活剮了,都難解朕心裏這口惡氣!”


  話已至此,朱榑便知道朱允炆不是在誆騙他,便玩了命拿腦袋猛砸地麵,痛哭流涕:“臣有罪,臣該死。”


  “說吧,都說出來,朕或許賜你一個體麵的死法。”


  朱榑這便心裏明鏡一般,看來對於山東的事,皇帝已經知道的一清二楚了,自己跟孔家之間的醃臢苟且,就算朱允炆不全部明了,但那幾件重大的事,皇帝一定是全都心裏有數的。


  想到這,朱榑便一五一十的竹筒倒豆子,將自己自打從北地前線回轉青州後的事全數說了出來,說他是如何認識的孔希範,如何跟孔希範一起會同山東布政使司通過瞞報田畝數量、虛報開渠、海防等事侵吞朝廷公款。


  “臣一日午宴醉酒,色膽包天,見一閨閣之女甚是嬌媚,便指示家仆強搶,未曾想該女子如此貞烈,臣當時已是豬油蒙了心,為全麵子便差人將她帶出了府,縱火燒死,將其骨灰傾入河道之中。”


  哆嗦著嘴,朱榑已經不再敢有絲毫的隱瞞:“去歲開渠,虛報匠戶徭役三萬口之數,兼上瞞下騙,為保證工期的順利完工便加開了一個時辰的公時,又在夥食銀、工銀、撫恤銀三個方麵克扣,致使徭役死傷數百,此事初時,本是孔希範指使山東布政使司做的,臣後知覺,卻見財起意,想著摻上一腳多分一些。


  臣這些年跟孔家的利害糾葛越來越深,麵對孔家不法之事,臣不敢說唯恐波及己身。臣怯懦,臣愧對父皇,臣該死!”


  說道最後,許是良心發現,朱榑竟嚎啕大哭起來,整個麵門早已被額頭砸出的鮮血覆了滿麵。


  “你的罪,朕誅你滿門都不為過啊。”


  朱允炆恨鐵不成鋼的指著朱榑,深吸了兩大口氣:“你應該慶幸,慶幸你一家子的命不值錢,不值得朕為了出這個口氣而打草驚蛇。你更應該慶幸,慶幸你自己的命也不值錢,拖下去,讓他把他自己的罪責一五一十具悉堂供之上,賜他一杯鴆酒,死後找個偏僻的河邊葬了吧。”


  讓朱賢烶接齊王爵,這樣,就會讓孔希範認為朱榑隻是因為剿匪的事而獲罪。


  而給朱榑留下個全屍,留下個體麵的死法,就是為了安撫住宗親。


  這時代的上位者,嘴上都說著愛民如子,但實際上誰會真拿老百姓的命當命呢?草芥黔首罷了。


  擊殺惡龍的勇士最終都會成為惡龍,初心這種東西可能是最不值錢的吧,所以這些忘記了初心的人,最終都沒有得到善終。


  朱榑到底是太祖的親兒子,是大明的重鎮藩王,為了幾百個老百姓,拿一條親王的命抵罪已經是極限。還殘忍的虐殺處以極刑,那些宗親心裏該怎麽想?

  既然殘殺也無非是拿走朱榑一條命,體麵的留個全屍也是一條命,凡事利益最大化,朱允炆終究是要考慮周全的。


  他越來越像一個政客了?


  這個潛移默化的轉變是什麽時候開始的?朱允炆發現他在這個時空待得時間越長,記憶中那個朱允文的影子就越來越淡了,他似乎越來越貼合大明的朱允炆,越來越像一個皇帝而不是當初那個興致勃勃的外鄉人。


  朱榑被錦衣衛拿了下去,武英殿裏留下的肮髒血液也有幾個小宦官在忙著清洗,雙喜小心翼翼的看著朱允炆,輕喚了幾聲才把後者驚醒過來。


  “那些宗親,估計都在等朕給一個說法吧。”


  朱允炆有些疲憊的揮手:“你去一趟宗人府,就說朱榑欺君罔上,不知悔改,朕本欲饒他一命他還誹謗與朕,金殿之上大放厥詞,朕才一怒之下賜了他死罪,至於他的妃嬪、孩子,讓宗人府采購一批綾羅絲綢之類的物件,再從朕那一份分潤裏取出一萬兩,給他家裏送去吧。”


  朱榑的事,外界人看到的隻不過是辦事不利,朱允炆也沒法替朱榑辯解,因為山東的事不可能說與外界知道,那宗親都在等,他們在等楊文死不死!


  都是辦事不利,你殺宗親都不殺武勳嗎?

  這是個雷,朱允炆不能去踩,所以他為了保下楊文的命就要淡化掉朱榑的罪責,把朱榑的死怪罪到自己衝動的頭上,說自己衝動了,後悔了,會厚待齊王那一支的後世兒孫。


  雙喜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皇帝活得太累了。


  “是,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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