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求是報開刊(六)
朱允炆為什麽要點方孝孺的將?
能看懂皇帝操作的,便是那鬱新其實也隻能看出一個輪廓。真正夾在暗處的核心,隻有楊士奇看透,所以當晚回到家之後便派人傳了胡嗣宗。
“報業總局第二期的刊文,以對陛下歌功頌德為主體,那許不忌的賀表更是要著重潤色。”
楊士奇端坐著,胡嗣宗則在下手拿著小本本,邊聽邊記不住點頭應和。
“第三期的話,陛下點了方希直的將,讓他寫一篇文章駁斥許不忌,給皇上澆點涼水。你這邊也找些學子,寫一些抨擊的文章出來,到時候一並刊在第三期上。”
“這是何意啊,閣老?”
胡嗣宗也是聽的雲裏霧裏,下意識開口詢問,卻被楊士奇瞪了一眼。
“你隻管做便是。”
成,你是首輔你說了算。胡嗣宗忙不住的點頭應是,手裏不敢怠慢,忙一字不漏的記了下來。
“抨擊的文章,寫好給本官送過來,不能私自刊發。”
求是報設置之前,這條規矩就是定下來的,讓什麽樣的文章過審,那都是報業總局說的算,也是朝廷說了算的。
思想、文化領域的事,楊士奇要替朱允炆把好這個關。
“是,下官都記下了。”
胡嗣宗領了命,見楊士奇端起茶碗便明悟,忙起身告辭。
等胡嗣宗離開後,楊士奇才感歎一聲。
“陛下好狠的手段啊。”
皇帝為什麽要在求是報上刊發駁斥自己功績的文章?
這種做法用現代話來說叫做操縱輿情,也叫作引戰!
他朱允炆的功績已經高到無以複加的地步,天下士子百姓無不對皇帝的功業而折服,也對與皇帝‘收複’草原一事,大漲民族誌氣的行為而感激戴德,也就是說,民族對他朱允炆這個皇帝的感情已經到了一個峰值。
好比一個即將爆發的火山,就差一個宣泄口了!
歌功頌德的文章太多了,楊士奇珠玉在前,年紀輕輕就做了內閣首輔,全天下的士子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因此都憋了心思的想拍皇帝的馬屁,那許不忌不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真相事例嗎?
但光誇皇帝的厲害,老百姓看著有什麽勁?他們沒法參與進來啊。
這時候就需要方孝孺這種人了。
好嘛,皇帝剛對民族、我大明立下這麽大的功勳,你們這些垃圾還蹦出來無腦噴?
沒說的,必須噴回去啊。
底層的士子正愁著不知道該如何拍皇帝馬屁,現在朱允炆給他們豎了靶子,那他們可就有了攻擊的目標。
噴的越狠,不也就是變相的拍馬屁嗎?
正反辯論,首先要做到的就是洗腦自己,其次才能去洗腦別人。
想要說服反對方認可自己的前提是什麽?是你把自己支持的觀點無限偉光正,也就是無限抬高,無限神化。
引經據典、旁征博引那都是前期的理智辯論,辯論這東西會隨著激烈的程度逐漸變味,最終會成為‘抬杠’和‘無腦噴’。
等這場口水戰進化到了抬杠和無腦噴的時候,他朱允炆的目的就達到了。
正方,自然也就是支持朱允炆的皇權派,會在朱允炆的引導下對他這個皇帝歌功頌德,會例舉他朱允炆登基以來的種種成績。
反方,也是朱允炆自己挑出來的‘方孝孺’,同樣在朱允炆和楊士奇的授意下駁斥這些歌功頌德的文章,提出的主要觀點就是:朱允炆這個皇帝立下的功績也無非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實現的一類。
畢竟不是開國之君,能打下這些功業,隻能說明太祖皇帝留下的底子好罷了。
兩方會在這場辯論中大打出手,在這個過程中,正方會玩了命的舉出朱允炆這個皇帝的厲害,比如舉出一些例子來。
始皇帝嬴政也是承繼之君,漢武帝劉徹也是承繼之君。你敢說他兩人不厲害?
隋煬帝楊廣也是承繼之君,那為什麽他就是個敗家子無道昏君?
唐太宗李世民也是承繼之君,為什麽他就能開創貞觀之治?
大家都是承繼之君,再比成績。
大明現在北吞草原、南並七國,東拓海疆,這份功績,秦漢唐三朝都沒有吧,遠邁漢唐說過分了嗎?
大明現在丁口六千餘萬,歲入近六千萬兩,百姓安居樂業,商賈行於天下,繁榮昌盛,番邦之國不計其數,治隆唐宋說錯了嗎。
在辯論的過程之中,正方就在一次次斷章取義的片麵分析之中陷入到自嗨模式,也就不經意間自己把自己洗腦了。
而反方呢,會在朱允炆的暗中操控下逐漸敗下陣來。
東方壓倒了西風!
等事情到了這一步,也就到了最關鍵的一個節點!
反方會開啟無能狂怒,死命抬杠和無腦噴模式。
不管正方怎麽舉例子,反方隻堅持一個原則:皇帝一不會打仗,打仗靠的是前線將士。二不會治國,治國靠的是內閣,是他們反方的領袖方孝孺!
是因為以方孝孺為首的儒家子弟治國才有的大世,沒有大世哪來的錢糧支持皇帝打仗?
所以,這份功勞應該放在‘方孝孺’集團的腦袋上!
輿論到這一步,那沒什麽好說的了,打倒‘方孝孺’!
那些玩了命拍皇帝馬屁,不知不覺之間把自己都給洗腦的正方學子那還不炸了毛。
功勞算給了反方,那他們正方不就輸了?
辯論的過程中,除了無限抬高自己一方支持的論調,還有一種必備操作叫做打壓、抹黑對方觀點。
既然反方支持的是儒家治國這個觀點,那也會被正方拿出來掰開揉碎,尋找黑點。
你們所謂的儒家是正統儒家嗎?
諸子百家時期創立的儒家學說思想是什麽?漢朝時儒家的思想又是什麽?元宋時期的儒家成了什麽樣子?現在的儒家又成了什麽樣子?
你連正統性都受到了質疑,還有什麽臉來說這打天下、治天下的功勞歸你們反方!
正方的儒林學子不經意間就掉入了朱允炆為他們設下的另一個陷阱:抨擊儒學。
人在抬杠的時候,為了證明自己的正確性會下意識忘記很多東西,或者說選擇性無視很多客觀存在的事實,他們的眼裏將隻會有正反立場,凡是阻礙、反對他們的都會被他們親手打倒!
打仗靠兵甲,兵甲是儒學製造出來的?
經商賣貨物,貨物是儒學製造出來的?
咱們吃的糧,糧食是儒學製造出來的?
開海用的船,船隻是儒學製造出來的?
地方的管理,法律是儒學製造出來的?
既然什麽都跟你儒學沒有關係,你還在這跟老子扯個屁喲。
在這個過程中,那個許不忌的文章會在朱允炆的授意下,頻頻登上求是報,然後按照製定的規則,朱允炆會火箭提拔許不忌!
正方學子大受鼓舞,更加玩了命的攻擊反方,最終掌握刊文權和過審權的朱允炆就要開始引導輿論的風向了。
孔家的事證據已經在陸續的收集當中,朱允炆會找個機會在這辯論的過程中交給某一個正方的人來發表。
輿論嘩然啊!
從一開始的理論辯論,繼而衍變成兩方互相質疑抨擊,最後罵出火氣來之後就變成了一方恨不得打倒另一方!
看看你們反方支持的垃圾都做了什麽事!
然後在這種潑天的輿論之下,反方的‘方孝孺們’會被朱允炆直接策反。
反方投降正方,並且‘羞恥’‘一怒之下’調轉槍頭,成為打倒孔儒的急先鋒,底層那些思想搖擺不定的中立派,一看連反方都化身正方了,就會有一種錯覺:
天下輿論都堅定的成為了一個派係陣營。
眾‘正’盈朝啊。
該輪到朱允炆這個皇帝親自上場了。
打倒孔家店!
所有一味支持儒學治國理念的、所有支持國有大世非皇帝一人之功的都會遭到批鬥!
辯論就變了質。
可能在這個過程中,連那些底層的士子百姓自己都忘了他們一開始參與這件事的立場是什麽。
他們隻會記住一件事:“那就是一定要取得最後的全麵勝利!”
而取得全麵勝利的基礎條件就是所有反對派全部死光光!
看看後世的噴子對噴吧,那真的是什麽沒有底線的話都能說出來,咒反對方橫死的死法可謂是花樣百出,說明人都是有戾氣的,需要宣泄的。
而大明的士子百姓難道就沒有戾氣了嗎?
他們也有,隻是日常生活中沒有宣泄的地方罷了,現在有朱允炆這個被他們親手捧起來、神化的皇帝帶著他們宣泄,他們還不一個個奮勇當先?
至於毀滅了孔家之後,大明的思想會不會出現斷檔和空白期,會不會出現思想混亂,那隻是杞人憂天罷了。
在這次大辯論之後,在這次思想大戰結束之後,麵對一片廢墟的儒學,這群熱血上頭的儒林士子冷靜下來之後就要麵對一個事實:他們的‘祖宗’被他們親手幹掉了!
為了證明他們沒有做錯,死鴨子嘴硬之下,他們會幹脆的一條道走到黑,都自我洗腦這麽長時間了,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直接化身帝黨,即一切以帝王的思想為最高準則!
根本不會有什麽思想混亂、思想空白期。
“凡是皇帝做的決策,一定要服從!”
“凡是皇帝下的指示,一定要執行!”
他朱允炆都踩著孔家的屍骸成為新的聖人了,哪裏還需要再捧起什麽新的思想,擔心再出現類似孔家的新精神領袖階級?
他自己就是大明的神!
他的思想就是大明自上往下都要學習和研究的新思想!
儒學必須要時刻看他朱允炆的眼色來改變形態,社會上什麽法家、道家、佛家、墨家的雜七雜八思想都可以湧現,但是基礎一定是百分百契合他這個皇帝的每一句話!
這個過程,需要對人性的高度把控和對輿情、思想形態的高度認知才能做得好,一旦引導不好,極有可能導致偷雞不成蝕把米,那才是貽笑大方。
好在朱允炆已經把基礎打得無限牢固。
首先他的功績已經足夠,也就使得正方擁有了充足的底氣來為他搖旗呐喊。
楊士奇被推了出來,天下人都迫不及待的想要成為下一個楊士奇,這許不忌就是最好的例子。
這兩點把握住,就有了正方的種子。
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引導和控製,每一期求是報的刊文都要嚴格把關,任何中立的、理智分析的,可能會起到‘迷惑視聽’的文章絕不可能刊發,而越激烈越直白的自然就是他朱允炆最喜歡看到的。
在之後,他還會密令西廠製造幾起針對正方觀點的‘流血事件’!
火上澆油,前期不死幾個人,大家的火氣怎麽會越存越多呢?
隻有把怒火憋得一定的地步,將來爆發起來,東方壓到西風的時候,才會趕盡殺絕啊!
今日,大明打的越狠。
日後,他朱允炆的皇權才立的越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