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二章:無力掌控朝局的鬱敦本
自然界有一種現象叫做“鯰魚效應”,意指一個新興的物種進入一個已經穩定的環境之後,會導致該環境下的原物種產生危機感並因此刺激而尋求進步。
而這種效應被發現後,被人為的拿過來將被動改為主動。
後世常見於企業之中。
而現在,朱允炆將這麽一批歐羅巴人扔進大明的現有體係之後,也恰到好處的起到了類似的作用。
工部虞衡司的匠戶是沒有這種危機感,他們是搞科技的,來了兩個歐羅巴人帶來一些新穎的看待科研生產的不同角度,雙方正好互補。
但商部上下可就如坐針氈了。
皇帝交代了要搞銀行業和完善商業社會體係,但他們商部,哪怕算上前身沒有分離時期的戶部,上上下下搞了這麽多年,一直以來都是循序漸進。
說好聽點叫做穩步提升,難聽點就是成績寥寥。
現在可好,那個叫做格裏尼奇的歐羅人一到,也不知道他都給皇帝灌了什麽迷糊湯,皇帝大有一副全權委托態勢來讓格裏尼奇擔任即將成立的中央銀行主官的態度。
這怎麽行!
大明的官說什麽也不能讓蠻夷來坐啊。
商部尚書郭資為此還專門找到頂頭上司,‘代內閣首輔’鬱新匯報過這事,但後者顯然沒有這個心情來教他怎麽做事。
“忠心王命,盡心職守。”
八個字的批示等同於沒說,因為鬱新現在壓根就沒工夫來搭理一個商部,鬱新現在正焦頭爛額的應對稅部的查賬呢。
皇帝對他的任命實在是太耐人尋味了,什麽叫做暫代?
內閣首輔這個金字招牌前麵如果掛上暫代兩個字,那這個招牌可就不值錢了。
加上錢旭上任後向各省轉運使司、稅課司派遣專員胥吏清查稅務的行為,都讓鬱新聞到一絲危險的味道。
自稅部下往地方的專員不跑別處,直奔各省稅課司就開始翻稅單,這稅單上麵是查不出上麵端倪和漏洞的,但恰恰就是因為賬麵做的太漂亮,反而讓人不信了。
這些專員也是精明,稅課司的賬查不出來,他們就跑各省民間組織的商業總會查,這一查,那發現的問題可就委實不少了。
商人的賬麵可是把大大小小的收支都記下來的,拿出來跟稅課司的稅單兩相對比,虧空和對不上的地方可就發現了不少。
而後,便是自下而上的問責追查。
直搗黃龍,一下戳進了文官集團的心窩裏。
受賄的、枉法的、貪汙的,林林總總,等匯總的數量報進內閣的時候,鬱新差點沒有當場腦溢血。
各省加在一起足足三百多人!
鬱新捏著奏本的指節掐的發白,腦門上開始呼呼的冒汗,他這一下就明悟過來,怪不得皇帝要把楊士奇給撤職了。
因為他家的門檻差點被那些群龍無首的江西黨給踏破!
“查官、查商,查到最後各省好不容易繁榮起來的商業體係又會被打回洪武朝,今年的稅收一定會受到衝擊啊。”
商部的侍郎官找到鬱新,說了一句讓後者啼笑皆非的話:“鬱閣老,地方雖然貪腐,但恰恰是貪腐才造就了今日的商業繁榮,你看地方那些官受了賄賂之後是不是都跑去消費了,這一消費,不就刺激了商業收入嗎。
所以貪腐也不見得全是壞事嘛,起碼這錢轉來轉去,不還是轉進了國庫的口袋裏。”
鬱新都恨不得把這玩意當場掐死!
貪腐刺激經濟繁榮這種話,竟然能從一個三品的侍郎嘴裏麵說出來,後者的政治覺悟和思想水平得有多麽的低劣!
除了這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托辭之外,一個廣東的稅課司主官所作所為更是讓鬱新目瞪口呆。
這名稅課司主官在履職以來,前後三年受賄高達一十七萬兩,當其被刑部的刑吏抓緊南京的時候,他說了這麽一番話。
“我雖然受了賄,但我一件事都沒替那些商人辦,自然不存在枉法的行為,說明我守住了我作為大明命官的道德底線。”
隻收錢不辦事,吃虧的是商人又不是老百姓和行業。
這樣一來,受賄就不能算是殺頭的罪過吧。
鬱新一時間竟然無言以對。
似這般的歪理邪說還有很多,這群受賄的官僚們拚了命的為自己辯解開脫,企圖逃避接下來即將麵對的可怕懲罰。
事到臨頭的時候,他們才會後悔。
“貪汙受賄那麽多錢有什麽用,現在不僅腦袋要掉,這些錢也是一文都留不下。”
坐到這個首輔的位置上,鬱新才切身感受到前幾年楊士奇和第一任暴昭的壓力,百官之首這個位置,絕不僅僅隻是處理國事,如何打造一個良善守序的官場風氣,才是真正難以做好的功課。
“如實上報吧。”
拿著這一摞寫滿了名字和罪狀的奏本,鬱新心頭沉重的走進謹身殿,找朱允炆進行了匯報。
“律法就在腦袋上懸著,這種事不用跟朕匯報了。”
朱允炆連看都沒有看這些奏本上到底牽扯了多少的官員,而是直接又推回給了鬱新,向後者交代道:“這些官員整天把忠君報國掛在嘴上,說什麽鞠躬盡瘁於國事,現在看來,他們鞠躬盡瘁是為了裝腰包啊。”
文官集團的腐敗和不爭氣,讓鬱新滿頭大汗,麵對朱允炆的詰責,他找不到任何可以進行辯解的地方。
查實的東西,鐵板釘釘,鬱新不心疼這幾百顆腦袋,他在擔心接下來的事。
這些官員沒有進刑部大牢,而是進了錦衣衛的詔獄!
這勢頭,是要掘地三尺的繼續挖下去啊。
哪個官員沒有親朋故友、同黨同窗?
這樣下去,勢必會讓文官集團元氣大傷,然後,又會給‘那些’人以機會。
鬱新所謂的‘那些’便是這幾年勢頭鼎盛的新儒黨和正在茁壯成長的宗勳二代、三代子弟!
新儒黨發展黨羽的路線是從基層寒門挖掘,甚至隻要是識字的,不管對象是商人的孩子還是工匠的孩子,新儒黨是一個都不放過,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
而以傳統科舉、走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這種傳統路線,認定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的舊儒黨,本身的根基那畢竟是幾千年下來的,一直對新儒黨都是呈碾壓姿態,現在倒好,自己屁股不幹淨,又輸一局。
至於宗勳集團。
鬱新陡然便完全明悟過來,這是赤裸裸的報複啊。
那麽朱允炆這個皇帝,在這次大案中扮演的身份,到底是為宗勳站台撐腰,還是本身就有打算著手清理這天下的官員呢?
“古時候關雲長刮骨療傷,因為毒入骨髓,刮骨雖痛然能活命。”
朱允炆的臉上毫無表情,語氣淡然的說道:“現在我大明雖未到毒入骨髓的地步,但貪腐這種毒,你不在他毒發之前清理掉,他就會一傳十、十傳百。
清廉的官員看到身邊腐敗的官員沒有得到懲處,享受著貪腐來的金錢所帶來的物質享受,那麽他們的官心也會受到蠱惑和動搖。
如此一來,貪腐的官員越來越多,他們就會為了活命,抱成團躲避律法、監察和懲罰,對抗中央的政策,到那個時候,就國之不國了。”
鬱新唯唯諾諾的應是,再也不敢多說什麽,躬身告辭。
步伐顯得極其沉重。
等鬱新離開之後,朱允炆才黯然一歎。
鬱新的能力更多還是體現在抓國家財政和發展規劃上,對於官場上的生態建設,根本就是一竅不通。
他興致勃勃的想要搞掉楊士奇,但自己又沒有這個能力坐穩屁股下的位置。
眼下這糜爛一片的爛攤子,他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找朱允炆這個皇帝來探口風,試探這次清查的力度,而不是想想如何借著這個機會重新梳理政局。
就算這些都不提,你身為堂堂內閣首輔,哪怕是個暫代,也要有點血性,對宗勳集團進行反擊,不能光想著怎麽少挨打啊。
“這段時間,朝中不少江西籍的官員都找過楊士奇,但都被拒之門外。”
雙喜向朱允炆奏報著西廠探查來的情報:“隨後這些人裏麵,或多或少都拜訪過鬱新。”
“這楊士奇倒是聰明。”
朱允炆嗬嗬一笑,拒之門外,撒手不管。
如此一來,楊士奇在江西籍官員心中的威望勢必會受到挫折,將來就算起複,這些官員也就未必會繼續拿楊士奇當領袖了。
江西黨的分崩離析已經近在眼前。
“把顧語給朕召來。”
朱允炆點了自己小舅子的名字,他得好好跟這位安定伯聊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