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射程之內皆真理(五)
“秀錦,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為夫已經不在了,為夫死去的地方叫做阿拉哈巴德,是一座位於天竺的城市。
請原諒為夫在往後的日子,無法再陪你走下去,也無法陪你一起照顧咱們的孩子,因為為夫是將軍,是軍人。
瓦罐難免井上破,將軍難逃陣上亡。
算起來,為夫也算是命大,從軍入伍這麽多年,刀山箭雨都活了下來,蒙天恩浩蕩,身居高位縱享富貴。
為人臣者,即食君祿當報君恩。
所以,為夫決意死在阿拉哈巴德。
待你看到此信後,願你能夠帶著孩子改嫁,不要為為夫矜寡一生,並且教育好咱們的孩子,讓他努力讀書,將來考取功名,不要像他爹這般隻能混跡行伍。
如果將來,天竺成為我大明的疆土,記得讓咱們的孩子來一趟,來到這座叫阿拉哈巴德的城市祭奠一下他爹,順便看一看。
看一看我大明兒郎用鮮血和生命為他們犁得的土地。
此為夫之絕筆,時建文八年十二月初七於阿拉哈巴德聯軍大營。”
——
當血腥的攻城戰持續到第五天,這場戰爭的勝負反而已經不被攻守雙方所在乎了。
攻城的士兵們機械般的發起衝鋒、攀上雲梯迎接死亡。
而守城的士兵在失去了巨石和滾油後,則一遍遍揮舞著手裏的彎刀,砍鈍了便撿起城牆上,聯軍留下的大明製式腰刀進行攻擊。
殺戮,仿佛呼吸一般的隨意和自然。
除了深夜這場死神的狂歡盛宴會暫時告停,無論是黎明還是傍晚,在恒河之畔,這座名為阿拉哈巴德的城池都在承受著鮮血的洗禮。
整整二十萬聯軍,在五天內打掉了五萬有餘,而受傷者更是不計其數。
很多第一批次活下來的士兵在修整之後,便會排著隊繼續參加新的輪次繼續攻城。
五萬人啊。
這是一個已經超過守城方的數字!
雖然五萬人中,大明的健兒隻有寥寥七八千,但這個數字還是讓馬大軍堵得心口難受不已。
大明,好些年沒承受過這般戰損了。
馬大軍甚至不知道,眼前這座阿拉哈巴德到底還需要填進去多少人命才能看到破城的希望。
“元帥,咱們先撤退吧。”
金邊國的主將鄭泰和找到馬大軍,作為漢裔的後代,鄭泰和對馬大軍的稱呼是元帥而非其他國家那般喚總指揮閣下。
“就眼下來看,想要攻克阿拉哈巴德已是不現實的了,軍心已然不穩。”
蠻夷終究是蠻夷,即使再如何進行操練,在精神屬性上,這群蠻夷兵永遠達不到明軍那般的堅韌。
整整兩成多的陣亡率,已經讓這支聯軍到了崩潰的邊緣。
馬大軍有些遺憾的閉上雙眼,他甚至不知道如何處理眼下的困境。
按照他的脾氣,馬大軍恨不得把這些小國的主將全數砍掉腦袋,因為這群玩意在侮辱身為一名軍人的榮耀。
但馬大軍不能這麽做,七國聯軍或者說七國同盟,那是朱允炆好不容易構建起來的利益共同體,馬大軍不能為了自己的痛快而破壞這個同盟的根基。
可能,這場仗,便是自己人生中唯一的一次敗仗吧。
睜開眼,馬大軍再次留戀了一眼不遠處的阿拉哈巴德城頭,嘴唇嚅動。
他是多麽想繼續打下去啊,但他卻不能這麽做。
一旦聯軍崩盤或者嘩變,那麽《昆明七國協定》締造的以大明為首的七國同盟的信任基礎就會被動搖,這一次軍事上的慘敗,會讓大明的領導地位遭受風波,朱允炆想要再一次組建七國聯軍,都不知道要耽誤多少年。
所以,事不可為那就隻能認輸了。
“再攻一次!”
就在馬大軍決定下令撤軍的時候,陳春生站了出來,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馬大軍:“以我明軍為主力,輔以聯軍五千,最後再攻一次!”
一旦撤退的命令下達,那就意味著兩人把腦袋放到了鬼頭刀下。
“這次,我將帶頭衝鋒。”
陳春生的話讓馬大軍神情動容,他張張嘴想要勸一句,卻發現自己不知道該說什麽。
“大軍,你是總指揮,如果這次攻城失敗了,你要把聯軍帶回交趾、帶回雲南。”
陳春生勉強笑了笑,而後他整了整自己的頭盔:“所以,身先士卒攻城這件事,交給我來吧,這麽多年都是你在出風頭,也該給兄弟一個機會了。”
背水一戰,功成則活,退則亡。
馬大軍是不能親冒矢石的,雖然他領軍撤退很大的概率也是死路一條,但保全了聯軍的元氣,秋後算賬,起碼南京那邊還能高抬貴手。
一旦聯軍潰於一旦,陳春生怕,就不隻是死他兩人了。
“一定能攻下來的,我相信你。”
馬大軍說的話連他自己都不信,但他還是用最堅定的口吻給了陳春生以支持。
“這封家書,是我昨晚寫的,等你回到雲南,待我交給你弟妹。”
看著陳春生遞來的這封信,馬大軍厲喝道:“別他娘跟老子玩這套,你給我滾回雲南自己交。”
麵對這熟悉的罵咧,陳春生反而笑了起來,他什麽話都沒說,就這麽直勾勾的看著馬大軍。
後者抿了抿嘴唇,而後鄭重的接過。
“擂鼓,吹號。”
馬大軍深吸一口氣,陡然大聲喝道:“攻城!”
夕陽西下,聯軍發起了最後一次大規模的攻城戰,也是最決然的一次。
他們在聯軍副總指揮的率領下,悍然的向著那早就搖搖欲墜的城頭,發出怒吼!
城頭上,高呼安拉的聲音隻剩下弱不可聞的寥寥,早已疲憊不堪,或者更準確來說接近麻木的綠教軍,怎麽都無法明白,為什麽這支聯軍還能發出如此銳氣十足的衝鋒。
他們難道不知道什麽叫做疲憊嗎?
“殺光每一個卡菲爾,安拉與我們同在!”
城頭上的阿拉哈巴德副總督高呼一聲,他也在竭盡全力的鼓舞士氣。
但此時,他那壯碩的身體卻連拿起一把輕薄彎刀的力氣都沒了,隻能眼睜睜看著一個接一個穿著明軍鎧甲的士兵湧上城頭。
殺戮的遊戲再次上演,天空中的死神再次露出微笑。
“殺!”
陳春生翻過垛口之後的第一個動作便是一個迅猛的前撲翻滾,躲過守株待兔般的幾把鋼刀,跳起身便連砍數人。
這個時候的他,在一眾筋疲力竭的綠教兵麵前,就是一頭出柙的猛虎,橫刀之下,幾無一合之敵。
見到主將如此神武,參與攻城的,無論是明軍還是聯軍,本已乏力不堪的身軀再次爆發出三分鬥誌,圍繞著陳春生開始擴大這城頭上的橋頭堡陣地。
戰局的天平,已然向著聯軍一方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