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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政見(二)

  “皇爺,內閣將各部的課業都交上來了。”


  幾名小宦官魚貫著進入乾清宮,每個人手裏都捧著一個木盤,上麵放著厚厚的奏疏。


  朱允炆交代下去的課業,在第二天就全部收齊。


  “先放桌子上吧。”


  忙活完洗漱,朱允炆也沒有第一時間去翻看,而是悠哉的吃起早點來。


  “坐下一道吃點。”


  主仆兩人就著一碗熱粥,幾道小菜簡單的對付一番。


  都等吃飽喝足之後,朱允炆又走出暖閣:“飯後走一走,活到九十九,跟朕逛一圈。”


  “皇爺您不先看看這些閣老大臣們的奏疏?”


  朱允炆回首一笑:“有什麽好看的,昨晚一大幫人跑到許不忌家裏,有老許在,便是這些文章朕不看,大致的內容朕心裏都有數。”


  君臣相知相識,正如許不忌知朱允炆甚深那般,朱允炆對許不忌一樣了解的極深。


  他給朝堂上的官員們留下的這堂課業,這些官員一定會有不少人去尋許不忌來請教,而許不忌是一定可以將這堂課業做到極致完美的。


  所以,這場所謂的考試,乍一看壓根就沒有任何意義。


  雙喜跟在朱允炆身後亦步亦趨,眉關就鎖了起來,絞盡腦汁的苦思起來。


  皇帝懶得去看收回來的答複,也對此事並不傷心,那又為何要大張旗鼓的做這事呢?

  強調國家之大,需百官鼎力輔佐,又留下這麽一堂課業,希望百官可以用心作答,如何力保大明萬世基業永昌雲雲。


  搞不明白,雙喜縱是一頭霧水也懶得去問,他才不操外廷的心呢。


  繞著乾清宮走上兩圈,朱允炆活動活動身體,便覺得周身上下通泰了許多,這才回到暖閣內,隨意的拿起這些奏疏翻看起來。


  這一看,嘴角便帶起了三分笑意。


  奏疏裏的答卷內容大致與朱允炆的猜想所料無幾,緊緊的扣住了所謂堅定政治立場,夯實政治根基,高舉公器源自百姓,持於皇權之手的大旗這三點核心。


  寫的最好的自然是許不忌,其可謂是對大明何以有今日之盛這一問題,對朱允炆進行了一番堪稱肉麻到了極致的吹捧。


  “大明自今上登基以來,在君父的英明領導下,政治清明、國力蒸騰、經濟繁榮、法治公正,實現了千載青史未有的大盛之世。


  君父對全國各民族、各地域之不同情況,統籌推進‘一五’、‘二五’、三五”計劃的總體布局,堅持以穩中求進為施政基調,積極推進和落實改革思想,是實現富國強民的核心原因。


  正是因為君父的思想為內閣和朝廷的施政指明了方向,加上地方各省、民間各團體和百姓的積極投入和支持建設,上下同心,實現了高質量、高水平的發展,有力有序的化解了發展過程中遇到的種種矛盾,顯著提高了生活環境。


  接下來,為保持這一大好局麵,並在此基礎上努力創造更大的盛景,更需要堅定不移的朝著接下來必然會到來的‘四五’等既定目標任務前進,更需要堅定不移的以君父的思想為前進過程中的核心綱領。


  隻有時刻學習領悟君父對於國家建設的指示精神,那麽‘三五’亦或者將來的‘四五’規劃中主要的任務指標和國家對內對外一些重大戰略任務才可以如期實現,國策、政策才開以全麵的落地見效,讓百姓切身的感受到改革的進步,享受到改革帶來的生活水平提高的政策紅利。


  我堅信、內閣堅信、廟堂朝野和天下億萬黎庶皆堅信,隻要我們堅定不移的高舉君父思想的偉大旗幟,那麽未來無論多麽困難的目標任務最終都一定會以取得全麵勝利作為我們工作的回報。”


  這一大串冗沉的馬屁之下,便是洋洋灑灑大幾千字的附充內容,包括生動的舉出了一大串政通人和的鮮活案例,甚至小到連誰家新添了幾個大胖小子這種事都拿出來添了幾筆墨。


  總結下來就是,成果豐碩,舉世矚目,青史未有,千古盛世。


  “這個許不忌。”


  朱允炆搖頭失笑,而後沉吟一陣後,突然說道:“著通政司將這篇文章刊到兩報之上,抄送天下,另敕,加封許不忌太子太師銜。”


  宮閣中,不遠處一名伏案的翰林郎就傻了眼。


  當朝哪來的太子?

  雖說自古以來,這太子太師就是一個名譽上的虛銜不假,但你也不能假的那麽離譜吧。


  不懂歸不懂,翰林郎在回過神來之後,還是趕忙擬好了敕旨,放到朱允炆的案頭供後者審閱加印。


  “直接給通政司送過去吧。”


  許不忌的奏疏和加封的敕詔一並交給了一名跑腿的小宦官,這個重磅炸彈便在大明官場轟然炸響。


  皇帝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麽,就算許不忌馬屁拍的確實響亮,考慮到許不忌柄閣以來卓著的改革,那麽便是給許不忌恩賞一個流爵,封公封侯,天下人也不會多置喙。


  這是人家許不忌應得的。


  但加了一太子太師的頭銜算什麽個意思?

  太子擱哪呢?

  許多人這心裏可就升起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愁緒。


  “你們說,會不會陛下打算立儲了?”


  考慮到皇帝今年四十一歲,這個歲數對於皇帝這一職業來說屬實算是一個危險期,畢竟超過了平均壽命,誰也說準哪天就突發疾病一命嗚呼。


  膝下皇子,大皇子、二皇子歲數都不小了,要說先扶正東宮的位置,倒也說的過去。


  早日立儲,穩固國本,也說的上一句合乎正道。


  “如今東宮未立,陛下便加封閣老為太子太師,可見在陛下心中,閣老的地位和重要性在今朝可謂是無人能出其右。”


  下了值,十幾名平素裏與許不忌關係親近的大臣便紛紛抵達許不忌府邸,殷勤的送上吹捧。


  遍數曆朝,太子太師銜一般多是死後追封,活著的太子太師,哪一個不都被先皇帝委以托孤重任,那是趕等新帝登基,直接持輔國重器的。


  但許不忌的臉上卻毫無狂喜之色。


  這就好比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對於一個饑腸轆轆的人來說,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可以幫助他果腹活命,但對於一個滿腹肥腸的富賈大員來說,這個餡餅隻會砸的他腦袋疼,而後直接被扔進垃圾堆裏。


  根本懶得去吃這索然無味的餡餅。


  當年那個在常熟不第的許不忌就是一個饑腸轆轆的餓漢,而今天的他,卻比滿腹肥腸的富賈更要尊貴。


  位居首輔,獨擅政權。


  有沒有這個太子太師的頭銜還重要嗎?


  這就是一個食之無味的破餡餅,偏生就是從天而降,砸的他許不忌現在直呼頭疼。


  心中的不解和煩悶許不忌並沒有表露出來,而是淡然一笑,淡然的擺手謙遜:“君父厚愛,許某慚愧的緊,諸位還是及早回府吧。”


  聊不得幾句,東家就下了逐客令,大家夥也不好久待,紛紛起身告辭。


  許不忌起身送走眾人,一轉頭這眉關就鎖了起來。


  這些個來道賀的人不見得真是來祝賀他許不忌的,試探的目的隻會更多。


  至於想要試探什麽,許不忌心裏跟明鏡一般。


  肯定是想要從自己這位新任的活著的太子太師口裏打聽一下,皇帝是不是真的打算立儲了,如果是的話,立哪一位皇子?

  這可直接關切到大家夥站隊,影響群臣百官政治生命的頭等大事。


  所以許不忌壓根懶得跟這群人多聊,直接送客。


  “我怎麽知道誰做太子。”


  許不忌自己還一頭霧水呢。


  悶在書房裏想了一個多時辰,許不忌都弄不明白皇帝心裏到底在想什麽,最後苦笑的搖頭。


  “這事的反響,怕是又不小,日後的日子又沒得安生咯。”


  正如許不忌所預想的那般,整個南京朝堂早都轟動了。


  而所有人在震驚之餘,無不將目光看向了禮部尚書朱文奎。


  更是有不少人開始有事沒事的往朱文奎身邊湊,希望能獲知捕捉一些蛛絲馬跡出來。


  誰讓眼下朱文奎最大的競爭對手,二皇子朱文圻還遠在泉州做知府呢。


  在京的皇子中,隻有朱文奎被立儲的優勢最大也最明顯,加上早幾年便被安排進禮部,負責大明與明聯各國之間的協調工作,經常性會見各國的王公大臣,幾乎儼然成為了大明的官方發言人和皇室代表。


  這怎麽看都都像是板上釘釘。


  隻有朱文奎自己也是心中大惑不解。


  自己可從來沒有從朱允炆那裏得到過一丁點的風聲啊。


  別說皇帝了,就連自己的母後那,若是知道一點緣由的話,也不可能不跟自己說。


  最重要的一點,自己可才在許不忌的問題上,沒跟父皇達成政治默契啊。


  “安心工作,不要瞎想。”


  百思不得其解的朱文奎隻能這麽安慰自己,隻是平素裏比以往更加低調許多。


  跟暗流湧動的南京朝堂相比,地方的反應可就大了許多。


  隨著邸報、求是報的登刊,朱允炆加封許不忌為太子太師的消息很快傳遍整個天下,各省地區無不震動。


  這種震動倒不是說各省開始旗幟鮮明的給朱允炆寫信,試探或者直接膽大到說及各自支持,所謂的震動,不過就是看熱鬧罷了。


  立不立儲,立誰為儲,跟他們這些地方官有什麽關係。


  平日裏該幹什麽工作還得幹,大家都很忙,哪有心情和時間來操皇帝的心。


  安心看戲的同時又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


  跟天底下抱著看熱鬧姿態的官員不同,朱文圻此刻隻覺得自己屁股都快燒著了。


  在得知的第一時間就給朱允炆寫了信。


  “伏呈父皇台啟,兒臣文圻敬上。


  許不忌此人起於常熟不第,素來熱衷於進行政治投機,因僥幸方竊居高位。


  一朝權知天下事,便大肆提拔屬官,實為狼子野心,私心深重之輩。


  麵上高談闊論,言辭冠冕堂皇,背地裏卻排除異己,安插親信。


  凡不如其意之官,動輒便為他人扣上一頂政治素養不過關的帽子,或降級、或免職、或直接罷黜。


  如此狡詐惡徒,所言所語斷不可信。


  今敕太子太師銜,兒臣恐此獠會愈發狷狂,百官趨炎附勢,必依至許不忌門下,如此便可能更加助長其目中無人之狂妄行徑。


  故此,兒臣叩請父皇收回成命。”


  在這封信裏,朱文圻直接就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那就是壓根不信許不忌說的任何話,哪怕是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什麽高舉君父思想的偉大旗幟,什麽堅定不移的以皇帝思想為綱,全是扯淡,是吹吹捧捧的政治投機。


  這就是一佞臣,從發跡之初就靠這招混跡仕途,一路青雲直上才坐上首輔寶座而已。


  竊權奸賊,有什麽可信的地方。


  委以重任都不行,更何況還加封這麽重要的頭銜。


  朱文圻的信很快就送到了朱允炆這裏,後者當時正跟馬恩慧帶著小遵鋚喂飯,看罷之後直接將信撕成粉碎。


  “反了他個混賬東西!”


  這一嗓子,直接把遵鋚嚇得哇哇大哭起來。


  “嚷嚷什麽呢,看把孩子嚇得。”


  馬恩慧也嚇了一跳,沒好氣的嘟噥了一句,便忙活著哄孫子去了。


  “反了,反了。”


  朱允炆負著手在坤寧宮裏來回走動,猛一駐足看向雙喜:“雙喜,你說這小子現在是不是翅膀硬了,他算什麽?

  沒老子這個皇帝他算什麽!做了兩年泉州知府,就覺得自己不得了還是怎麽著,現在都敢教朕識人,教朕怎麽做事了,老子還沒死呢!這個家怎麽都輪不到他來當,混賬東西。”


  雙喜忙上前伸手輕撫朱允炆的背心:“皇爺息怒,皇爺息怒,殿下到底是年輕,又兼跟閣老私下有嫌隙,難免說話上失了分寸,您可千萬別為了這區區小事氣了身子。


  這以往,朝堂之上黨派相爭,互相吵嘴的時候不也這般喜歡中傷政敵,把對手批判的一無是處嘛,您就當二皇子心胸狹隘了一些便是,奴婢這就派人去泉州,狠狠的申飭一番。”


  “呼”


  深吸一口氣,朱允炆緩了一下心氣:“就按你說的來,派人去泉州,給朕狠狠的罵他一頓。”


  說完,半轉身看了眼還在哄遵鋚的馬恩慧,抬腿便走。


  “這個混賬,氣的朕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雙喜忙跟上。


  看著主仆二人離開得背影,馬恩慧總算是把小遵鋚的哭給止住,放下擦眼淚鼻涕的手絹,咳了一聲。


  “轉了季,本宮身子有些不適,召禦醫號脈,順便給奎兒說一聲,這小子,都多久沒來給本宮和他父皇問安了。”


  旁邊守著的女官誒了一聲,擺擺手,幾名宮娥便快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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