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謙遜的凡人
我帶景承回到警局,他似乎對刑偵顧問這個身份很好奇,隻是沒有了之前的隨意,寸步不離拘謹的跟在我身後。
刑偵一隊現在是由梁定國負責,見我和景承進去,梁定國連忙起身迎了上來,不過看他焦頭爛額的樣子多半又是遇到棘手的案子。
“秦隊,你怎麽來了?”
“求你幫忙辦件事。”我拉住去倒水的梁定國。
“瞧你這話說的。”梁定國愣了一下,平時大家天天見熟悉的很,可能是突然我鄭重其事的客氣讓他很不習慣。“有事你直接說。”
“你應該認識他。”我指了指身旁的景承。
“認識,當然認識。”梁定國點頭,不過我猜景承給他的感覺一直都很神秘,到現在他甚至都不知道景承的名字,但更多是對景承的佩服,以往景承在警局除了和我們,幾乎不會接觸其他警員,所以景承一直給人很孤傲的感覺。
“您好。”
……
當景承主動向梁定國麵帶微笑伸出手時,梁定國目瞪口呆,他的表情和見到鬼差不多,來回注視我和景承半天,木訥握住景承的手:“您,您好。”
“您好像認識我?我們是同事?”
梁定國更加茫然,舔舐嘴唇把我拉到一邊:“啥情況?他,他這是怎麽了?”
“腦子出了點問題。”我壓低聲音回答。
“我聽說了看守所的事,難道是爆炸造成的?”
“人沒什麽事,就是,就是失憶了,他記不起之前的事。”
“失憶?!”梁定國大吃一驚,繞過我又看了景承一眼,忽然笑了。“失憶挺好,現在的他感覺好多了,不像之前整天生人勿進似的。”
“好什麽?”我瞪了他一眼。“你看他現在這個樣子還能協助警方破案嗎?”
“失憶你該帶他去看醫生啊,找我幹什麽?”梁定國一臉茫然。
“他隻是情感失憶,醫生說他原來的知識和能力不會受到影響,但我想看看他到底還剩下幾層功力。”我揉了揉額頭憂心忡忡說。“我手裏的案子暫時不能讓他接觸,擔心會讓他受到刺激,你這裏可有什麽案子,讓他參與看看情況。”
梁定國指著桌上的卷宗:“全是結案報告,我手裏最近沒有還未破的案子,天天寫報告我都快憋死了。”
“不成,我得給他找點事情做,你這兒沒有,我去二隊找趙隊問問。”
“等等。”梁定國叫住走到門口的我。“懸案沒有,不過我這裏倒是有一宗凶案,凶手還沒抓到,到現在也沒有線索和進展。”
“什麽情況?”我問。
“死者是一名18歲少女,叫楊曉佳,根據死者父母反映的情況,她平時很聽話乖巧,而且性格活潑開朗,最近也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但死者在半月前失蹤,直到昨天屍體才在水庫被發現,法醫屍檢結果證實,死因是溺水身亡。”
“謀殺?”
“是的。”梁定國點點頭。“死者是在放學後失蹤,和她同行回家的同學反映,在岔路口和楊曉佳分別,那也是最後有人看見死者,但死者的家距離水庫有十幾公裏路程。”
“死者在和同學分別後遇到熟悉的人,並且這個人把她帶到了水庫。”
“對,我們也是這樣推斷的,法醫在死者身上沒有發現爭執和捆綁的傷害,排除死者被脅迫的可能性,說明帶死者去水庫的是她認識的人。”
“熟人作案而且還是謀殺,這個範圍很小容易排除啊。”我說。
“奇怪就奇怪在這上麵,我們排除過所有和楊曉佳熟悉的人,都沒有作案動機和作案時間。”梁定國愁眉不展。
“把楊曉佳帶到水庫,說明凶手是預謀行凶,凶手就在死者認識的人當中而且很信任對方。”我讓梁定國把凶案檔案找出來。“有懷疑的嫌疑人嗎?”
“沒有。”梁定國搖搖頭。“我現在得去死者的家,把消息通知死者父母,我真不知道該怎麽對他們說。”
我提議和梁定國一起去,順便帶上景承或許能從死者父母身上挖掘些線索,梁定國見識過景承的能耐,欣然同意了我的要求。
在路上梁定國向我們詳細說明死者的家庭背景,楊曉佳父親楊正是一名公務員,工作能力和口碑都很好,最近馬上要被提拔成局長,母親張春蘭是外企高管,因為工作原因需要經常出差,為了照顧楊曉佳特意請了一位保姆,專門負責楊曉佳的飲食起居,算是很幸福的一家人。
“保姆叫什麽?”我職業性的詢問。
“宋苗。”梁定國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揣測,搖搖頭說。“我們之前也調查過宋苗,她照顧楊曉佳已經有六年,楊曉佳父母工作都很忙,因此宋苗和死者接觸的時間最多,但在案發當天宋苗因私事在外地,我們已經核對過,證實她沒有作案時間。”
“串謀作案呢?”我還是提出了自己的猜想。“按照你所說,死者家庭條件殷實,有沒有可能是宋苗夥同其他人作案,目的是綁架勒索錢財?”
“我們也考慮過這個可能性,但死者失蹤後並沒有接到勒索電話,而且……”梁定國加重聲音鄭重其事說。“而且通過調查了解,宋苗因為陪伴楊曉佳時間多,兩人情同母女感受深厚,所以警方排除了宋苗作案的可能。”
“你有什麽看法?”
“啊?”
我轉頭問身旁的景承,以往他總會一針見血找出破綻,可如今景承反應遲鈍而且一臉茫然注視我和梁定國,他和我記憶中那個無所不能的瘋子相去甚遠。
“你對案子有什麽看法?”我重新問了一次。
景承顯然有些拘謹,反複搓揉雙手露出歉意的微笑:“對不起,我剛才有些走神,你們說的我,我沒有留意聽。”
我和梁定國對視,一時間感覺景承的存在仿佛很多餘,他好像完全遊離在我們對案件的討論外。
我曾問過自己最討厭景承什麽,答案有很多。
我討厭他的自大、狂妄、張揚以及傲慢,因為這些讓景承看上去如同高不可攀的神,事實上他隻要出現在凶案現場的確如同神一般的存在,隻不過現在我身旁的神已經隕落。
變成一個謙遜的凡人,僅僅今天早上我已經聽見他說出很多次對不起。
到現在我才明白,原來我最討厭的就是聽見從景承口中說出這三個字,讓我感到陌生和疏遠,從未像現在這樣懷念那個瘋子。
梁定國重新把案件背景和調查情況敘述一次。
“哦,我,我是這樣想的。”景承尷尬的撓撓頭。“如果作案動機是綁架要挾錢財,那麽挾持者應該將楊曉佳帶到隱蔽的地方,水庫顯然並不適合囚禁,可見凶手從一開始就打算對楊曉佳行凶。”
“我不是問你這個。”或許是習慣景承特有的心理側寫能力,我希望從他口中得知凶手的心理畫像,而不是沒有建設性意見的推斷。“你有沒有懷疑的目標?”
“沒有。”景承搖頭苦笑。“連警方都無法鎖定凶案嫌疑人,我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知道誰是凶手。”
我無言以對再次和梁定國對視,如果說曾經的景承是一把鋒利的足以削鐵如泥的刀,那麽現在這把刀已經鏽跡斑斑。
“我,我說錯什麽了嗎?”景承應該是看見我和梁定國沉默不語。
“你以為總是能第一個發現凶手的破綻和紕漏,現在……”梁定國努力讓自己笑的自然。“現在你需要多休息。”
我默不作聲開車,從後視鏡看見景承不知所措的茫然,在心裏暗暗歎息一聲,默默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一定要讓他恢複記憶。
“你確定帶上他沒問題?”梁定國壓低聲音在我耳邊低語。
“不知道。”我第一次對景承失去信心。
到達楊曉佳的家,開門的是保姆宋苗,看見穿著製服神情凝重的我們,估計她已經猜到了什麽,嘴角不由自主蠕動幾下後慌慌張張喊著張春蘭的名字。
後麵的事對於我們來說已經習以為常,甚至都有些麻木,撕心裂肺的哭聲回蕩在房間,兩個女人相互攙扶抱頭痛哭,我們唯一能做的隻有沉默,並且在沉默中感受這種生離死別的悲痛。
我注視到在房間裏走動的景承,他專心致誌看著屋裏的陳設以及照片牆上的照片,這是幸福的一家人,至少從那些洋溢著笑容的照片中就能看出來。
我在景承的臉上看到了悲傷,那是他從未有過的表情,在他的世界觀中既然不能更改結果的事無須再去糾結,所以他向來對生死離別看的很透徹,但這一次卻截然不同,他分明在嚐試去體會死者親人的悲痛。
哭聲持續了很久才停下來,但充斥在房間中的哀傷卻並沒有消減絲毫,景承用充滿疑惑的目光注視著沙發上的張春蘭,宋苗去打電話通知楊正趕回家。
我認為今天跟梁定國來這裏不是一件明智的選擇,也不認為現在向死者親人詢問案情是合適的時間,就在我打算離開的時候,景承端著倒好的水坐到張春蘭旁邊。
“我有一些事想和你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