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昔年

  到了門口,鎮北王突然停下來。


  “你先回去。”鎮北對穆臻宇道:“要麽在回廊下等我。”


  鎮北王明擺著,是有話想對穆臻言說,穆臻宇心裏憤憤不平,麵上倒是十分淡然,依照鎮北王的吩咐守在回廊下。


  穆臻言好像知道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麽,房間內燈火通明,桌上還放著一盞熱茶,規規矩矩地坐在案前。


  鎮北王抬眼看了看穆臻言微微帶笑的臉,沉吟片刻,還是走上前,往穆臻言的嘴裏塞了一顆藥丸。


  辛辣的氣味在穆臻言口裏漫延,片刻之後,穆臻言清了清嗓子,沙啞地喊了鎮北王一聲:“父王。”他說話的時候,眉梢微微挑起來,帶著讓人喜歡的狡黠。


  從小到大,穆臻言耍的小把戲瞞混過關的時候,就是這個表情,這麽多年了,都不曾變過。


  鎮北王一向不喜歡煽情,但是此時此刻,也不得不感慨一句:原來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當年爬樹掏鳥蛋的小子,已經成長了可以獨當一麵的世子,雛鷹羽翼豐滿,如今,連他的父親都攔不住了。


  鎮北王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他上前,俯身,粗糙的雙手搭在穆臻言的肩膀上:“你是不是真的,要讓鎮北王府,上下幾十條人命,還有北地百姓的安穩日子,都斷送在你一個人的手上?”


  鎮北王麵容凝重,語氣卻並不嚴厲。


  此時此刻,這間房裏,沒有鎮北王與繼承者,隻有父親和兒子。


  “我不會隻考慮自己,”穆臻言拽住鎮北王的衣襟:“父皇,我知道,如今,鎮北王府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公主救與不救,都是錯。兒子是對公主真心不二,但是您相信我,我不會拿所有人的性命,當做兒女情事的籌碼。”


  “此話當真?”


  穆臻言的身體還未恢複完全,他勉強直起腰,看著鎮北王:“父皇,我是您的兒子,赫赫有名的,鎮北王的後代,無論我做什麽,都沒有忘記,我姓穆。”


  穆臻言微微仰著頭,眉宇間流露出血液裏,就帶有的高傲。


  真像啊……鎮北王有些恍惚。


  穆臻言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讓他無可避免的想起,那個已經離開他很久的人。


  鎮北王的目光,越過穆臻言,看向窗下的那一叢海棠。


  二十年的時光,快得不值一提。鎮北王的記憶,卻並未因為歲月的推移而有半分失色。


  那時,他初露鋒芒,十八歲便成了京城中口口相傳的神勇小將,凱旋歸來,他騎白馬過長街,惹得多少閨閣女兒泛起春心。


  “有井水處,皆有女子詠穆郎”,但是小將軍,滿心滿眼,隻有一個從路上撿來的女子。


  那女子名喚“雪蓮”,雖然來曆不明,美得不可方物。小將軍根本不理會父母的阻攔,娶了她為妻。


  成親那日,紅綢綿延十裏,天幕都染上了喜色。


  京城人人都說,真是一對令人豔羨的好姻緣。

  的確是一段好姻緣,賭書潑茶,紅袖添香,簷下聽雨,院中舞劍,美人如玉劍如虹,兩年後又有一子,小將軍征戰沙場,望著那一勾殘月,心都是熱的。


  隻不過,“恩愛兩不疑,最惹天妒。”他突然接到軍令,帶兵出征,雖然疑惑,但是畢竟皇命,他按期離開。


  誰知道,那一日清晨,馬上的回頭一望,竟然成了此生隔閡的開始。


  一年後之間,發生太多故事,之後,紅顏成白骨,蹣跚學步的孩子尚不知事,卻也晝夜啼哭。


  知道真相又如何?

  便是想要殺人又如何?

  他怒不可遏,悲痛欲絕,抽出長劍就要去殺人。


  但是要去殺誰?弑君嗎?


  長劍跌落在地,發出一點兒聲音後,就不動了。


  戰無不勝的將軍抱著墓碑,嚎啕大哭。


  那麽後來呢?

  鎮北王回過神,摸了摸自己的膝蓋,那一年,在大殿外淋著雨,跪了一天一夜落下的傷病,一到雨夜就會複發。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他做不到弑君,也沒辦法再對那個皇位上的人卑躬屈膝,雪蓮死後,他大病一場,病好之後,便請命到北地駐守,昭武帝自然是願意,欣然答應。


  於是二十多年來,都不曾回京城望一眼。那滿池的雪蓮,遇到這樣的雨夜,不知道還活著沒有。


  在京城,也沒了揚著馬鞭,威風赫赫的小將軍。


  有的,隻有北地的鎮北王。


  這麽一叫,就叫了二十年。


  這麽多年,他沒想過複仇,隻能好好護著自己剩下的在,隻是,依舊不得安穩。


  穆臻言當年被軟禁在京,朝廷明裏賞賜,暗地打壓……


  也許是回憶起舊事,鎮北王的目光有些發紅:“阿言,你和你母親一樣,表麵隨和,內裏是寸寸傲骨。我不勸告你,隻提醒你,你用盡心思救回來的那個人,也許會成為狠狠咬上你一口的毒蛇,即便如此,你也要救?”


  “即便如此,我也要救。”穆臻言臉上沒有任何波瀾。


  他相信雪朦朧,不會棄他於不顧。


  “好。”鎮北王點點頭:“我不攔你。全憑你自己做主,隻要你保證,一旦出事,鎮北王府不會替你陪葬。”這是他最後的讓步。


  鎮北王推門出去。冷風撲麵,恍然讓他覺得,以為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小庭院,一定神,才清醒過來。


  當年,他沒有做到的事情,總會有人做到的。


  她和他的兒子,不會出錯。


  穆臻言回過神,拖著麻木的雙腿,趕到門口,對鎮北王的背影深深跪下磕了三個響頭。


  鎮北王說話輕描淡寫,隻有穆臻言知道,鎮北王到底是以何種心情,說出這些話的。


  穆臻言攥緊衣袍,眼神堅毅:“父王,您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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