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海軍現役大將,佛之戰國麵無表情瞪著,自己辦公室那扇正在緩緩闔起的門。
片刻之前,他們海軍幾十年如一日任性妄為的英雄卡普,仿佛後邊有一大群海王類在追殺似的竄出他辦公室,順便(還算有眼色的)帶走了,不適合參與接下來話題的其他人。
尤其是那位,他表麵不動聲色實際上一直關注的那一位,出於各種因素而讓他暫時束手無策的人。
靜默的等待中,現役大將佛之戰國微微眯起眼睛————
透過慢慢合攏的空隙,那道過分嬌媚的剪影在他視線內一晃而過,隨即又被少將阿多斯和庫讚的副官那個年輕上尉萊斯利遮去。
幾秒鍾後門扉徹底關閉,又不多時,漸行漸遠的室外那幾道存在感,腳步聲在聽力範圍內化作細碎蟄音。
他隨後也收回注意力,醞釀已久然而無處發泄的怒氣,在真正清場完畢的此刻化作了一記哧哼。
再之後,伴隨著森森磨牙,將目光轉向身側,戰國半是惱怒半是詫異的開口,“澤法你——”
為什麽要答應卡普那個混蛋啊?
後半句話他沒有說出口,對於他們這些共事幾十年的人來說,有些事也不需要說得太明白,往往一個眼神彼此就能領會其中深意。
所以他知道,此時一肩之隔的澤法同樣懂得,他真正想聽的是什麽答案。
…………
事實上比起憤怒,戰國更多是覺得驚訝。
不僅僅因為他們海軍這位太過認真的原大將,非常難得會讚同卡普那個混蛋的任性妄為,同時也因為她的提議,居然就順利被澤法所接受。
更何況,那個‘教導學員’的提議,事實上是那個人對他和卡普的刁難。
戰國當然知道,她看似魯莽的要求,其中藏著微不可察的惡意…
不,也不算惡意————轉念一想,他又推翻自己前一秒的定語,換成另一個非負麵意義的形容來解釋:
那是一種惡趣味,意在為難他和卡普的小手段。
因為她說那些話的時候,他從她的眼睛裏看出了顯而易見的戲謔之意,與惡作劇式的愉悅。
可偏偏她就成功了,進入軍校教導學員,確實是會讓人頭疼的難題,不然卡普也不會說要先去‘說服澤法’。
隻不過,相信連她都想不到,對他們來說的難題,卻因為澤法毫不猶豫的同意就迎刃而解。
所以,戰國怎麽會不覺得驚訝呢?
他們海軍原大將,黑腕澤法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說話了?
…………
他百思不解的疑問,話音落下,靜默持續了片刻————
之後,戰國聽見了一個不算答案的答案:
“你沒注意嗎?”
少頃,對上他不明所以的目光,澤法微微抬了抬下巴,抱臂的雙手間複又豎起一支手指,指尖淩空點向茶幾。
他隨著示意將視線投過去————那裏,一隻淺青色的小小茶盞,靜靜的擱置在台麵邊緣。
而茶盞擺放的位置,隔著茶幾的沙發,不久之前是她坐在那。
細細看了目標物幾秒鍾,刹那恍悟的瞬間,現役大將,佛之戰國的瞳孔不自覺微微縮緊。
與此同時,坐在他身側的澤法再一次開口,“她和卡普交手期間,那盞茶一滴也沒有晃出來。”
怔愣中,戰國聽見更加驚人之語透過澤法低沉的聲線,緩緩的逐一道來:
“她甚至沒有使用見聞色,也就是說,她憑借的是純粹本能,力道控製與機變反應精準到可怕。”
“與此同時一心多用,針對你的情緒變化,進而做出恰到好處的決定。”
“更何況又是能力者,她對惡魔果實能力的使用,那晚我們都領教了。”
“卡普隻說對一句話,她確實很棒,看起來那樣年輕,竟然已經達到如此驚人的程度,說是天資卓絕都不為過。”
言語間,他們海軍原大將的音色裏,分不清是讚賞還是在歎息。
給予那個人前所未有的肯定之後,隨即又將話音一轉:
“然而那樣的人物,又怎麽可能再從我們海軍本部軍校裏學到什麽,誰又有資格成為她的老師?”
“至少,我不認為自己還有什麽能夠教她。”
“倒是她如果願意認真教導學生,今年的那幫兔崽子將會受益匪淺。”
一番話說到這裏忽的沉默一瞬,再次開口時,澤法的語氣就顯得格外意味深長,“怎麽?戰國你居然會沒注意到那隻茶盞?”
“該不會真的…嗯~”
句末微微挑高的尾音和斜乜的眼角餘光裏,隱約都帶出幾分調笑意味,“說起來,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絕色美人啊~”
…………
這一刻,來自原大將黑腕澤法的調侃,現役大將佛之戰國唯一的反應隻能是,沒有反應。
以他的洞察力,會出現這種失誤簡直不可思議,然而,澤法示意他去看那茶盞之前,他也確實沒有留意到…
另外,要說按照純粹男人的眼光來看,也沒錯。
確實是…絕色。
那天深夜第一眼看見她,饒是他的心神正陷落在極度悲痛當中也怔愣一瞬。
那片漫天飛雪的夢境裏,毫無預兆出現在他眼前的人,流光一樣空靈明澈,美得動人心魄。
當時那份驚豔甚至延續到今天。
今天,那人踏入這辦公室的瞬間,給他的感覺隻有一個詞:滿室生輝。
雪膚櫻唇眉目如畫,微微上挑的眼角顧盼之間媚意入骨,太過冶豔的殊色,令人目眩神迷。
嗯——
不自覺回憶一瞬,隨後驚覺自己的想法太過荒唐,戰國驀地抬起一支手,握拳抵在唇邊噓咳一聲,然而下一秒卻又察覺了身側,澤法帶著幾分了然的目光…
原大將的神色似笑非笑,他一時間更是尷尬無比。
…………
…………
好在他們彼此太過熟悉,年紀又都不輕了,某些隻可意會的事,也僅僅在目光交匯間轉瞬即逝。
她確實是難得一見的絕色,而男人又都是視覺生物,一時被那殊豔晃了眼,心旌搖曳是本能反應…
隻不過,欣賞美人歸欣賞美人,到底不會真正做出什麽。
這點,他們同樣也彼此心知肚明。
所以無聲的嘲笑過後,澤法很快收起打趣他的眼神,恢複了冷靜的目光轉到留在辦公室裏的庫讚身上————複又沉聲開口,“別睡了臭小子,起來回答問題:她是乘坐你的軍艦回來的,你怎麽看?”
聞言,癱倒在單人沙發裏,睡得不省人事的庫讚掙紮著坐起身,睜開眼睛,含含糊糊的回答道,“啊啦~是問那位妖精小姐嗎?”
說著一邊打哈欠,一邊抬眼看天花板,又考慮了好半晌才接下去,“卡普先生帶她回軍艦的時候,我正在睡啊——不,是正在工作…”
“後來軍艦裏的小夥子們一直躁動不安,我也跟著好奇嘛~所以去見了一麵。”
“傳聞一點也沒有誇大,怪不得卡普先生那麽緊張,確實是能讓男人神魂顛倒的雪妖精呢~”
…………
誰問你這個啊?!
海軍現役大將,佛之戰國額角青筋迸起。
尤其是庫讚歪歪扭扭坐在單人沙發裏,一副半睡不醒的鬼樣子,看得他理智都再一次徘徊在斷線暴走的邊緣。
真的,很有一拳揍過去的衝動。
並且這份衝動不是今天才有,而是存在了好幾年,甚至還隨著時間推移而日漸深刻,簡直都快形成一種條件反射。
西海奧哈拉屠魔令之後,他們海軍這個前途大好的中將就逐年朝著散漫、嗜睡、不著調等等讓人格外糟心的方向發展…
明明那麽好的資質,又備受將官軍士擁戴,甚至已經是內定的下一任大將之一,怎麽偏偏要學卡普那個混蛋任性妄為呢?!
霎時間,瞪著澤法口中那個‘臭小子’的眼神是極度恨鐵不成鋼,戰國的拳頭又雙叒叕不自覺狠狠握起。
…………
拳頭握緊,鬆開,握緊又鬆開…
如此反複數次,最後,他還是嘖了聲,鬆手,轉而煩躁的扯了扯領帶。
再如何覺得礙眼看著生氣,到底沒有真的起身去把臭小子揍得滿頭包。
戰國很清楚,庫讚隻是在迷惘。
西海奧哈拉平民的血在庫讚的記憶裏流淌,正義深處埋藏的黑暗太過沉重,讓他最看好的這個年輕中將產生了懷疑。
而這種心境的屏障,是他們每一個窺見過真實之人都曾經有過的經曆,也隻能是自己才解決的困境,所以誰都幫不了庫讚。
包括此時他眼角餘光裏坐在身側的澤法,同樣麵沉如水卻也和他一樣正在故作不見,因為,他們都愛莫能助。
以正義為名的這條荊棘血路,腳下每一步都重若千鈞,如果有人真的無法承擔而中途倒下…那麽,他們也隻能覺得痛惜,而已。
…………
靜默中,勉強壓下付諸暴力想法的海軍現役大將,佛之戰國麵無表情瞪著惹他生氣的本部年輕中將————
臭小子正拖過茶盤替自己斟茶,又一杯接一杯的喝,活像是片刻之前那一番不知所謂的話耗幹了身體裏的全部水分,現在正補充。
又等了片刻,在他耐心都快告竭之前。
庫讚總算不再繼續往肚子裏灌茶水,而是將茶盞拈在指間漫不經心把玩,之後輕聲問道,“戰國大將,那位妖精小姐真的不是您,或者卡普先生的舊相識嗎?”
“她的目光可不是看陌生人的眼神,然而我的記憶裏確實沒有她的存在。”
敏銳的臭小子抬高眼睛看向他,隨即又將視線轉向他身側的澤法,眉宇間褪去了隨性散漫,眸光冷靜又鋒利,“澤法老師應該也察覺到了吧?”
“妖精小姐的刻骨懷念與冷淡疏離,都同樣顯而易見,並且,她也毫不掩飾。”
“大夢初醒的那雙眼睛,悲傷到令人忍不住想要安慰她呢~”
…………
聽得這樣的形容,戰國飛快地偏過臉,與身側的澤法彼此對視一瞬————庫讚的形容雖然沒頭沒尾,然而卻十分精準。
他們毫不意外會聽到這種答案,原本也正是因為這種令人百思不解的疑點,他和澤法才會默許庫讚留下來。
他們當然也看得明白。
尤其是她的視線投向澤法時,被室外迤邐的落日刺傷了似的,微微眯起眼睛,頃刻間流瀉而出的痛意那樣明顯,在場其他人的見聞色又都熟稔,怎麽可能一無所覺。
‘大夢初醒’這個詞用得恰如其分。
甚至,戰國的感觸比任何人都深刻幾分,初次見麵那天,她看他的眼神甚至可以說是親近,之後從他和卡普的反應當中確認了什麽,才逐漸變得冷淡。
那天她離開後,海軍本部秘密通傳世界各地支部分部傾全力調查,然而毫無結果,她就像憑空冒出來一樣。
來曆不明,偏偏對他們極度熟悉。
所以庫讚的懷疑,同樣也是他們的困惑。
隻不過…
戰國和澤法也確定,包括卡普在內,對他們而言,她確確實實素昧平生。
…………
這一刻,原大將與現役大將的目光交匯隨後又錯開,接著,兩人分別回答了年輕中將的困惑:
原大將黑腕澤法冷聲開口,“那樣出色的容貌與絕佳天資,如果曾經見過,怎麽可能毫無印象。”
現役大將佛之戰國的解釋緊隨其後,“她隻是透過我們在看別的什麽人——”
語畢沉默一瞬,他又想了想才接下去說道,“絕對不是惡魔果實能力導致我們所有人都失去部分記憶的緣故,因為她自己也很明白,我們不是她懷念的人。”
“所以說很危險啊~戰國大將~”得到答案的年輕中將慢悠悠歎了口氣,在對上他們無聲詢問的視線瞬間,露出十分苦惱的神色,低聲回答:
“沒有哪個男人願意被她看著時,隻是透過自己在看不知名的另一個人,真想抹掉她眼睛裏那些痕跡,刻上屬於自己的烙印啊~”
極度危險的發言,眼神裏流露的含意卻是截然相反的理智與清醒。
戰國轉念一想就恍悟過來,一時間氣也不是笑也不是,“比起替我們這些老頭子擔憂,不如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臭小子!”
庫讚這是在隱晦提醒他,甚至還連帶考慮到卡普那家夥————所以說,居然被年輕小子擔憂會被欺騙感情,可真是生平頭一遭。
他承認,庫讚說的有那麽幾分道理。
她的表現確實會讓人,尤其是男人覺得憤怒,驕傲與自尊受到一定程度的打擊,甚至可能被挑起好勝心。
然而…
戰國他們如今能夠站到這種高度,怎麽可能會被美色所迷惑。
另外,有些更隱秘的內/情,庫讚根本不知道,他也不能解釋得太清楚。
所以笑罵過後,戰國就擺了擺手,示意到此為止,“算了,隻要她呆在馬林弗德,那些謎題總有一天會解開,不急於一時。”
緊接著,澤法又說道,“著急也沒用,我們查不到她的信息,關於她的秘密自然就無從著手。”
“我會注意。”最後,原大將做出結束語。
…………
…………
與那人有關的話題暫且擱置,戰國順勢又提起另一件事————與庫讚有關,同時也是他們默許臭小子留下的另一個原因。
“對了,庫讚你知道了嗎?世界政府希望緩和人類與魚人的關係,進而提議在王下七武海當中加入一個魚人。”
將最新收到的世界政府動向,告知近段時間航行在外可能消息閉塞的年輕中將,隨後他再次毫不意外的看見對方麵色微微一變。
…………
“戰國大將你不是開玩笑吧!”聲線驀地拔高少許,庫讚的眼神裏甚至帶出對政府決策的不以為然,“魚人那種凶暴的種族成為王下七武海?”
“注意你的態度。”戰國不鹹不淡的出聲提醒,麵有不豫之色的年輕中將。
世界政府再如何,到底不是臭小子現在這種程度就能夠質疑的,更何況,他們海軍守護的也不是那個權威而是所代表的秩序。
話音落下又歎了口氣,他接下去說道,“暫定人選是海俠甚平,所以你盡快去一趟太陽海賊團。”
“啊啦~可是,我不擅長和別人交涉啊~戰國大將。”年輕的臭小子,中將庫讚被提醒了神色也依然故我,對他給予的任務更不情不願,“那種事交給波魯薩利諾學長,不是更好嗎?”
說著視線又環顧周遭一圈,簡直象中了惡魔果實裏那個遲鈍果實的能力一樣,反射神經慢得令人發指的問道,“說起來,一直都沒看見波魯薩利諾學長呢~”
開口的同時又打了個巨大的哈欠,眉宇間也變魔術似的換上了那種…下一秒就會隨意一躺睡到地老天荒的極度困倦神態。
刹那間,幾次三番被挑戰極限的理智終於繃斷,戰國隨手抄起茶幾上一顆水果,忍無可忍的砸了過去:
“波魯薩利諾在新世界,去年最後一個季度開始為期九個月的巡航任務,庫讚你這兔崽子是裝傻嗎?!”
臨時充當凶器的水果脫手而出,瞬間正中目標額頭,他意猶未盡的手又一把捏住茶幾邊緣。
…………
之後,是坐在他身側的澤法,橫過一支手臂,適時阻止了他把整張茶幾摜到某顆腦袋上的暴怒舉動。
原大將的聲音異常冷靜,“庫讚,你應該知道,很多事不是嗤之以鼻就會消失,它始終在那裏,你無法自欺欺人。”
“同樣的,你也無力阻止世界政府以‘合作’為名,授予那些惡徒特權與資格繼續得意洋洋的在海上橫行。”
幾乎稱得上殘忍的揭穿了,年輕中將藏在漫不經心表相之下的憤懣。
接著又說道,“不甘心嗎?那就爬上高位,去獲得更強大的權勢,去用你的堅持製定出新規則。”
“不過在那之前,就先用你的眼睛親自去確認,那個甚平,究竟是不是凶狠殘暴的魚人——”
…………
坐在一旁的戰國靜靜聽著,澤法用刺激性的語言試圖鼓動年輕人,那個臭小子卻一副不願意上當的樣子————
果然,激將法不管用啊~
所以說不愧是他最看好的中將。
在心裏無聲的連歎了好幾口氣,戰國抬手狠狠地揉搓額角,十分頭疼。
世界政府的決定,海軍雖然不能提出異議,然而作為執行者,細節問題的把控,當然是由他們說了算。
所以,與那位王下七武海暫定人選的接觸,以及交涉問題,戰國和澤法都屬意交給庫讚。
因為比起其他適合人選,庫讚會更在意一些,或許旁人認為無關緊要的東西。
例如…平民。
王下七武海有權力選擇一個島嶼,君臨那片土地開啟個人統治,海軍高層認為海俠甚平很可能選擇魚人島作為屬地,然而…
一旦甚平成為王下七武海,太陽海賊團其他成員也將被赦免罪名,今後即使有私掠行為甚至作惡濫殺也將被默許。
而絕大部分魚人的性情暴躁易怒,天知道失去海軍的武力威懾,那幫暴/徒會幹出什麽事來。
更糟的是,創建太陽海賊團的費舍爾.泰格的死與人類平民有很大關係。
所以,戰國他們希望由庫讚親自去確認,那位太陽海賊團現任團長,海俠甚平在費舍爾.泰格因人類平民出賣而死亡之後,如今對人類抱有的心態,究竟如何。
結果,他們計劃好的事就卡在不該卡殼的地方。
…………
片刻過後,幾經遊說到底沒能達到目的,澤法沉默下來複又微微偏過臉,和早就失去耐心的戰國彼此對視一眼…
刹那間,他們兩人同時在對方的眼睛裏看見了深深殺氣,以及,幾乎一模一樣的內心想法:
庫讚這兔崽子,好說歹說就是不肯乖乖接受任務,這麽消極怠工簡直大逆不道,果然還是打一頓掛在馬林弗德海軍本部大門上示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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