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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挽救婚約

  劉秋火急火燎地趕到顧家,向門童一問,果然這三小姐剛剛回府不久,心中的一塊石頭終於落地,於是將馬交給僕人,自己向客廳而來。孫筠正趴在顧榮膝上哭得傷心,見劉秋進來立刻掩面進了內室。顧榮抬頭看著他並沒有說話,只是用手指了指一旁讓他坐下,隨後才開口道:「筠兒已經把事情和我都說了,現在說說你怎麼想的吧。」

  劉秋忙搶白道:「顧公,請聽我解釋,我昨晚宴會酒醉之後就不省人事,今早雖然外衣不在身上,可我床上的樂伎身上都整整齊齊,我們什麼都沒做過。」

  顧榮用手向著劉秋做了個壓下去的手勢,讓他不必繼續下去,「以你山陽劉家公子的身份,昨晚莫說沒做過什麼,就是真的和一個樂伎過夜又算得什麼?可是你現在所處的時候不對,筠兒是你正室,大婚之前哪怕只是和下人廝混也是行事不檢點,筠兒生你的氣並沒有什麼問題。」

  劉秋聽顧榮這樣一說,開始有點慌了神,只好低聲囁嚅道:「昨晚也不知怎的,竟醉的象爛泥一般。」

  顧榮起身走到劉秋身旁,摘下他腰間的章武劍,在手上掂了掂道:「在這樣的宴會上這些事情本就難以避免,事前你爹和筠兒已屢次勸你大婚之際不必招惹這種不必要的麻煩。而你固執己見,所有的動力都來自這把劍,現在你覺得值得嗎?」

  劉秋的頭垂得更低了,幾乎都要垂到几案上,過了許久才緩緩道:「顧公,我知道錯了。」

  顧榮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在你只是一時急功近利才犯下此錯,又沒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錯事,我會儘力幫你和筠兒說和,你自己要好自為之。」

  劉秋彷彿恢復了些精神,慢慢地抬起頭來望著顧榮,作揖道:「此次若筠兒不棄,在下必對顧公感恩不盡。」

  顧公呵呵地笑笑,「筠兒暫時還不想見你,先到廂房休息一下,待我勸好她后再來叫你。」

  幾天後,顧榮終於勸好了自己的寶貝乾女兒,就讓他們回返山陽免得在洛陽這是非之地再起波瀾,又怕兩人路上處得尷尬,於是向衙中請了假,親自送兩個人向北而去。

  到了濁鹿劉府,劉瑾和顧榮又勸兩日,孫筠的情緒才算緩和下來。顧榮趕著回京就任,三天後就趕回洛陽,這邊前腳剛走,後腳便有一個不知是哪家的丫鬟在府外求見劉秋。到了府門,劉秋一看並不認識,正疑惑間,那丫鬟走上前來深施一禮,說是受石府樂伎翾風所託,謝劉公子兩次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便托她送上禮盒一件。知道劉家老爺貴為山陽國公,劉公子又是天師高徒,金銀珍寶等俗物怕入不得眼,於是親自做了幾件小物件,望公子一定收下。說完呈上一件禮盒,轉身而去。

  劉秋見禮盒封得嚴實,輕輕掂量了幾下只覺得輕飄飄的,並不是金銀寶石等物,而那丫鬟返身登上馬車便離開府門而去。劉秋無奈,只好拿著返回府中。

  到了客廳,拆開禮盒,才發現裡面是一對香囊和一雙圓形的團扇,四件東西都以上好錦緞縫就,香囊上綉著並蒂的蓮花和魚戲荷葉,團扇上一隻繡的鴛鴦成雙,一隻則綉著仕女花鳥。劉秋正看著手上的團扇,不想孫筠正好進來,便問這物件從何而來,劉秋就隨口答了是前次翾風為報救命之恩,特差人送來府上。待話出口才驚覺說錯了話,可孫筠已經摔門而去,於是忙扔下手上的扇子,追將出去。

  一直追到到孫筠住的園子方才趕上,待到進至內室,三小姐手裡的六角團扇已被撕成了一條條的碎片。劉秋剛想解釋,孫筠便恨恨地說道:「你既同情她,和她好了便是,何必遮遮掩掩又要登堂入室,自己嘴上說得清清白白,卻又要人送並蒂的蓮花和戲水的鴛鴦。扇子果然還是六角的稜角更多些,不夠圓潤光滑。」

  劉秋正要上前,只見孫筠突然從腰間抽出那把短劍幽蚺指著他道:「你既喜歡那西域美人便隨了她去,莫再與我糾纏,今日你我就此別過,你若再過來,莫怪我手裡的劍不客氣。」說完撞向卧室的窗戶翻身而出,再向外看時早已不見蹤影。

  劉秋急得跺腳,忙差人在府內里裡外外的找了起來,直到天黑也不見半點蹤跡,又問過門童也沒見從正門出府,看來這是翻著牆走的。心裡沒了主意,劉秋只好和父親商量,劉瑾埋怨幾句但也知道於事無補,只能差人騎馬分頭去通知顧榮和陸玄,又差人沿著水路上的各處哨卡留意孫筠去處。過了一個多月,水路上才有消息傳來,孫筠果然在淮陰上船沿著水路南下返吳,甚至還警告弟兄們不要向劉府透露行蹤。

  望著家中一壇壇的女兒紅、整箱的錦被和成套的禮服劉秋不禁心中悲戚,本想用劍把翾風送的團扇和香囊劃破,但看著手裡的章武劍又把它扔在一旁。

  劉瑾不知什麼時候進了園子,默默地從劉秋身後走過去撿起那把劍,拿著它走到劉秋面前語重心長的說:「任何事、任何話都要分時間地點場合,同一件事同一句話換個環境可能會有完全相反的效果。為父姑且認為石崇沒在這件事上設了什麼圈套,你救翾風是義舉,她一個樂伎送你自己做的綉著並蒂蓮和鴛鴦的香囊和扇子也並無大不妥,畢竟她身處那樣一個環境又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每日耳濡目染做些這樣的花樣確實情有可原。可是你現在是馬上要大婚的人,之前已經在宴飲中做過出格的舉動,這次收到女兒家私送的閨房之物還敢公然在未婚妻前炫耀,這就是一錯再錯。現在你想毀去香囊和團扇,是不是又覺得人家送你的東西無辜啊?」

  見兒子默默地點了點頭,劉瑾愈發厲聲道:「如今孫小姐南去,你當如何自處啊?」

  劉秋沉默良久,只好低聲說道:「兒子還是想和三小姐成婚。」

  劉瑾點點頭,「既然你還想娶人家,那你留著香囊和扇子將來再被筠兒看到,你想怎樣解釋啊?家中妻室正妻為大,即使退一萬步講你將來會聘了石府的樂伎那也只能作妾,在家中仍要看孫家小姐臉色。」

  劉秋無奈,於是抽出腰上的青冥劍,把翾風送的禮物全部劃破。劉瑾把手裡的章武劍在兒子面前晃晃,「這次事端全因此劍而起,這把劍就先收在為父這裡。現在,你已得知孫家小姐南去返家,你打算怎麼辦啊?」

  劉秋抬頭望著父親,「兒子想還是應該南去吳郡去追,可是若她去了會稽甚至島上那又要多費些周折。」

  劉瑾用劍鞘敲了敲劉秋的肩膀,「你自己闖的禍吃些苦頭彌補難道不是應該的嗎?你想想當初你們那麼多年無意之中建立起來的感情怎麼能夠因為這一兩件小事毀於一旦,我想這些年下來她心裡應該還是有你的,正是因為對你用情至深才會氣你如此連續犯下大錯。可是也正因為你們昔日的感情,只要你足夠誠懇,她還是會原諒你。」

  吳郡,顧榮宅邸。

  賀循仍舊和從前一樣幫著顧榮打理家室,此刻正坐在廳內翻動著賬本。大概是早就知道劉秋會來,這邊人從外面進來,賀循連頭都沒抬就搖頭道:「一直只覺得公子仙風道骨,處事機智沉穩,不想也會在男女之事上出如此低級的錯誤。怎麼,連她乾爹夠沒勸好,千里迢迢地跑到我這不會指望我替你做說客吧。」

  他這一說顯然是已經見過孫筠,劉秋頓時來了勁頭,於是立刻長揖道:「晚生只是一時糊塗才致犯下這一連串無可饒恕的錯誤。只要筠兒肯原諒我,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賀循撇了撇嘴,看看這個只小他幾歲的「晚生」,「任何代價?要麼那把『青冥』送我可好?」

  劉秋忙下意識地摸摸腰間的劍柄,「此乃小姐所贈定情之物,故實難相送,賀公若說的是其他代價,就算再大,我也都捨棄的掉。」

  「你這次犯的錯實在有點大,我也不知道如何幫上忙,小姐這麼遠跑回來,真生氣起來解除婚約都說不定。」

  劉秋忙問:「那我現在能不能去見見小姐,讓我有機會向她解釋?」

  賀循聳了聳肩膀,「我已有幾天沒見到小姐,也不知道她到底去哪了。」

  劉秋仍不死心,於是奔向後面孫筠的私宅。到了園外發現園門緊鎖,問過下人才知道小姐已有數天不在,於是賀公便讓人鎖上。無奈之下返回大廳,賀循依舊在看他的賬本,劉秋只好跪在他面前道:「晚輩此次前來還受家父所託,必要使小姐回心轉意,晚輩求先生成全。」

  賀循慢條斯理地放下賬本,嘆氣道:「小姐說你不通世故時我還不信,如今親見了才不得不信。你既求她原諒,為何又要搬出山陽公來,如此反倒顯得你拿山陽公來壓她。再有,你現在上千里地這樣急吼吼地追來,是想這樣一見到她就求她原諒嗎?如果她不原諒,你還要像在這裡下跪不成?」

  劉秋被他這樣一講,有些猶豫不決,跪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甚至都不知道要不要繼續問下去,只好作揖道:「晚輩也不知此事如何是好,只是臨行前父親曾告我須用真心才能挽留回小姐,還望先生教我。」

  賀循放下手中的賬本,讓他起身坐到席上,緩緩說道:「你遠道方來,不如先在這住幾日,之後等她再消消氣才好去找她,現在就算尋見她也很難做些什麼。」

  劉秋聽了,象泄了氣的皮球癱坐在那裡,不過賀循說的確實有道理,只好先在顧宅住下。

  陽春三月的江南風景最是迷人,不僅陽光難得的明媚,宅中上下各處遍種的玉蘭、桃花、櫻花都爭奇鬥豔,紅白相間甚是好看,池中紅魚也因水面回暖活躍起來。可是劉秋完全沒有心情欣賞眼前美景,每日只是望著一樹繁花發獃。

  約摸過了半月,賀循叫來劉秋,給了他一張當票,讓他到王家的當鋪去贖回一個手鐲,然而奇怪的是,這次要去的王家當鋪卻不在吳縣城中,而是在幾十裡外的震澤東岸。劉秋感覺蹊蹺,心想王家的買賣怎麼開到湖邊來了,但又不知道賀循的用意,只好從府中找了匹馬,向西南行來。

  震澤之中有東西二山,說是山卻和山關係不大,只是湖中相望的兩座小島。王家的當鋪正設在岸邊,與東山隔著一道淺水。如果不是賀循提前講好地址甚至還畫了張圖給他,任誰都難以輕易找到這裡。當鋪設在路邊樹林深處,雖有道路可通,但兩旁再無其他人家。繼續向水邊行去就是碼頭的盡頭,湖中行船極少會泊在這裡。而且這處當鋪和其他城中的分號都完全不同,門口連個招牌都沒有,只有一個有些破舊的門面挨在路旁,後面則是一座臨湖的宅邸,兩三人高的竹籬編織得密不透風,除了隱約透出些光亮外,完全看不出宅內的樣貌。園外宅邸的大門緊閉,看上去沒有一絲生氣。

  路邊的門面沒有鎖,輕推門進來,櫃檯上一個人都沒有,而且破敗得彷彿這裡已經許久都沒有人住一樣。屋子不大,裡面似乎是內室,雖然有帘子擋著,卻隱隱飄來陣陣絲竹聲和一點光亮。劉秋仗著膽子喊了幾聲,過了好一會,才有一美婦從內室走出來,一邊走還一邊理著頭髮。劉秋將信將疑地把手裡的當票遞到櫃面,那女人接過去看了一眼,又返身回到內室。不一會兒,隨著一陣木屐的拖地的篤篤聲,裡面轉出一個胖子,劉秋定睛一看,愕然發現竟是肥庄。有些年頭不見,這個白胖子除了頭髮白了些許外,倒是更加發福。

  肥庄什麼都沒說,只是來的櫃檯一邊從裡面打開鎖著得鐵門,揮手讓他進去。轉到門帘之後,才發現所謂內室不過是一個客廳,中間幾張寬大的胡床,這死胖子正坐在其中一張上面。一個女子正坐在他腿上,身上只穿著綢緞的褻衣,下擺只包住屁股,露出身上大片的白肉。剛才櫃檯去取當票的那個女子則坐在緊鄰的另一張胡床上,手臂搭在胖子的胳膊上。幾人的座位中間是一高腳長桌,上面擺著茶具,茶盞中正泡著應季的綠茶。桌的另一頭是兩個伶人,身上都只穿著絲質褻衣,肩上和後背裸露出雪白的細肉,一個手裡橫抱著琵琶,另一個持著一根橫笛。桌上擺著熏香,讓屋內充滿了甜甜的香氣。廳內面向園中開著一道門,上面掛著珠簾,透露進滿園奼紫嫣紅的春色。劉秋饒是跟著張天師在山上待過幾年也被眼前的一幕盪得心旌神搖,暗嘆這胖子的奢靡相較洛陽的大家士族真是不差分毫。

  肥庄示意劉秋坐上一張空著的胡床,拿著當票在他面前甩了甩,「想不到賀公居然把這裡的當票都給你來取,而且這次還是他自己的東西。看來要不了多久,我就得給公子你辦事了。」

  說完把當票交給旁邊的女子,她於是拿了走入園中消失不見。肥庄又拍拍腿上坐著的那人,女子扭捏了幾下方才下來,給劉秋新泡了一盞綠茶。胖子指著茶粥說道:「這是東西二山上產的新茶,味道甚好,你先嘗嘗,如果不錯後面我讓手下給你打包兩包。」

  過了一會,那出去的女子轉身返回,手裡多了一個首飾盒子。肥庄接過稍稍開了道縫隙,眯著眼睛看過一眼便遞到他手裡。劉秋接過打開一看,裡面是一隻金銀纏絲的手鐲,雖然價值不菲,但若放在王家當鋪里遍地珊瑚、琉璃、象牙這些南海舶來品里就顯得略普通了些。劉秋想不出賀循為了這隻纏絲鐲子讓自己跑來這麼處隱蔽所在的用意,抬頭看了看肥庄。那胖子顯然看出了劉秋眼裡的問號,於是從劉秋手裡接過那隻鐲子,在自己的袍袖上蹭了蹭,然後對劉秋道:「怎麼,看著這鐲子普通是吧」,然後又把它送到劉秋面前,「你看鐲子內壁上刻著的那個小小的『竹』字了吧,那是三公主她娘的中字,她自己名字里的筠字也是為了紀念她娘。當年顧公、陸公和我通過許多關係把她從宮裡抱出來,這王妃留給我們的信物後來就一直存在我這裡,沒想到如今又要被取出來,這是要物歸原主吧。」

  劉秋不敢相信這鐲子背後居然還有這樣一段故事,不過還是想著問起孫筠的下落,「剛才您提到三公主,不知道最近可有見到過他?」

  肥庄用他的小胖手拿起茶盞呷了一口,「她倒是時不時會來我這,前兩天還來過。怎麼,你是不是做了什麼讓她生氣的事了?」

  劉秋不想這胖子蹲在這麼偏僻的地方都知道自己得罪孫筠了,想來他的耳目實在是靈通,但還是急著問道:「難道您真的見過她了,現下可在這裡?」

  肥庄瞥了劉秋一眼,輕輕地拍拍懷裡女人的腿,「若是三小姐在此,我怎能如此放肆。我算著日子,看她那麼老遠頂著北方寒冬的冰雪騎了幾百里的馬才換上船到這裡,想來是急著回來,又見她連提都不願提你,就猜的八九不離十了,也不知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劉秋這些日子為了孫筠已失魂落魄,只好把怎麼惹惱她的前因後果又講了一遍,聽得幾個女人都在一旁忍不住偷笑。這胖子嘴裡噓了口氣,有些頹然地說道:「不知道我是否和女人待久了還是年紀大了,你這種問題恐怕我是沒機會再犯」,身上的女子喂他喝了口茶,肥庄這才繼續,「看來賀公讓你來我這不只是為了這隻鐲子,還讓我幫你找尋她」,說著把手鐲交還劉秋,又接著說道,「三公主如果還在吳縣,要麼就在湖上的東西二山上,要麼就是去了城西北的虎丘。」

  劉秋只好又問道:「那以您之見,三公主更可能在哪處呢?」

  胖子摸了摸身旁女子的手臂,「東西二山上有茶園,岸邊還有碼頭,不過那邊並沒有好的宅邸,住起來並不舒適,有時還會有外人登島,也就算不得清凈。我也是覺得她不在對面的島上,不然沒兩天就回來我這檢查工作大家都不自在。吳縣西北那裡有處顧家的別墅,幾乎就緊鄰著虎丘,小姐若是氣悶,出門就可以散心,若說解悶很難有比那裡更好的去處。」

  別過肥庄,劉秋騎馬又向城北趕來,雖然看著一直在吳縣周邊打轉,但這幾日一來一去已有百里,好在春風得意馬蹄疾,繁花遍地的時節跑了這一趟也並不覺得有多辛苦。

  虎丘在吳縣西北,據說上古時代只是一座在海中時隱時現的小島故名海涌山,後來春秋時代吳王闔閭葬於此地,下葬後有虎蹲於其上才改名虎丘。整座虎丘被活水環繞,彷彿是座水圍的墓地,正中間是傳說中吳王闔閭下葬的劍池。因傳聞魚腸等名劍陪葬墓中,因而秦始皇和吳帝孫權都曾派人發掘過劍池。虎丘西面數里就是北去的邗溝,為了遠離運河兩岸的喧囂,顧家的別墅特意建在虎丘之東。

  按著肥庄的指引,劉秋找到顧家別墅,叩開們一問才知道這名義上的顧家小姐一早就出門散心,怕是又去了虎丘。劉秋於是把馬寄在顧府,獨自上得山來。

  虎丘很小,東西全長不過四五百步,劉秋出了別墅很快就來到山頂附近的劍池。只見這裡山岩壁立,一處山澗注入其下一汪碧綠的池水,遠近林木掩映、鳥語花香,確是一處勝地。可是放眼望去,除了幾個稀疏的遊人並沒有孫筠的蹤跡。劉秋只好又順著岩石向上爬去,可直到山頂卻仍舊不見芳蹤,心中想著莫不是找錯了地方,三小姐沒有來到這裡,想著想著不禁頹然坐到地上,向著遠方望去。天上的白雲從低處掠過,腳下是潺潺的山澗流過,面對如此美景劉秋卻無心欣賞,但還是順著山澗向著山下的劍池望去。看著看著,猛然間發覺山澗對面劍池的石壁下邊坐著一個姑娘,正把腳浸在水裡拍著水玩,再定睛一看,可不就是孫筠這位三公主么。剛才劉秋從池邊隆起的石壁之上路過時,孫筠正好背對著他坐在壁下的水邊,這才沒有看見,及至劉秋爬山時孫筠只顧著低頭玩水才又沒看見頭頂上方的劉公子。跑了上千里路,劉秋忙著從山上連蹦帶跳地快速沿著山澗下來,最後還差一小段路時所幸直接跳進池水中,遠遠的濺了孫筠一身水花。

  三小姐這才驚訝地抬頭看著這個從天而降的水人,待到看清楚是劉秋後便馬上起身,拎著鞋子向岸上走去。好在她還光著腳,劉秋忙深一腳淺一腳地追上對岸才算跟上她。孫筠也沒有辦法,只好找了塊石頭坐在上面,用帕子擦乾淨腳才穿上鞋襪,劉秋則在旁邊忙著擰乾衣衫上的水,然後才找了旁邊的一塊石頭坐下。

  孫筠並沒有繼續跑走,而是看著他狼狽的樣子抿著嘴幾乎要笑出來。劉秋怕是哪裡不妥,只好反覆又用袖子擦了擦臉,這下孫筠徹底綳不住笑了出來,讓緊繃的氣氛終於緩解少許。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劉秋只好跟著也笑,這下孫筠反倒愣愣地看著他,「我笑你狼狽的樣子實在傻得可愛,可是你又為何在這裡笑呢?」

  劉秋實在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好訕訕地說道:「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好,看著你笑也就只好跟著笑。」

  孫筠有些嗔道:「當初看你為得那寶劍,使出一個又一個妙計,把石崇和王戎這些絕世聰明的人都算計得滴水不漏,如今怎麼見到我這個弱女子反倒連話都不會說了。」

  劉秋心中此時一片空白,只好繼續說道:「和這幫奸人鬥法總還是有跡可循、有理可依,可一見你總覺得沒有半點章法可言,而且這次我實在是自己做錯事,怨不得別人,更加無言以對。」

  孫筠撅著嘴略略點頭,「這麼聽下來好像說我這無理可循是在說我無理取鬧,不過好在你接著就及時認錯,不然我又要惱你說錯話。」

  劉秋聽著語氣立刻恢復一些神氣,「這麼說小姐是原諒我了?」

  孫筠坐在石頭上來回地翹著腳,「怎麼,只說對這半句話就想把之前的事情一筆帶過?」

  心中剛剛燃起的小小火苗好像又被熄滅,劉秋只能坐在那裡默默地撓著頭。孫筠看著他暗自好笑,於是伸出手道:「你大老遠能找到這裡,想必是賀公或者是那個肥庄給你的點撥,難道你就沒帶點什麼好玩的東西給我?」

  劉秋忙從懷裡把那個鐲子掏出來遞到她手裡,「這是我從顧府出來時賀公讓我到肥庄那裡取的。」

  孫筠接過來,用手摸著內壁的那個竹字,眼圈有些紅,「這本來時我娘留給我的信物,小時候見過一次,後來乾爹和師父說待我出嫁是就把它還我。」

  劉秋這才明白賀循要自己取鐲子的用意,原來他們一直都把自己看成是板上釘釘的女婿,只是沒有言明罷了,抑或是這次要考驗他甚至是讓筠兒自己過了自己的那道關口。還在思慮間,孫筠又把手伸向他,「那把劍呢。」

  懵然之間,劉秋解下那柄「青冥」。孫筠氣得瞪了他一眼,「我說的是那把坑人的劍。」

  沒想到直到現在她還對那把闖了禍的劍念念不忘,劉秋只好回道:「那劍後來被我爹收起來了。」

  孫筠的氣沒處撒,於是伸手奪過他手裡剛解下的短劍,寶劍抽出半截,看看上面隱約間滲出的寒光,隨即又合上轉身用力一甩扔進劍池。劉秋實在無暇考慮她是怎麼想的,只好返身也跟著劍投入池中,所幸池水並不深,這幾年水上的功夫又長進不少,沒費多少功夫就把劍重新撈上岸。

  看著又渾身濕透的劉秋,筠兒不禁再次莞爾一笑,「你可知這把劍的來源么?」

  劉秋愣愣地看著劍池,喃喃自語道:「不會真是從這裡挖出來的吧?」

  孫筠有些好奇地看著他,「難得你這次比剛才伶俐許多,這把『青冥』確實是先帝從這裡得到,所以剛才這一擲又讓它重新回到來時的地方。」

  劉秋不知道這個二十齣頭的小姑娘是怎麼想出這樣一個有些跳躍的念頭的,不過好在她現在看上去不再因自己而懊惱,心下便安定許多,至於剛才已經半乾的衣服又重新濕透則完全可以略去不計。於是只好一邊擰著衣服一邊說道:「只要你不再惱人便怎樣都好。」

  三小姐馬上懟回來道:「誰說過不惱你啦,你以為做了那麼大的錯事跳了劍池就算過去啦?」

  劉秋聽罷也不再說話,把劍又重新別在腰上。孫筠這時也不想在虎丘上再逗留,便轉身回家,劉秋生怕再說錯什麼,只好默默地跟在身後。

  回到別墅,見是小姐回來,門童把門開了引他們進去。孫筠讓丫鬟去找間別院帶劉秋去住下,又讓人給他找身舊衣服換上,算是安頓下來,但接下來的幾天就又不見了人影。眼看著滿園的春色逐漸褪成綠色,天氣也跟著開始熱起來。劉秋明白她還在生自己的氣,但又不想就這樣放棄,蹉跎些日子忽然有人來找,原來是賀循派船前來接他回去。

  吳縣的水路四通八達,從城北上船循著城牆向東南用不上一日就返回顧宅。劉秋從湖邊下船進到客廳,猛然間發現陸玄回來了,旁邊坐著久違的孫筠。一看到劉秋進來,這位江南水軍真正的掌門人便親自迎上前去,用他那古銅色的手臂緊抱住他的肩膀,「經年未見,想不到這次我們在吳地又見面了,你和筠兒的事情我已知之,她發這麼大的脾氣確實怨不得別人。不過我已經聽賀公說過你後面的表現,我也能夠體會山陽公的一片苦心,大家畢竟還是一家人,筠兒這邊總會過去。」

  還未說完,孫筠這邊嬌嗔一聲,「師父,怎麼就這樣讓他如此輕鬆過關。」

  陸玄沒有理會這個徒弟,而是拉著劉秋坐到自己鄰席,又讓僕人奉上茗茶,讓他喘幾口氣,才繼續道:「你也看到我這個刁蠻徒弟,我和顧公真是又當爹又當媽還要當師父,我和她乾爹還真是希望你趁早收了這位大小姐,我們兩個半大老人也好省省心,頭上的白髮還能少點。」

  劉秋被他這樣一說,彷彿之前和孫筠的糾葛都只是些小誤會,隔了一夜就已經煙消雲散,心中自然也高興許多,忙謙讓道:「有陸公這番話晚輩就放心了,之前是我禮數不周惹怒小姐,家父已嚴厲責罰過我。這次南下就是想向小姐賠罪,只是一直還沒得到機會。」

  這時對面的賀循忙說道:「現在我們都在這,你還不趁這個機會向小姐賠罪。」

  陸玄也馬上應和道:「就是就是,現在趕快,這個丫頭我還不知道她,你要是錯過這個機會,她幾年後還會記著不肯饒過你。」說著還對著劉秋使了個眼色。

  屋內只剩下孫筠在下首嘟著嘴不肯出聲。劉秋這還不明白就是真傻了,馬上向孫筠作揖道:「之前行事不周惹惱小姐,前次家父和陸公顧公都已經教訓過在下,還望姑娘看在我們多年情分和顧公、陸公幾位的情面上原諒我這一次。」

  不看僧面看佛面,有陸玄和賀循的幫腔,孫筠還是不得不點頭,不過隨即又眨眨眼睛問劉秋道:「上次石崇府上那個樂伎翾風送你的團扇和香囊可還在否?」

  劉秋暗嘆當初多虧聽老爹的話把那幾件惹禍的禮物處理掉了,不然今天又要被這丫頭難住,於是欣然答道:「當時家父嚴厲責備后我悔恨萬分,故而已用小姐所贈短劍將那幾件東西都毀去,那把章武劍亦被家父收去代為保管。」

  孫筠這才無計可施,又看看對面向她頷首示意的陸玄,不得不說:「可惜髒了那把『青冥』,不過既然師父和賀公都偏袒你,我就算原諒你吧。」

  陸玄在一旁忙哈哈笑道:「筠兒這樣說就是原諒你了,這件事算是過去了。我這次來還一件事,我們又有船被劫了。」

  劉秋早就感覺陸玄這次北來吳郡不會就為解決他和孫筠的事那麼簡單,果然石崇這個奸商又積蓄起力量南下作惡。不禁扭看向陸玄頭說道:「難得石崇又拼湊起人手南下,這次可是真的要去彭蠡澤當水寇么?」

  陸玄搖搖頭,「雖然很大可能是他,但還沒有確定,另外這次不同的是我們的船是在海上被劫的。」

  對面的孫筠也有些不能相信,北人向來不善舟船,石崇也是當年借著滅吳的便利才積累出幾個水上盜寇,但也只是在江河上搞些勾當,自己畢竟好久沒去會稽,不想現在連海上都不安全了,於是便問道:「師父,盜賊可是在南去的海路上嗎?」

  陸玄看她焦急的樣子說道:「還沒有你想得那樣嚴重,目前還沒有直接威脅到我們南去的航道,是在長江以北去遼東和黃河的海路上。」

  劉秋一直以為陸家孫家北去的商船隻走長江和淮水,不想還走徐州、青州外面的大海,於是便問道:「陸公,難道我們還有從海上北去的商船。」

  陸玄知道他對海上的貿易懂得還太少,只好解釋道:「從海路北上可以很便利的到達齊魯之地,更遠則可抵達遼東甚至三韓,我們既可以把南海和中原的珊瑚、琉璃、絲綢、瓷器和漆器販到遼東甚至更遠,也可以從那邊換回人蔘和鹿角、貂皮等物。因為海上不必擔心被劫和被人看到,所以我們都用大船走海上航道,但也因為海上不像江河那樣離岸較近,一旦出事能夠生還返回的船員經常寥寥無幾,他們通常在附近的海灘上也很難象水面上那樣方便地找到人家和過往船隻求助,甚至連問路的人都找不到,所以即使有人能找回來也經常要幾個月的時間。這次我是最近才知道差不多小半年前一前一後損失掉兩條貨船,而據回來的船員敘說,對方應該是用的樓船。」

  「樓船,那豈不是用的戰船?」孫筠接觸水軍那麼久,自然對此極為敏感。

  一旁好久沒開口的賀循也不由得說道:「能出動戰船,難道這次出動的是晉軍的水軍?」

  陸玄捋著鬍鬚道:「回來的人也說看著像是官船,可是他們見面並不打招呼,而是上來就放弩箭,樓船上的床弩一輪下來就刺穿幾處船舷,他們見大事不好只好從另一側船舷跳海逃生,只有一兩個人看到貨船被拖向海岸。」

  陸玄沒有繼續下去,顯然他這次掌握的情況並不全面。賀循想起開始時陸玄說很大可能是石崇,看來他已有些判斷,於是問道:「先生剛說石崇,怎麼會想到他呢?」

  陸玄想了想答道:「我也只是根據一些蛛絲馬跡才有些粗略的估計,但並不肯定。之前石崇讓煉金作法雖然有考驗秋兒的成分,但也說明他和王戎對於前面兩次水盜受到的打擊已經動搖信心,否則也不會輕易交出那柄章武劍,但那之後他們也許會感覺自己受到保佑可以重操舊業,但他們到現在很可能都還沒找出對手是誰,抑或都只是遇到當地的盜匪打劫,所以心中並沒有底,既然現在邗溝和巢湖兩處都不安全,彭澤那裡他們又不熟悉,所幸倒不如在海上打劫。」

  「可是既然內河不方便,他們也不至於到難度更大的海上打劫把,甚至還動用官船。」劉秋總覺得石崇能在海上打劫有些不可思議。

  這時賀循似乎想到什麼,於是說道:「石崇曾在青州海濱做過官,本就要接觸水軍,後來被王戎征吳時調去也是在他手下負責水軍。石崇做過荊州刺史,王戎做過豫州刺史,這兩州都臨長江水路手下有戰船可用。所以他們動用手裡的關係想辦法搞出一兩艘戰船和船上的水兵替他們干點私活並非不可能。」

  陸玄沖著賀循揮了揮手,顯然兩人想法大致一致,而後又說道:「還有一件事,石崇這次在荊州刺史任上無調回京,已經讓人不滿,朝中已有大臣彈劾他擅離職守。雖然之前皇帝已準備讓他就任大司農,但畢竟旨意還沒下達,所以石崇現在已被免官。不過進來顧公傳來消息,石崇放著大司農這九卿的高位不取,反而不斷走動關係讓朝廷任命他為徐州刺史,這就頗值得人玩味了。」

  賀循聽著也來了興趣,望著屋內的人說道:「從長江口北上第一個就要經過徐州的外海,這樣還真可能是他,不過邗溝也在徐州境內,石崇的心還真不小。」

  旁邊的孫筠似乎更關心細節,「出事海域在那裡?」

  「徐州的鹽瀆」,陸玄說完,大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

  孫筠馬上驚呼道:「那不就是我家祖上任職的地方么?」

  陸玄點點頭,然後對劉秋道:「當年武烈皇帝孫堅出仕即是任鹽瀆丞,孫家其後才逐漸發跡,所以對那裡甚為熟悉。」

  「那師父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孫筠顯然已經知道這次必然又要出動水軍,自然有些興奮,剛才和劉秋的恩怨也全被拋在腦後。

  陸玄剛才說那麼多話顯然有些口乾,喝下盞茶才繼續道:「這次與往日不同,我們對敵人知之甚少,幾乎和之前石崇同樣盲人瞎馬。海面上寬闊,我們很難發現敵船;途經的海岸又如此漫長,我們又不知道他們藏在何處,貿然出擊很難達到尋敵殲敵的目的。而且對付樓船我們只能出動戰船,一旦遇到朝廷的水軍即使全身而退也會讓他們產生懷疑。」

  賀循向陸玄抱拳道:「先生但有何打算吩咐下來就是。」

  陸玄顯然已有一套初步計劃,便對賀循說道:「這次在海上,附近的海岸除了鹽瀆外離州郡官衙都很遠,不易被官府發現,所以這次我打算出動幾艘戰船應戰,以幾艘商船作為誘餌在前,一旦發現敵船我們再令後續的戰船迅速靠近接敵。」

  「可是我們即使找到他們的戰船也要在找到老巢才好斬草除根,而萬一這次他們的據點設在水軍碼頭我們總不能直接攻進去吧。」孫筠從未參加過海戰,這次又遇到敵情不明,大家都知道真要海上打起來會遇到不少棘手的問題。

  陸玄溫和地看著她道:「你問的也正是我馬上想要說的,能夠往返於徐州外海,只有三個方向的碼頭還算近便些,一是青州周邊港口,但那裡離鹽瀆太遠,最近也要六七百里的水路;二是從距離長江口最近的丹徒和建鄴出發,但長江兩岸要經過兩州四郡,要想私自調戰船出海很難做到行事詭秘;三就是淮水上的淮陰,那裡本就有一處水軍碼頭,從淮水出海到鹽瀆附近海域最近,而且很方便通過運河調用附近的船隻。所以淮陰的可能最大,我想派烏頭和八哥兩個人先去那邊打探下情況,如果情況屬實,我再派幾艘戰船尾隨兩艘商船北上,到那邊時海上的夏季風基本已經停止,貨船可以很自然的沿著海岸緩慢北行,讓他們來得及去報信來攔截我船。另外,我還會派族弟陸曄在會稽掌管後方船隻,派陸玩前去丹徒,把控長江和運河交接處的情勢。」說罷又對賀循作揖道,「到時我和秋兒、筠兒皆北去,還請賀公仍舊在此穩定後方。」

  賀循馬上還禮,「在下依先生安排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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